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柏拉圖
柏澤清決定忽略掉心底那點微不足道的不适。
他不打算過度地投入在“林頌音監護人”的這個身份裏。
在林頌音和趙臻對視着相互打招呼時,柏澤清沒有去看,只是從錢包中抽出一張master card。
他将卡遞向林頌音,眼神和語氣同樣淡漠。
“用這張卡。”
林頌音忙擺手,指了指自己的包,“我帶卡了。”
“國內的卡,不是什麽地方都可以刷。”
柏澤清說着話,又像是沒有耐心再解釋下去,嘴唇抿得很平。
“密碼我會發給你。”
林頌音對這些并不懂,聽到他這樣說便将卡接過來。
接過卡時,她心裏突然産生一種異常抓馬的念頭。
如果現在有人撞見這一幕,不知道會不會以為柏澤清花錢雇男人跟她約會。
“那錢,等我回國的時候還你。”林頌音及時打住腦補。
柏澤清沒再看她,也沒有回應她這句話,只是将目光落在趙臻身上。
不知道為什麽,趙臻覺得柏澤清看起來很平和,眼神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大約是整個人的氣質比較清冷的緣故。
“我們随時保持聯系,“柏澤清公事公辦地交代,“請晚上七點前将她送回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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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維持着與人社交應有的禮儀。
林頌音正準備走,一聽到“七點”瞬間不開心了。
“七點也太早了吧?晚飯肯定還沒吃完,而且,我還想去鐵塔散步呢。”
柏澤清看着她面上的迫不及待,也是,她不需要跟他一起吃晚餐。
只是,天這麽冷,天氣預報上說今晚極有可能會下雪,有什麽散步的必要?
但是這些話,柏澤清一個字眼也沒有說,就只是這樣沉默地盯着林頌音。
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前,他終于拉住她的手腕。
林頌音面露疑惑,她在柏澤清心裏到底是有多不靠譜,他才能在這裏沒完沒了地囑咐?
“又怎麽了?放心吧,我不會讓你跟易競沒辦法交代的。”
柏澤清目光複雜地垂眸注視着她,她這樣說,那他似乎沒有任何擔心的理由了。
半晌,柏澤清只是說:“早點回來。”
林頌音動作幅度很小地甩掉了她手腕上的那個手掌,柏澤清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并不妥。
“這個再說,反正我們會保持聯系的。”
說完,林頌音對趙臻露出一個友好的笑,“那我們走吧。”
“好。”
柏澤清站在那兩個人身後,她的步伐是如此迫不及待,沒有一點淑女該有的樣子。
他冷眼旁觀着,真沒想到,教了十天的禮儀就是這樣。
柏澤清知道,這是他此時不愉快的唯一理由。
林頌音承認自己在柏澤清“放鴿子”的瞬間,心情受到了影響。
畢竟誰也不喜歡自己被人當成洪水猛獸一樣避之不及。但是,那影響很微末,在浪漫未知的國度面前簡直不值一提。
如果沒辦法達成易競的目的,那她作為一枚沒有利用價值的棋子,很可能很快就會被易競所抛棄,重新回到從前的生活,到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無憂無慮地游玩。
她才不會讓那點唧唧歪歪的小情緒影響了自己的旅行。
走到地鐵站附近,趙臻示意她将手上的紅寶石戒指摘下,把包放到身前背着,以防被偷。
原本,林頌音列了一張備忘錄,記錄下了想去的幾個地方。
但是,當她真正走在巴黎的街道上,即使是冬天,沿街兩旁的街道長椅上依然坐滿了喝咖啡喂鴿子的人,大家看起來很是惬意。
空氣中飄浮着面包的奶香味,林頌音忽然被這樣的慢節奏所打動,于是也開始漫無目的地閑逛起來。
反正,這本就是一場不在計劃中的旅游。
吃完早午餐以後,林頌音和趙臻從凱旋門開始沿着香榭麗舍大街一路往東,邊走邊吃。
最後,在從盧浮宮出來以後,他們沿着塞納河的河邊散步。
“你想看埃菲爾鐵塔?”趙臻想起林頌音走前對柏澤清說的話,“那裏是拍鐵塔的最佳機位。”
林頌音點點頭,往鐵塔的方向看過去,真是好遠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于消耗了體力,明明上午并沒有少吃,但林頌音還是感到饑餓。
“我那是為了能在外面多待會兒,堵他的理由。”不過林頌音話是這樣說,還是很願意去鐵塔附近看一看的。
趙臻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上午在酒店時看到她和柏澤清的相處氛圍,是有一些微妙。
“我一進酒店的時候,還以為你們是男女朋友關系。”
林頌音長長地“噫”了一聲,反應很大:“我跟他……怎麽可能?”
趙臻被她這個很不愉快的反應逗笑,“哈哈,不過我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這次,林頌音沒有問為什麽,想也知道了。
“我還以為我們看起來比較像兄妹。”林頌音說到這裏,自己都笑了。
雖然柏澤清總是在她面前端着一副大人架子,但她和柏澤清的氣質怎麽看都不可能是一家人吧。
“他看起來是很在意你,不過你們長得不太像。”趙臻回想了一下柏澤清的臉。
林頌音努力不去在意趙臻所說的“在意”他又不知道這都是看在易競的面子上。
真是不明白,柏澤清人都不在這裏,他們怎麽會聊到他。
陰魂不散的,真叫人讨厭。
“那當然了,誰要長得跟他像,一天到晚像塊冰似的。”
她故意用一種誇張的語氣結束了這個話題。
在周遭轉了一圈,林頌音才知道,原來巴黎晚飯的飯點比國內晚。
下午五點,有許多餐廳還沒有開始營業。
最後,兩人随便走進一家已經開門營業的店。
林頌音兩腳剛踏進店內,才意識到這店真是一點也不随便……
看起來就很貴的樣子。
落座以後,林頌音四處打量,發現坐在她斜對面那桌的一男一女似乎就是亞洲面孔,可惜她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同胞。
林頌音小聲問趙臻:“啊,菜單肯定不會有中文吧?”
林頌音是知道一頓正式的法餐從前菜到餐後甜點是多麽繁瑣,她進來前沒想到這家店會這麽上檔次。
就算柏澤清曾教過她法餐怎麽點怎麽吃,但是她看到的菜單也都是中文版。
如果是柏澤清在的話,她就可以厚着臉皮一個一個問他菜單上都是些什麽,但是她和趙臻畢竟還不熟悉。
趙臻聽到她的問題後,很快就猜到她在想什麽。
“怕什麽,我挨個給你介紹就行了。”
林頌音聞言心裏輕松了點,真希望趙臻這次來給她做導游,柏澤清是付了錢的,不然欠着人情才叫麻煩。
在吃到第二道主菜時,林頌音已經感覺到飽,明明剛上前菜的時候,她只覺得那點量還不夠塞牙縫……
林頌音有點口渴,但是又不是很想喝配的紅酒,于是把目光放在一開始就被服務員端來放在桌上的一碗水上。
碗壁是橙紅色,而碗內的水是更淡的顏色。
林頌音猜測這可能是解膩的茶水,裏面似乎還有檸檬的果肉顆粒。
趙臻本來在給林頌音介紹紅酒産自波爾多,見她盯着那碗水,便将水往她的方向推過來。
林頌音說了一句謝謝,将水端過來,小小地喝了一口。
“好酸啊。”果然是檸檬水,林頌音咽下一口後,臉不受控地皺成一團。
還沒來得及放下碗,林頌音擡起頭,不經意地就看到坐在她斜對面,面向她的那個男人放在碗邊的手頓了頓。
林頌音本來因為那是一張亞洲面孔,在剛進店時多看了一眼。
現在,視線裏,對方的目光似乎也在自己的臉上停留了幾秒。
不過很快,林頌音就覺得自己看錯了。
因為那個人好像和坐在他對面的女孩子有說有笑,只是下一秒,他也端起那個碗喝了一口,随即,又神情自然地放下。
林頌音收回目光,繼續開始吃自己的東西,才發現趙臻沒在說話了。
她敏感地捕捉到趙臻眼神裏一閃而過的不自然。
林頌音嚴重懷疑,剛剛那杯水是不是不應該喝?可是,那個穿衣打扮一看就很富裕的男人也喝了,他應該不會不懂這些吧。
“這個水不是這樣喝的嗎?”林頌音不知道,這水是要配着等會兒要上的甜點喝嗎?
趙臻搖頭,輕笑一聲。
“別介意,我剛剛想到了我剛來法國的時候。”趙臻想了想,還是說道,“我剛來這裏留學時也這樣,吃西餐的時候,看桌上有碗水,以為是喝的,喝完甚至和你說了一樣的話。”
林頌音瞬間有些臉紅:“啊,真的不是喝的啊……”
“嗯,是洗手的。這沒什麽,你下次就知道了。而且,也沒人說這不能喝。”趙臻聳了聳肩,示意她放輕松。
林頌音雙手握在一起,腳底仿佛有螞蟻在爬過,不過因為趙臻自然的神情,螞蟻好像又慢慢離開了。
“那當時有人笑你嗎?”
趙臻搖了搖頭,“你聽到外國人說中文,音調很奇怪,會笑他們嗎?”
“不會。”
“那看到他們不懂怎麽吃我們國內的食物,會笑嗎?”
“不會,”林頌音想了想後,很認真地想象了一下,“我應該會覺得有點可愛?”
“的确。”
趙臻沒再繼續說這件事,轉移了話題。
林頌音心裏知道他大概是不想讓她繼續尴尬,可能他也沒有想到,她戴着那麽貴的戒指,竟然連這個都不知道。
只是,她的眼神再度看向斜對面的那個人。
真奇怪。
林頌音歪着頭望過去,發現那個男人在跟對面的女孩子說着話,目光在這個時刻也落在她的臉上。
他手撐着下巴,見林頌音盯着他看,他沖她皺了皺眉毛,做了一個“好酸”的口型,只是,他的唇角卻微微勾起。
很快,他收回望向她的目光,繼續和對面的人說話。
可能是穿衣風格的緣故,林頌音覺得這個笑容看起來有些張揚。
林頌音這才發現他雖然穿着正裝,但并不像柏澤清。
柏澤清襯衫的扣子總是扣到最上面一顆,“禁欲”兩個字就差刻在他的腦門上。
而斜對面的這個男人完全不同,他襯衣最上方的兩顆紐扣就這樣解着,領口敞得很開。
很快,他的背也很随意地靠在座椅上,整個人透着一股……落拓的公子哥氣質。
林頌音不蠢,大致也猜到對方出于什麽樣的原因喝了那碗用來洗手的檸檬水。
在異國他鄉感受到來自同胞的善意,林頌音心裏體味到淡淡的感動。
小插曲過後,等林頌音喝掉第二道甜點搭配的起泡酒以後,發覺他們這一餐吃了将近三個小時……
她打算結賬,趙臻卻阻止了她:“早上你請我吃了brunch,這餐算我請你。”
林頌音怎麽好意思麻煩人家大半天以後,還讓他付這麽昂貴的飯錢,于是說:“反正用的他的卡,就當宰他的了。”
趙臻沒同意,只是叫來餐廳的服務員。
林頌音手裏拿着卡,根本不知道那兩個人在說些什麽,連什麽時候遞上卡比較合适都不知道。
沒過一會兒,林頌音看得出趙臻表情有些奇怪,她問:“怎麽了?”
趙臻看向她,說出了不在林頌音意料中的話。
“店員說,我們的賬單已經被人付了。”
甚至,連小費都已經給了。
林頌音下意識地想到柏澤清,他來了嗎?每次好像只有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找到她。
她都懷疑他是不是在她身上裝定位了。
林頌音條件反射地轉頭望向四周,發現并沒有她熟悉的人,就連半小時前沖她笑的那個男人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吃完飯離開了。
“誰啊?”她望向趙臻,開始幻想是不是他們好運地中了免單。
過了片刻,領班拿過來一張被人簽了字的支票。
林頌音今天有聽趙臻說,法國人用支票本是很常見的事,所以并沒有大驚小怪。
上面全是法語,林頌音自然什麽都看不懂,只是她留意到簽名的地方。
林頌音定睛地看着那書寫潦草的字母,終于認出了開頭的姓:Xu。
Xu?所以,是姓“徐”的人幫他們結了賬?
趙臻看向她,“領班說是剛剛坐在我們斜後方那桌的人。”
因為位置的關系,他根本沒有注意到。
林頌音聞言,“啊”了一聲。
趙臻問:“你認識?”
林頌音搖了搖頭,“不算認識,就是,剛剛我喝了檸檬水以後,他也跟着喝了一口。”
許久,趙臻了然地笑了笑,用男人很篤定的語氣說道:“看來,他覺得你很可愛。”
“覺得人可愛就會花錢嗎?”林頌音不是很能理解。
林頌音想,如果對方身邊沒有坐着一個妙齡的女人,她大概也會因為這樣的行為産生一絲愉悅。
畢竟,虛榮心誰都有。
可是,根據她不久前看過去的兩眼,他很照顧那個女生,給誰看都會覺得那是他的女朋友。
有女朋友的人還這樣?林頌音替那個女孩感到一絲不值。
看來,對有錢人來說,為別人花點錢根本算不上什麽。
大多數的人是為生活買單,而有錢就可以輕易地為心情買單,甚至不需要任何回報。
林頌音不合時宜地想起柏澤清給她買衣服,可能在他們的眼裏,那真的什麽都不算。
此時此刻,三十公裏以外的柏澤清,手裏握着手機。
他眉頭緊鎖地盯着屏幕。
半小時發出去的信息,到現在還沒有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