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柏拉圖
林頌音見柏澤清一臉諱莫如深,她現在才不會被他的嚴肅吓到。
“誰說我在開玩笑?”
林頌音話鋒一轉,又想起剛剛柏澤清說的話,又往他身前走了一步,一臉狐疑地盯着他,“剛剛還說什麽要我24小時呆在你的眼皮底下,你這不會是要我跟你住一間的意思吧?你控制欲怎麽那麽強?”
控制欲這三個字從林頌音的口中說出,柏澤清的眼神流露出戒備。
他垂眸看向這個逼近自己的人,在巴黎的晚風中有一瞬間的失語。
抛開工作,柏澤清不認為自己對任何人有什麽控制欲。他一直認為控制欲源于不自信,缺乏對某樣事物的掌控力,才會想要事無巨細地了解那件事的一切。
這是一種病态的心理。
他不認為自己對林頌音有着這樣不正常的需求。
對上林頌音略顯得意、又藏着一絲好奇的眼神,柏澤清也無從得知,他對林頌音為什麽是這樣的态度。
不,他知道的。
一分鐘前,林頌音已經難得“善解人意”地為他給自己找了理由:因為異國他鄉,她出了事的話他沒有辦法和易叔叔交代。
再者,柏澤清這幾日因為處理國內各項事宜,睡眠充分不足。原來,嚴重缺覺真的會讓人的情緒不穩定。
一直以來,柏澤清都認為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就是分寸感。在與任何人的社交中,他都一直遵循着這一點,無論平時他的情緒如何,從來都只輻射自己。
柏澤清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他的确不善于與女人相處,特別是林頌音這樣不按規矩出牌的女人。
是他僭越了。
“一個房間,”柏澤清恢複了平常的冷淡,“你認為可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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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頌音輕哼了一聲,繼續道:“拜托,你可是老婆出軌都不介意的人,誰知道你有什麽怪癖?”
柏澤清恍若未聞地注視着眼前這張生動的臉,腦內傳來一個聲音:即使是在法國,他們也應該保持距離。
在這裏,他也只是她的監護人罷了。
等到回國以後,她是選擇和別人聯姻的人,她并沒有拒絕易叔叔的提議,不是麽?
柏澤清清楚地知曉,那是她選擇的人生,與他無關。
林頌音本以為柏澤清會反駁她,他對着她本來就是會說各種冠冕堂皇的話的人,誰知道他只是這樣注視着她。
半晌,她才聽到他低沉到漠然的聲音。
“下面不會了。”
林頌音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她知道柏澤清會這樣大概也是擔心她出事,所以還是選擇放他一碼。
雖然林頌音不知道自己一個成年人到底能出什麽事,就她剛剛随意地觀察,就已經在馬路上看到很多亞洲面孔了,真有事她也是長了嘴的。
“反正我提醒過你了,你不要再像剛剛那樣不問青紅皂白,用那種語氣對着我。”林頌音說到這裏停頓了兩秒,她那晚一時沖動吻了柏澤清以後,絕對沒想過原本令她無限尴尬的事現在竟然可以成為拿捏柏澤清的工具。
“再這樣,我就還會那個你。”
林頌音臉不紅心不跳地“恐吓”完,才發現自己已經心态好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完全不會羞澀了……
不知道為什麽,每一次當林頌音看到柏澤清因為自己無比荒唐的話,一臉震怒卻又啞口無言只能生悶氣的樣子,都會覺得很有意思。
不過,這一次她錯過了他滾動的喉結,只看到他極力維持下的面無表情的臉。
林頌音頗為遺憾地想,看來柏澤清已經脫敏了……
經歷了這麽一出之後,柏澤清顯然忘記吃飯的事。
林頌音也只想簡單地用賽百味墊一下肚子,今晚早點休息,明天再好好地感受巴黎風光和美食。
走進酒店以後,她見柏澤清去前臺不知道和人家說了什麽,就在一旁等待。
雖然林頌音完全聽不懂法語,但是她還是能感覺到柏澤清在說法語時與他講中文時截然不同。
他說中文的時候不疾不徐,偶爾語速可以說是有些慢,音調也壓得很低,但是他說法語時雖然從容不迫,語速卻極快,林頌音在一旁學他說話,發現自己好像在念咒語,把自己逗笑了。
柏澤清側頭瞥了她一眼後,她才收起笑容。
等他終于講完話,才走到林頌音身邊。
兩個人走進電梯,林頌音靠在牆上,猶豫了幾秒,還是将手裏的一袋吃的遞給柏澤清。
“我買了兩袋。”
她原以為像柏澤清這樣追求高品質生活的人,是絕對不會吃這樣的快餐,沒想到他竟然接了過去。
“謝謝。”他說。
林頌音本來想開玩笑地說一句,今天真是值得載入史冊,這好像是柏澤清第一次跟她說謝謝呢,但是很快她又想,只是一句“謝謝”而已,他又不是叫她“媽”。
兩個人都在林頌音的房間門口停下,柏澤清并沒有看向她,不過語氣是再正常不過。
“有需要記得叫客房服務,你說中文就好。”
“能聽懂嗎?”
“我剛剛已經跟她們溝通過。”
“哦,知道了。”她拖長音調地回道。
原來柏澤清剛剛是在和前臺說這個,不得不承認,林頌音心裏是有些感動的。
雖然她很快又産生了一個沒良心的想法,柏澤清的面面俱到有點剝奪了她成長的機會呢。
大約是生存能力實在強悍,林頌音并沒有感受到時差所帶來的作息颠倒。
來到巴黎的第一夜,她睡得很沉。
早上醒來以後,林頌音遙控拉開窗簾,望向窗外的緋紅日出時,心裏甚至有點原諒易競了。
當然了,那也只是一剎那的情緒。早在媽媽去世以後,她就對易競沒有任何的感情了。而像易競那種人,也從來都不稀罕她的原諒,她及時停止了自作多情。
換好她專門為法國行帶來的杏色大衣後,林頌音“啊”了一聲,想起自己從國內帶來的紅寶石戒指,連忙找出它,将它戴到左手的食指上。
她記得這個手指戴戒指應該沒有什麽特別的含義吧。
前幾天,柏澤清說過到巴黎的第一個早晨會帶她去博物館,這好像還是老東西交代的。他真是人在美國,都不放過她啊……
雖然林頌音對博物館從來不感興趣,但她還是很期待感受不同地方的文明。
反正欣賞完畫以後,不管柏澤清說什麽,她都要去那些她想去的地方。昨晚打車來酒店的時候,林頌音好像遠遠看到了鐵塔。
她興致勃勃地換上靴子,準備去找柏澤清。
一打開門,就看到柏澤清就站在她房間的門口。
“這也太巧了吧?我們現在去吃早餐嗎?”
“嗯,早餐在一樓。”柏澤清說,這家的早餐在法國很出名,雖然種類算不上多。
林頌音聞言,商量地問:“我們能不在酒店吃早餐嗎?我查過攻略,附近有好幾家面包店的點心看起來都好好吃。”
她說到這裏,見柏澤清沒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于是繼續問:“我還想問你,我們一會兒去看畫展的話,都有哪些畫家的畫,會有莫奈的畫嗎?老實說,法國的畫家我只知道他,上學的時候美術課課本上是不是有《日出印象》?是他畫的吧?”
昨晚來到酒店的時候,天已經黑透,就算酒店大堂開着燈,也遠不如現在看起來美,就好像宮殿。
旅游真是讓人心情舒暢,特別是不需要擔心錢的旅程。
林頌音好心情地說了好多話,沒想到柏澤清始終緘默不語。
等到他們走出電梯,林頌音站在鋪着柔軟地毯的走廊,側頭看向柏澤清。
難道,他睡了一晚後,開始生氣昨晚她的“恐吓”了?
正當她準備開口詢問時,柏澤清終于望向她。
“我有別的事,”他的眼睛黑漆漆的一片,林頌音什麽也看不到,“所以博物館,會有更專業的人陪同你。”
說完這句話以後,柏澤清注意到林頌音本來帶着笑意的神情僵在了臉上。
“更專業的人。”
林頌音重複着這幾個字,想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
柏澤清注視着她,大約是早起忘記喝水,他發覺說出這些話竟然有些艱難。
“我找了對法國文化較為了解的人給你做導游。”
林頌音聞言,終于不再說話。
她承認自己對柏澤清的這個舉動有些不知所措。看起來,他這是要和她保持距離,怪不得他昨晚的态度這麽疏離呢。
柏澤清目光沉沉地注視着她,這是第一次,他看到林頌音在對着他時,沒有說話。
他現在在做無比正确的事。
柏澤清沒有說謊,他今天确實早有計劃,但是如果不是昨晚發生的事,或許,他會帶上林頌音,如果她願意的話。
他始終看着林頌音,在看到她垂下腦袋以後,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半晌,柏澤清聽到腦海裏的那個聲音仍舊發出危險的信號,但他還是開了口:“如果,你不習慣陌生人的話,我可以--”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好像擔心得太多了,其實什麽也不存在,什麽也不會發生。
作為一個有教養的人,至少在法國,他應當把她照顧好。
只是他話還沒有說完,林頌音突然擡起頭,笑着打斷他。
“怎麽會呢?我之前還在想萬一要一整天都跟你待在一起的話,肯定無聊死了。現在這樣最好了。”
她揚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就這樣看着柏澤清,只是她眼裏的情緒被一種自我保護的尖銳所代替。
以為他的避之不及會傷害到她嗎?她才不會讓他影響到她的好心情。
—
兩個人就這樣誰也不看誰地站在偶爾有人經過的走廊裏,再也沒有人說話了。
十分鐘以後,林頌音等得有些不耐煩,她都餓了。
她開口問道:“請問你找的專家什麽時候來?”
柏澤清瞥她一眼,拿出手機,就看到她突然揚了揚下颌。
“诶,是那個男生嗎?”
柏澤清捕捉到“男生”這兩個字眼以後,連頭都沒有轉。
“不是,”他聯系的是他留法的表姐吳冉,吳冉從事導游行業,正好今天休息。
柏澤清找到吳冉的電話,還沒有按出撥出鍵,就見一個只比自己矮上一點的年輕男人站在他和林頌音的面前,對他伸出手。
柏澤清的表情這時終于有了變化。
”請問是柏先生嗎?我是趙臻,吳冉姐的學弟。”
青年聲音清朗,舉止大方。
柏澤清和他握完手以後,眉頭卻無意識地皺了起來。
“你好。不過,我記得,我拜托的是她。”
趙臻笑了笑,“吳冉姐今早好像重感冒,巴黎昨天突然降溫。”
柏澤清點了點頭,對上他的視線後說道:“抱歉,我打個電話。”
說完話,他先是撥通了吳冉的電話。
林頌音全程聽着他們的對話,電話那邊的人大概是說趙臻是她最信賴的人,她已經把趙臻的聯系方式發給他,讓他放心就好。
然而柏澤清聽了這話以後,神情依舊緊繃着。
挂掉電話以後,他走到林頌音身邊,想從她的臉上看出點什麽,但是他一無所獲。
“我找的人臨時有事,所以請了我不熟悉的人過來,如果你排斥的話——”
林頌音一臉匪夷所思地盯着他看,用只有兩個人的音量說道:“為什麽排斥,他長得挺帥的,而且很有禮貌。要說不熟悉的話,你找的人和他,對我來說都陌生,所以并沒有任何區別。”
柏澤清不知道聽到哪個字以後,沉下臉,在理解了她的意思後,他聲音略顯僵硬:“所以,你要和他去。”
林頌音聳了聳肩,雖然她也覺得如果是女孩子的話,這一天一定會過得更加舒心,但是這些話她才不要告訴柏澤清。
“Of course。”林頌音對他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對了,法語的‘當然了’怎麽說呢。”
柏澤清一言不發地盯着她,許久,毫無靈魂地回道:“Bien s?r。”
此時此刻,她的笑容真是刺眼,刺眼到讓他格外想要抹掉。
但是柏澤清按捺住這股莫名的沖動,平靜地走到趙臻的面前。
“會不會太過麻煩你?”柏澤清壓低視線,沉聲問道。
趙臻搖頭,像是不想讓他有任何的負擔,看起來很是真誠。
“怎麽會?我的榮幸。”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對着柏澤清身後的林頌音得體又紳士地笑了一下。
柏澤清沒有去看林頌音的表情,他猜想,極有可能,她現在笑得花枝亂顫。
對着他以外的人,她一向态度友好。
更為重要的是,柏澤清垂下視線,就在剛剛,她說這個男人長得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