第10章 阮氏阮鹹(1)

臨行前,阮沅見到了周齊光給嘉樹找的保姆,那是一個清秀的緬甸女子,約莫才二十歲的樣子,赤足穿着碎花裙子,臉上用黃香楝粉畫着一朵曼陀羅花,看見人會羞澀地笑。這個年輕姑娘叫阮沅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阮鹹養在越南的那個“侍妾”阿嫚。

阿嫚是阮鹹十六歲的時候“揀”回來的,是阮鹹親自教的識文斷字,那是一個美貌安靜的少女,性格慈柔且溫馴,一直被阮鹹安置在河內的阮公館內。阮鹹每年都會有好幾個月住在河內,阿嫚就會在那段時日裏負責照料阮鹹的飲食起居。所以她經常拿自家哥哥開玩笑,說他和清朝的遺老遺少沒什麽差別,平生愛好就是教姨太太讀書。也不知道這次回去,阮鹹會怎麽收拾自己。阮沅覺得心底有些打鼓起來。

“走吧。”

詹蘇的招呼打斷了阮沅的思緒,她趕緊也跳上了車。

周齊光派人将他們二人送到了仰光國際機場。兩人一人伊斯坦布爾,一人飛巴黎,自然很快分道揚镳。

飛機落地時已經是華燈初上。阮沅沒敢打電話叫司機來接,自己坐車回了位于巴黎西區的家。

剛進客廳,她就看見阮鹹歪在沙發上,正在閉目養神。或許因為他的生母是純種的法國人的原因,阮鹹有着媲美霜雪般的白皮膚,但此刻他眼窩下面卻微微泛着蝦青色,顯然是這幾天休息的不好。他身前的茶幾上放着厚厚一沓文件,旁邊還有一只未蓋筆帽的簽字筆。只比她大四歲的哥哥撐起了整個阮家,讓她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人生,阮沅心中愧疚愈甚,輕輕發聲:“哥哥。”

阮鹹旋即睜開眼睛,他藍色的眼睛珠子定定地盯着阮沅,盯得阮沅越發心虛。

“還知道回來?你聞聞你自己身上的味道,一股子丢久了的榴蓮味。”阮鹹一臉的嫌棄:“先去洗澡,洗完了再跟你算賬。”

阮沅險惡地一笑,徑直挨着阮鹹坐了下來,還将頭擱在他的肩膀上:“哥,要算賬就趕緊算賬,洗完澡我就要睡覺了,明天還要寫稿子呢。”

阮鹹咬牙切齒地用手撥開妹妹的腦袋:“阮沅我告訴你,你現在整個人的氣味就像一箱放腐爛了的芒果和榴蓮。你離我遠點兒。”

芒果和榴蓮是阮鹹最讨厭的兩種水果,阮沅笑嘻嘻地擡起胳膊送到鼻子下嗅了一陣,“哪有,坐飛機回來時,我旁邊的男的還跟我搭讪呢。”

“那是他有鼻炎。”阮鹹陰森森地開了口:“阮沅,你是不是翅膀長硬了,我跟你說過什麽,如果你要去做戰地記者,你就登報與我脫離關系。前天下午,我剛從美國飛回來,落地後打你的手機打不通,立刻趕到你們報社,結果被告知你跟着約瑟去了敘利亞,然後交給我一張遺書。”阮鹹一面說一面從襯衫前袋裏摸出一張紙來,猛地拍在了茶幾上。

這張紙很皺,顯然是被人大力攥過,又被小心地展平了。茶幾桌面是玻璃的,被阮鹹這麽大力一拍,狠狠地振顫了幾下,阮沅被吓得立刻往後一縮。

“你膽子不是挺肥的嗎?敘利亞局勢那麽亂,你就這麽去了。采訪還不夠,還要當活雷鋒,搭救落難孤兒。然後再跟一個陌生的男人客串趙子龍,千裏送嬰。啧啧,你這兩天過的還真是充實吶。”阮鹹斜着眼睛睨她。

聽話聽音,阮沅猜測約瑟他們應該已經回來了,也被阮鹹“逼供”過了,她雖然平日裏和阮鹹沒大沒小,嬉皮笑臉慣了,但骨子裏對這個哥哥還是很有幾分怕懼的,當下眼珠一轉,軟聲道:“哥哥,軟軟錯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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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軟”是阮沅的小名,因為她小時候長得胖,一身的泡泡肉,摸起來軟綿綿的,偏偏又姓“阮”,所以她那古靈精怪的母親便給她起了個“軟軟”的小名。阮鹹原先也都是一直叫她“軟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忽然改了口,開始直來直去地叫她的大名了。

聽到“軟軟”這個名字,阮鹹的臉色不覺放緩了。

“就饒你這一次。我跟你們法新社一把手交待過了,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在辦公室呆着。”

“知道了。”阮沅嘴上裝乖巧:“訓話完畢的話我可以去樓上洗澡了吧?”

阮鹹揮揮手示意她可以滾蛋了。

然而才邁了兩級樓梯的阮沅忽然回頭:“哥,‘後皇嘉樹,橘徕服兮’是什麽意思?”

阮鹹已經低頭看起了文件,聞言有些詫異地擡起頭:“你問這個幹什麽?”

“無意中聽到的,太拗口了,聽不明白,所以才回家請教你啊。”阮沅不忘狗腿。

阮鹹唇角極為細微地翹了翹:“出自屈原的《橘頌》,翻譯下來就是‘橘啊,你這天地間的佳樹,生下來就适應當地的水土’。”

“懂了。”阮沅朝阮鹹比了個OK的手勢,便輕盈地上了樓。

阮鹹将所有的文件都批完之後,才從身側的沙發上拿起一個黑色絲絨的扁盒子,也上了樓。他沒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放輕了腳步,進了隔壁阮沅的卧室。

大概是倦極,阮沅已經睡着了,連壁燈都沒有關。從小她的睡相就不好,此刻也是,半個身子都露在毯子外面。

阮鹹微微蹙眉,彎腰替她小心地蓋好毯子。又将絲絨盒子輕輕地放在了床頭櫃上,這才直起腰身,靜靜地站在床前注視着阮沅的睡顏。

他們兩個人其實長得一點都不像。除了發色,膚色、眸色都不相同。站在一起,陌生人絕不會将他們認作兄妹。但是他們又來源于相同的父系血脈,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像他,她就像他的骨中骨,肉中肉。

壁燈将阮鹹的影子拖的很長。窗外是花園,道格拉斯冷杉和槭樹在夜風裏晃動着它們的葉子,英國月季遙遙地送來一些淡香。周圍只有阮沅悠長的呼吸聲。這樣的夜晚,一些刻意隐藏的東西叫嚣着從血液裏冒出頭來,難以遁形。

床上的阮沅忽然翻了個身,毯子被她這麽一翻一卷,又滑下去大半,甚至連身上穿的綿軟T恤也随着她翻身的動作被撩上去,露出一小截蜜色的腰肢。

阮鹹想起了他喜歡的龍眼蜜,就是這樣的顏色,入口即化,清甜襲人。他習慣晨起之後喝一杯。

不,她是妹妹。她是他的妹妹。阮鹹用力閉了閉眼睛,然後按下壁燈開關,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阮沅的卧室。

第二天清晨,阮沅是被鬧鐘弄醒的。她剛坐起來,便注意到了床頭櫃上的盒子,頓時眉開眼笑。阮鹹每次出去,都會記得給她帶點東西,這個盒子裏想必就是他從紐約談生意帶回來的禮物。

揭開盒蓋,盒子裏安靜地躺着一枚綠幽靈吊墜,墜頭裏火山灰質是金字塔形的。一看就知道是好貨。阮沅趕緊樂滋滋地将挂在脖子上。然而當她興沖沖地跑進阮鹹的卧室裏時,卻發現卧室空無一人,床單上沒有絲毫褶皺,薄毯也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床尾。顯然,阮鹹昨晚沒有宿在家中。

“又出去鬼混了,就不怕得艾滋。”阮沅正在腹诽,卻聽見樓下有硬梆梆的男聲傳來:“小姐,少爺讓我今天送你去上班。”

不用掉頭,阮沅都知道來人是阮鹹的跟班穆。那個越南青年壓根不該叫“穆”,而該叫“木”,因為他整個人就像一根無趣的木頭,永遠只聽阮鹹一個人的話。阮沅曾經試過給他講“自我價值和自我實現”、“個人自由和人身權利”,企圖讓他找回自我,結果她講得口幹舌燥,穆依然唯阮鹹馬首是瞻。阮沅簡直懷疑,便是阮鹹叫他把手給砍了,他大概都會眼睛眨都不眨地照做。

愚忠的蠢材。阮沅沒好氣地說道:“我自己開車去社裏上班,不要你送。”

“少爺說了,我要跟着你。”穆堅持。

“我上女廁所你也要跟着?”

穆依舊面無表情:“我在門外守着。”

得,阮沅是明白了,阮鹹這是變相将她給監視起來了。惡狠狠地磨了磨後槽牙,阮沅怒氣沖沖地去盥洗間洗漱去了。

換了衣服,阮沅連早餐都沒興趣吃了,便氣鼓鼓地開着路虎去法新社上班去了。穆則不疾不徐地開着捷豹跟在後面,無論阮沅怎麽提速或者繞圈,反正橫豎就落後那麽一小段距離。

阮沅再也忍受不了,直接給阮鹹打了電話:“阮鹹,你把你那條忠犬領回去成不,我實在受夠了他跟個幽靈似的跟着我。”

“送你的綠幽靈看到了嗎?喜歡嗎?”阮鹹答非所問。

阮沅煩躁地想咬人:“你把穆給我叫走。”

電話那頭阮鹹低低地笑了笑:“可以,你什麽時候把你的護照交給我,我什麽時候就讓穆消失在你面前。”

啪,阮沅氣得把手機給摔了。太陰險了!阮鹹這家夥實在是太陰險了。

用力地擂了方向盤幾拳,阮沅按捺住滿腹怒氣,彎腰撿起手機,惡狠狠地又給阮鹹撥了電話,咬牙切齒,一字一頓:“我—馬—上—就—給—你—快—遞—護—照。“

“好。”阮鹹笑得風情萬種。

作者有話要說:阿嫚在《鸩之媚》裏出現過,不過名字沒出現,就是伺候阮鹹抽鴉片煙的那個跪着的穿奧黛的美女。上章有妹紙反應搞不清楚“秦不動”這個名字,典故出自《何處錦繡不灰堆》,秦亦峥後來在藺川做房地産生意,因為不喜應酬,所以被交際圈稱作“秦不動”(請不動),又叫“不動秦王”。哈哈,男女通知的阮鹹其實是個妹控,只有妹控才符合他變态的氣質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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