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妙契同塵(3) (2)
亦峥走了一圈,嘴裏說的話卻異常惡毒。
“哥!”
阮鹹嘆氣:“真是女大不中留,才說了他兩句,就從‘哥哥’變成‘哥’了,要是再說下去,怕是要連名帶姓地喊我了。”他伸手問秦亦峥要過匕首,蹲下身,在他的左腳周圍準備開挖。
阮沅又緊張起來,“哥,你會不會拆地雷啊?”
“不會。”阮鹹懶洋洋道,手上動作卻沒停住。
“那你瞎挖什麽。萬一碰到引線什麽的。”
阮鹹回頭對妹妹翻了個白眼,譏诮道:“萬一他踩的是塊金磚呢?總要把浮土弄幹淨,看看我們秦總是不是走了狗屎運。”
“啧啧啧,還真是鴻運當頭。”阮鹹起身,撣撣手上的泥土,“恭喜你,你真的踩到了雷。”
“你帶阮沅走吧。”秦亦峥低頭看一眼雷殼,阮鹹來了,有他在,他相信阮沅是真的安全了,他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秦亦峥——”阮沅已經軟倒在地,又開始哭起來,“我不走,我不要和你分開。”又想去抱秦亦峥的腿。
阮鹹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罵道:“女人懷孕了會變蠢看來是真的。你當年高中物理我記得可都是A,莫非是作弊來的。你這麽去抱他的腿,只要壓力一發生改變,這雷立刻就炸,你是等不及送他歸西嗎?”
阮沅被吓得不敢再動。
阮鹹朝秦亦峥勾了勾唇角,“這雷你能拆嗎?”
秦亦峥眉頭微蹙,“我站着看不清楚它的細微構造,我也只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把握。”
阮鹹打了個響指,吩咐阮沅道:“我的車就停在那兒,不遠。”他指了指方向,又把車鑰匙丢給她,“你去把後備箱裏速凍劑拿來。”
阮沅擦了擦眼淚,定定地看一眼阮鹹,抓住鑰匙不疊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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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做什麽?”秦亦峥盯住阮鹹。
阮鹹聳聳肩,“你應該學阮沅,什麽都不問。”
“我并不需要你的犧牲。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你可別自作多情。我可不是為了你。”阮鹹惡質地挑了挑眉,“說實話,我比誰都希望你能早點從阮沅的生命裏滾蛋。這會兒阮沅不在,要不你直接跺一腳,送自己上路?”
“你——”
阮鹹還想說什麽,阮沅已經拎着一個小型滅火器一般大小的氣罐出現在了視野裏,他便又蹲下身,不知道在看什麽。
“哥哥,速凍劑我拿回來了。”
阮鹹起身接過氣罐,向阮沅演示道:“你拿着這裏,按壓這個手柄,這裏面是零下196度的液氮,可以讓雷急速降溫,我和他體重差不多,我會換他踩在上面。畢竟我不會拆雷,他會。”
“哥哥——”阮沅不知道說什麽,拎着氣罐的手卻顫抖起來。
“你帶軟沅走,然後可以去找其他會拆雷的人來……”
“你還磨蹭什麽?當這兒是家裏客廳嗎?”阮鹹沒好氣地在阮沅手上重重一按,手柄下落,噴劑頓時落在雷身上,凝結出一層薄霜樣的東西。
“擡腳。”
秦亦峥看着滿眼祈求的阮沅,終究還是擡起了左腳。
阮鹹的左腳立刻落上去。
“匕首給我。”秦亦峥示意阮鹹将匕首給他。
阮鹹卻用力将匕首丢擲開去,空中劃過一道銀光,匕首遠遠地落在了灌木叢裏。
“沒用的,他真是洪福齊天,踩了顆詭雷,下面還連着一個,拆不了的。”阮鹹面上帶着微笑,一雙藍眼睛卻仿佛寧靜的大海,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平靜的海面下此刻醞釀着何等的風暴。
秦亦峥蹲身去看那地雷,果然發現有一根極細的線連着上面的那顆雷。
阮沅好容易止住的淚珠又滴滴答答地落下來,阮鹹雪白的手指拂上她的臉頰,溫柔地替她拭去淚珠。
“別哭了,都要做母親的人了,還跟個愛哭鬼一樣。”
“哥哥死了,你還能好好活下去。那個男人死了,你也活不成了。”
“你總是說我是空心人,我這兒——”阮鹹忽然拉住阮沅的手,朝胸口按了一下,“我這兒從來裝的都只有一個你。我一直都在肮髒、卑鄙、無恥地愛着你。”
“不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愛。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愛啊。看見你和他在一起,我疼,我疼啊。”
他的笑容看上去荒涼極了,仿佛被他看一眼,就要寸草不生。阮沅呆住了,喃喃道:“哥哥——”
阮鹹貪戀的眼神掃過阮沅的臉孔,又嚣張地看了一眼秦亦峥,“我死了,只要你一直惦記着我,你就和他扯平了,你們心裏都埋着一個死人。哈哈哈。”他忽然傾過身在阮沅的唇上吻了一下,那吻恍如一片極為細小的雪花,落在唇上的一瞬,便倏然消逝,只有那微涼的觸感,提醒着一切真實發生過。
阮鹹的嘴角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他一面伸手将阮沅推向秦亦峥的懷裏,一面從褲兜裏摸出一顆藥丸狀的東西丢進嘴巴裏。
“對了,秦亦峥,忘記告訴你一個悲傷的消息,我過來的路上得到消息,你母親為了救你的父親過世了。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給了你那便宜大哥一點蓖麻毒素,本來準備下到你老頭的茶杯裏。你那蠢貨大哥,不知道怎麽搞砸了一切。抱歉。”
最後深深地看一眼阮沅,阮鹹留下一句“我要死了,但我并沒有什麽感覺,痛苦都是你們的。好好勸勸老頭,人老了流淚難看。”
他咬破了嘴裏的藥膜,擡起了左腳。
“哥哥——”阮沅撕心裂肺的呼號聲裏,卻并未有料想中的爆炸聲響起,只傳來幾聲悶響,而阮鹹卻在白煙當中倒在了地上。
秦亦峥小心地上前查看,半晌,他才低低地說道:“可能埋得時間太長,內芯受潮了,成了啞雷。”
阮沅呆呆地坐在阮鹹身側,她的哥哥,還是生前那般俊美的模樣,只是仿佛睡着了。
“其實,他也怕痛。”
可惜命運弄人。
秦亦峥輕輕地将她攬在懷裏,只能報以靜默。他在想他的母親,她終于解脫了。
劫後餘生的兩人就這樣依偎着坐在林間。
長夜将盡,東方已有曙色。
遠處傳來梵鐘的嗡鳴。隐隐有僧人在念誦“是身如焰,從渴愛生…是身如幻,從颠倒起…是身如影,從業緣現…是身如浮雲,須夷變滅;是身如電,念念不住…是故衆生欲脫生死,免諸輪回,先斷貪欲,及除愛渴。”
都說菩薩畏因,凡人畏果。可是為了避免結束,而拒絕一切開始,便是對了嗎?在逐寸亮起的天光裏,秦亦峥俯身吻住了阮沅。
浮生如夢。新的一日終将降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