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妙契同塵(2)
秦亦峥很快便收到了喬薩旺發給他的坐标,以及幾張不同角度阮沅被捆住手腳昏迷的照片,并一段信息,信息裏明确表示只給他24個小時,他必須在24個小時趕到坐标位置。晚一個小時,阮沅便可能會少一根手指或者別的什麽部位。
完全不給他做其他安排和準備的時間,顯然打算守株待兔等他上門赴死。
他幾乎可以想見他的這一趟行動的結果,想雙雙安全脫逃的概率很渺茫,但是不管怎麽樣,他便是拼上性命,也要保護阮沅的周全。
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去仔細籌謀,秦亦峥無奈之下,只好和阮鹹聯系了一下,希望他能安排人在菩薩省接應阮沅。
阮鹹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話對他講,将他是掃把星喪門星,只會帶累阮沅之類的話車轱辘似的又講了一遍。對于阮鹹這種毫不掩飾的敵意,秦亦峥一直覺得很莫名。他覺得大概是阮正義不大管孩子,阮沅從小在阮鹹的照看下長大,故而這個哥哥亦父亦兄,不免帶上了點岳丈挑剔毛腳女婿的意思,試想如果他和阮沅有個女兒,如珠如寶地養大了,卻跟着哪個小子後面吃苦受罪,他大概也會想剝了那混蛋的皮吧。
阮鹹這廂剛挂了秦亦峥的電話,便給喬薩旺打了過去。
“老喬你是什麽意思?”他壓抑住心底滔天的怒意,電話線在他雪白的手指間被折成了角,“你這麽興師動衆地把我妹妹擄走,怎麽,你準備當人口販子了嗎?”
喬薩旺笑起來,“不不不, 相比兩腳羊,我還是比較喜歡有着光滑皮毛或者堅硬鱗片的小可愛們。阮先生可千萬不要誤會,我只是邀請阮小姐來我這兒做客,嗯,阮小姐之前寫的野生動物保護的大作我認真拜讀過,很有見地,她可以在我這兒作田野調查。您這樣誤解一個老人家的好心,委實讓人感到遺憾。”
“喬老頭--”阮鹹的聲音又冷了幾分,單刀直入道:“ 我知道你一直在從菲律賓人手裏收購綠金,相比你那又髒又臭的畜生生意,綠金不僅高貴衛生,還有着巨額的利潤,只要你現在把我妹妹完好無損地送交給我,我可以送你一條完整的生産線,要知道綠金的分子式可不是那麽容易被解析出來的。你考慮一下,東南亞的帕布羅埃斯科巴這個新頭銜怎麽樣?”
工業大麻的四氫大麻酚(THC)含量極低,所以在很多國家都是可以合法種植的作物,而此刻和他通話的年輕男人手裏掌握着一種技術, 能夠通過人工幹預,在工業大麻的某個生産階段,大量産生四氫大麻酚(THC)和大麻二酚(CBD),四氫大麻酚(THC)能夠提煉出致幻效果極強的綠金來,大麻二酚(CBD) 則可以制備抗痙攣、抗焦慮、抗炎效果顯著的藥物,殘餘的漢麻依然可以用于紡織。簡直渾身都是寶。
喬薩旺舔了舔牙冠,空氣從齒縫間擠出來,發出嘶嘶的聲音。
“阮大少出手這麽大方,真是兄妹情深,讓人感動。您放心,我一定保證令妹完好無損、全須全尾地交還給您。不過不是現在,還得過兩天。畢竟您的妹夫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吧。那可是秦老鬼的兒子,發財還得留着命。”
阮鹹額角的筋跳了跳,他總覺得那條老狗在兄妹情深、全須全尾上加重音不像是什麽好意。他連綠金都能拒絕,只會所圖更大。若是喬薩旺只是想要用阮沅做餌引秦亦峥入彀,弄死秦亦峥倒是輕省,和他的設計也算殊途共歸。然而他可沒有忘記,喬賽維是阮沅開槍射殺的。
想到這裏,阮鹹的一雙藍眼睛有凝結成凍的趨勢,然而聲音卻和緩起來“哈,老喬,雖然我願意相信你,但是畢竟誰都知道,我家老頭最寵這個獨生女,恨不得親自跑去柬埔寨,親眼确認她的平安。我這個做人兒子的哪裏能讓老頭身陷險境,看來只能我上你那兒去一趟,我覺得咱們可以順便好好談談生意。”
“不不,阮先生。我可不敢讓您離我太近。托您的福,您當年在利比裏亞那邊為了雇傭到工人,不惜在他們的水源裏下毒,我可至今都覺得膽寒呢?萬一您的實驗室裏又有什麽新玩意兒,手一抖,抖進洞裏薩湖裏,想想都讓人毛骨悚然。都說知識就是力量,對于您這樣的高知人士,我覺得還是适當保持距離,有利于延年益壽。畢竟我的獨生子死了,我怎麽着也想再努力一把,留下個繼承人。”
喬薩旺語氣裏帶着不容轉圜的強硬,頓了頓,他瞥一眼隔壁房間裏被綁在椅子上的阮沅,這小妞兒倒是鎮定,并不見什麽張惶的模樣,倒是讓他有幾分欣賞,淫邪地又開了腔:“當然如果你願意把小公主讓渡給我,讓我們真正成為一家人。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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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惡心的老蛆蟲,竟然敢肖想阮沅。阮鹹的眼睛裏血絲似乎一下子彌散開來,讓眼白部分恍若罩上了一層血色。他想如同片魚脍一樣,親手将喬薩旺片成一片片的,肉帶着血,血連着筋,筋挂着膜,放在炭火上烤熟了喂狗。
他慢吞吞地說道:“ 老喬,讓我和阮沅說幾句話總可以吧,我總要确認她的安全。”
“我勸你最好不要。”喬薩旺嘴角挂着一個陰沉的微笑,,低低地嘟囔着,“不過誰讓我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呢。”關押阮沅的房間算是一個特制的“囚室”,有玻璃小窗可以看見內裏的情況,還裝了音響設備,可以把通話信號接進去。
“阮沅,你怎麽樣?”
就像幼童獨自摔倒往往會自己跌跌撞撞爬起來,可若是有父母親人在旁,卻一下子脆弱起來,總不免先哭上兩嗓子。聽見阮鹹焦急的聲音,阮沅的鼻子有些發酸,喚了一聲:“哥哥。”
“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擔心。我一定會把你平平安安地帶回家的。”
阮沅卻陡然想起先前喬薩旺說的那些話,“ 哥,你在菲律賓和利比裏亞的生産線到底是生産什麽?”
阮鹹一下子愣住了,素來舌粲蓮花的他破天荒的覺得嘴巴發幹,舌頭發硬,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喬薩旺已經掐了隔壁房間的信號,陰恻恻地裝無辜,“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可是你非要和她通話的。”
“你他媽的跟她到底說了什麽?”阮鹹咬的牙都酸了,吓得本來往他身邊湊的猴子阿芒脖頸上的毛都炸了,一骨碌躲遠了。如果喬薩旺落在他手裏,他一定把他大頭朝下直接塞進絞肉機裏。
“我只是讓阮小姐明白您為了阮家着實辛苦,什麽髒活兒都快包攬下來了。”
喬薩旺語氣輕松愉悅,“最後奉勸小阮先生您幾句話,我是一個不講價的老派人,您應該知道,我這兒,最多的就是當年束越戰争留下來的地雷。一不小心就砰的一聲炸成煙花了,若是直接死了倒也一了白了,萬一下半截炸爛了,只能一輩子躺在床上,看見美女護士給自己擦身都硬不起來,啧啧,還不如死了算了。”一面怪笑着挂斷了電話。
被挂了電話的阮鹹重重地将拳頭砸在手畔的鋼琴上,琴鍵發出混亂的哀鳴。
他修長的手指飛快地從黑白琴鍵上劃過,流淌出一串躁動的音樂, 流露出主人暴躁的心緒。吐出一口濁氣,他揚聲喊道:“阿嫚。”
阿嫚小心翼翼地應了一聲,走進了房間。她有些害怕,自那晚開始,阮鹹幾乎整日和她厮混在一起,不分晝夜,晨昏颠倒。他從未做任何措施,也沒有要求她吃藥,以至于她的內心深處總有一種戰栗的竊喜和期待,此刻忽然聽見阮鹹喚她,不免心中忐忑。
“你随便彈一首曲子吧。我看看你丢功沒有。”
阿嫚不覺松了口氣,柔馴地坐在琴凳上,定了定神,開始彈奏李斯特的《鐘》。
阮鹹倚在琴身上,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用心聆聽,手指卻在手機屏幕上沒有停歇地打着字。
尾音落下的時候,阮鹹屈指彈了彈阿嫚的額角,“喪鐘為誰鳴?八度大跳還是慢了半拍。”
阿嫚耳朵有點發熱,她的鋼琴是他教的,只有她知道這個藍眼睛的青年擁有多麽富于魔力的一雙手,無論是彈奏她,還是彈奏“拉三”(注釋: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被稱為世界上最難演奏的作品)。
“穆還沒回來?”
阿嫚點點頭,“他還在印尼。需要喊他回來嗎?”
“不必了。我馬上去柬埔寨。你來幫我收拾一下行李。”
之前阮鹹打電話,阿嫚在隔壁聽了個大概,此刻忍不住有些惶然地看住他:“是去救小姐嗎?會有危險嗎?”
阮鹹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毛,“ 誰知道呢? That which god gives,nobody can ban。That which god bans, nobody can give。”
呵,上帝若是要一個人走鴻運,簡直擋都擋不住。秦瑞铖正在用阮鹹先前交給他的竊聽器偷聽秦林恩在書房裏的通話。
電話來自于那個豔名高熾的女人,顧傾城。
當然,他知道這個女人是秦亦峥的生母。他有些惡毒地想,要不是秦亦峥和秦林恩長得還挺像,誰曉得秦亦峥到底是誰的種呢。畢竟顧傾城裙下之臣數不勝數。不過那女人真是絕世尤物,讓人見之難忘。
可惜他的這位父親似乎完全不為所動,聲音依舊冷冷的。
“顧女士?”
“你找我?你可以電話裏說。”
“除了秦亦峥的婚禮,我覺得我們沒有必要再見面。”
秦瑞铖陡然想起一句歌詞,“ 如果有幸會面,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上”,差點笑出聲來。
電話很快挂斷了,他聽不太清楚顧傾城說了什麽,但是似乎那位尤物要來見舊情人?他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手機在桌上震動了兩下,秦瑞铖拿起手機,發現竟是阮鹹發過來的簡訊。一如既往的傲慢口吻,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這位阮家大少爺還真是半點不懂禮數,把自己當做他家的家仆一般,呼來喝去。讓他先擱淺計劃他就要乖乖聽話不成?笑話。雖說他手上有自己的把柄,可是那又怎麽樣,真理往往掌握在擁有說“不”權力的人手中,而現在的他,便擁有說“不”的權力。秦亦峥這次鐵定活不了了,至于那匹大洋馬,說不定最後還能落在自己手裏。
想到自己左右逢源,又暢想了一下自己執掌家業、說一不二、春風得意的未來,秦瑞铖神色愈發自得,指關節忍不住輕輕在桌上敲起小曲來。
然而視線不經意瞥到桌角的“全家福”,秦瑞铖便再次不太開心了。那是他大學畢業的時候在校園拍的。他自己穿着學士服,手裏抱着一束花,一邊站着他俊美儒雅的“父親”,另一邊是坐在輪椅上面目平庸的“母親”,三個沒有半點相似的人,站在一起拍這樣的照片,簡直仿佛某種笑話。他若幹次想把這相框扣倒在桌面,或者扔進書櫥的最深處,可是不能夠。他深深地凝視照片上那微笑的女人,如果命運可以選擇,他倒是希望他能是顧傾城的親兒子。
再忍忍罷。秦瑞铖暗暗告誡自己,他搓了搓自己的臉皮,推門下了樓,朝一樓養母祈禱的靜室走去。
佛龛裏是一尊銀質聖母像,前面還敬奉着鮮花和水果。輪椅就停在佛龛下方,林菱坐在輪椅上,她面前的小幾上攤着一本聖經,邊角都已經磨得起了毛,她雙手合十,正在履行基督徒的日課。
秦瑞铖在靜室外面焦躁地踱了兩步,他的這位“母親”不知道怎麽弄出了這麽一個不中不洋的祈禱儀式,偏偏還每日早中晚三次,簡直比上工還準時。他的父親此刻正在小憩,他只有這麽片刻最安全的機會,因為只有這個靜室他能篤定沒有“眼睛”和“耳朵”。
終于有輪椅在地面滑動的聲音,秦瑞铖示意家裏的女傭去忙自己的,便推門進了靜室。
林菱看見兒子,有些意外,他是很少進她的靜室的。
“阿铖?”
“媽媽--”秦瑞铖金絲邊眼鏡後面的眼睛閃爍了幾下,低低地這般喚了一聲。
林菱有些怔愣,他很小的時候,還會像一塊粘人的小湯團一樣喊她姆媽阿媽媽媽,後來車禍之後就開始中規中矩地喊母親、父親,她悵惘地看着眼前的青年,這孩子她看着他從不到桌子高,長到了現在的俊偉男兒,三十年的陪伴也和親子無異了。她的聲音不覺也放輕了,“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卻看見她的養子嘴唇嗫嚅了半天,噗通跪在她的輪椅面前,期期艾艾地開了口:“早上顧傾城給父親打電話了,我聽見她說要來見父親,談什麽緊要的事情。”
“來了便是客人,來便來吧。”
“媽媽,這麽多年她有沒有打電話給父親我們不知道,可是她從沒有能踏進我們的家門半步。便是上次壽宴,她也只能騙到別人的請柬進了酒店。您想想,我們家裏是做什麽生意的,她十有八九是來游說父親。”秦瑞铖本想繼續說“顧傾城想讓她的兒子的繼承家業”,卻猛地想到他的養母對養父的感情,“繼承”二字實在說不得,趕緊咽了下去,繼續道:“秦亦峥是父親的親生兒子,我不過是抱養的。人心都有一杆秤,父親,父親他心中定然是偏向他的親子的。我不怪他,父親他刀頭舔血辛苦半生掙下來的家業,他願意給誰就給誰。可是自從上次南非鉑金礦的事情之後,父親似乎已經知道了,明顯厭棄了我。”秦瑞铖的聲音微微哽咽,素來高傲的頭顱軟弱地垂下。
“媽媽,這些年我走南闖北,得罪了多少人,如果我離開了家族的庇護,我就像一條被人随便踢來踢去的小狗一樣,随時可能會死。我很害怕。我不想死。”
林菱的手在兒子顫抖的肩膀上拍了拍,“不會的,你父親他不是個心狠的人。”
秦瑞铖忽然伸手攬住她的小腿,明明是沒有知覺的假肢,林菱卻還是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媽媽,如果不是她,弟弟不會連看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你也不會被困在這個輪椅上。或許你也可以去讀書上學,過不一樣的人生。您也許會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雕塑大師,或者一個畫家。”秦瑞铖擡起紅腫的眼睛,盯住林菱,“我很她,我恨她!她毀了我們這個家,還想登堂入室來羞辱我們,您寬宏大量能容忍她,可是我不行,我不能忍。”
林菱沉默了許久,聖母像在她背後慈憫地微笑。怨恨嗎?牢獄生涯是拜顧傾城的母親所賜,她至今都記得,那個美豔的日本女人,像撒旦一樣在她的耳畔低語,讓她懷着一種決絕的為愛犧牲的念頭,把自己的頭顱送進了絞架。
獄中歲月給她的身體留下了若幹隐痛,否則,那次車禍,她也不會那麽容易感染,一條腿萎縮,一條腿截肢。大概是恨的吧。可是若不是這樣,阿仲又怎麽會心懷愧疚,她才得以以“妻子”的身份長伴在他左右,她确實什麽都不如顧傾城,連她的一根頭發絲都不如吧。可是她對阿仲的愛不會比她遜色。她知道旁的人都覺得她和阿仲不相配,如同鮮花和牛糞一般, 阿仲是鮮花,她是牛糞,好像只有顧傾城那樣的絕色佳人才配得上他。其實顧傾城只是命比她好罷了。她小時候,經常有在農村走街串巷的算命瞎子,竹竿在路上的敲擊聲裏,瞎子喜歡拖長了腔調念叨“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命中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如果不是她命不好,或許她的人生确實可以比現在更幸福一些吧。
“你想做什麽?”林菱有些疲憊地開了口。
“我有一個學生物化學的朋友,研究出了一種藥,這個藥只要和進茶水裏,可以讓人神經麻痹,肌肉萎縮,會讓她變成一個皺蘋果, 別再想搔首弄姿,甚至有可能讓她也體驗一下您在輪椅
上度過的歲月,不過我發誓,聖母瑪利亞在上,這個藥絕對不會要人的性命,而且這個藥藥效很慢,沒有任何人能懷疑到咱們身上,父親最信任您,到時候我們只要放幾滴在她的茶杯裏就行。她若是病了,秦亦峥是她的獨子,總不能不管...
有風從并未完全合攏的蝕花玻璃窗戶縫吹進來,拂動了供桌上的聖經,紙頁簌簌翻動,最終精疲力竭地塵埃落定,停留在《雅歌》第八章6、7兩小節。
6、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記,
帶在你臂上如戳記;
因為愛情如死之堅強,
嫉恨如陰間之殘忍。
所發的電光,是火焰的電光,
是耶和華的烈焰。
7、愛情,衆水不能熄滅,
大水也不能淹沒,
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財寶要換愛情,
就全被藐視。
秋末冬初的暖陽從窗棂間射進來,斜杠一般給詩篇打上了下劃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