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羅曼蒂克

林頌音試圖忽略來自柏澤清的滾燙的視線。

“他有他的朋友,也有他的事,我又不需要他時時陪着。”

林頌音自然不會去說,許見裕現在可能在入口的大門外和人聊天,準備挖角別人。

她已經察覺到原本在閑聊的人們開始往這裏張望。

林頌音再一次意識到她和柏澤清真的不适合有什麽關系,易舒語跟他站在一起,那是郎才女貌、青梅竹馬,不會有任何人說閑話,就算別人看向他們,眼裏的目光也是善意的。

但是她跟他,那就糟透了。

她準備離開這裏,找個舒服的沙發坐下,擡腳就看到了不遠處的易舒語。

易舒語原本也看到柏澤澈好像要來跟自己打招呼,但是看他們幾個人站在一起,氛圍有些怪,她就只是在原地站着,跟身旁的幾個女生交談。

林頌音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往沙發的區域走去。

她迫切地想要坐下來一會兒。

易舒語人緣很好,和誰都可以聊上天。

有人看到林頌音一個人站在那裏,再加上最近聽說的一些傳言,便好奇地問易舒語:“她真的是你的姐姐嗎?”

易舒語對這個稱呼沒有什麽感覺,她對易競女兒這個身份可沒有什麽榮譽感和認同感。

她在發現他還有別的女兒時,情感上并沒有受傷。

因為早在她初入初中時,她曾不湊巧地聽到父母私下的對話。

她聽到爸爸哄着媽媽再生一個孩子,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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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舒語記得很清楚,易競說過這樣一句話:“舒語很好,我也很愛她,這跟重男輕女沒關系,我不是說非要一個兒子,只是未來的家業誰來繼承?而且,你不希望我們老了以後,還能有個弟弟照顧她?”

那一天是易舒語人生第一次走出童話一般的世界,直面現實的殘酷,她從前真的以為自己是公主。

漸漸的她發現很多她從前沒有發現的事,那就是爸爸可能是愛她的,但就像愛一個沒有攻擊力和威脅的寵物。

他可以在心情好的時候将愛給她,但是顯然,他并不打算将錢留給她。

她很快地認清了現實,并且對他沒有了任何期待。

好在媽媽最後并沒有生下第二個孩子,這是易舒語那年的生日願望。

不過易舒語也曾想過,她的爸爸既然這麽想要一個兒子,會不會在外面跟別人生?

她一直等待着某一天,某個自不量力的私生子想來争奪屬于她的財産。

到時候她會讓爸爸明白,他的女兒從來都不是一只可愛溫順的小白兔。

但是她卻等來了代替她“聯姻”的林頌音。

同是女人,為難林頌音不會給易舒語帶來任何快/感,特別是眼前這個女孩不過也是被易競當作棋子的犧牲品罷了。

易舒語将自己從思緒裏抽回,她不是那種對着所有人都想要散發光與熱的多麽善良的人。

但是,她也并不想多一個敵人。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林頌音大約不會是她的敵人。

她思索了一番後,回頭很灑脫地對朋友說:“她因為一直在國外,比較內向,我拉她過來一起玩?”

說完這句話,她落落大方地準備往林頌音那邊走。

易舒語向四周逡巡了一番,看到了林頌音,只是她路剛走了一半,有個人就像一面牆一般堵在她的面前。

“別過去。”柏澤清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也沒什麽情緒。

易舒語一見到是柏澤清,立刻用一種很不快的眼神看向他。

她可沒有忘記之前她去柏澤清家打探消息時,他的态度有多差。

也是在那天晚上,易舒語發現柏澤清竟然喜歡上了易競的另一個女兒。

她當時故意刺激他:“知道我爸為什麽要找回她,而不是讓我去跟人家聯姻?因為我告訴他,要我跟男人結婚的話,我當晚就會把結婚對象給閹了。因為我喜歡女人,你再這樣,小心我去追她。”

……

易舒語自然沒有忘記自己說的話,她看向堵在自己眼前的人,問道:“你不會真怕我打算搞骨科搶走她吧?但是,我以為你現在該操心的應該是別的男人。”

她真是沒見過柏澤清這種人,一邊喜歡一個人,一邊竟然能接受對方跟別人聯姻,怪胎,難怪她從小就不喜歡跟他玩。

柏澤清沒有看易舒語,也沒有說話。

今天已經有太多人在他面前提起許見裕,柏澤清的內心已經可以不再波動了。

他只是想起林頌音生日那天曾經對他說過的,別的人是玫瑰,而她是最常見平凡的粉色的月季。

現在,對林頌音來說,滿宴會廳都是玫瑰,他不希望她認知裏的第一朵玫瑰花以憐憫的姿态出現在她的面前。

柏澤清沉默地看向林頌音,她現在坐在沙發上,玩着手機,她的坐姿看起來并不是那麽自在。

他忘記自己有沒有教過她作為一個淑女該怎麽坐了,他開始毫無理由地痛恨起自己,那個時候他應該告訴她,只要她舒服就好。

柏澤清的視線向下,看到她腳上的鞋子鞋跟很高,從前她很少穿高跟鞋的,因為她覺得一點也不舒服。

“不要過去。”他依然還是這句話。

易舒語這時稍微有點明白柏澤清的阻撓,她這樣出現在林頌音面前,大約會讓她很尴尬。

“我只是不想別人去胡亂猜測,沒有想其他的。”她說。

她對林頌音沒有什麽惡意。她只是覺得,林頌音很可能就是另一種境遇下的自己。

“我知道。”柏澤清低聲說。

正如他知道,林頌音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堅強得多,或許,脆弱的那個人是他。

林頌音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機。

因為已經在心裏對有錢人祛了魅,林頌音并沒有什麽身為假淑女卻和真名流共處一廳的自卑感。

還好還有手機,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該做點什麽度過這些時光。

她準備馬上就來查一下發明出手機的人是誰,并在內心感謝一下。

只是她不期然地擡起頭,對上了不遠處就站在柏澤清身旁的易舒語的目光。

就在林頌音低頭前,她看到易舒語對她笑了一下,揚手說了“Hi”。

和林頌音想象中易舒語對着她會有的态度不同,那個笑容裏沒什麽雜質,就是再自然不過的微笑。

林頌音覺得易舒語的這個笑容和小時候沒有什麽變化。

她成長得真好,小時候因為易競以為自己是乞丐,那個時候的易舒語慷慨地願意把她的零花錢都捐給她,現在,她一定是在擔心自己會被人誤解,又善意地對她微笑。

如果有機會,林頌音也想成為這樣的人。

她竟然會因為易舒語的笑感到一絲受寵若驚和很複雜的感動……

林頌音努力地也對易舒語扯了扯嘴角,揚了一下手,這個笑是發自內心的,她甚至感覺到心裏湧起一點她說不清的激動,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笑得自不自然。

周圍的人沒有看到一些戲碼,自然也不沒有再關注她們,而林頌音選擇繼續低下頭玩手機。

她點開微博,想看一看今天的熱搜,就看到提示欄上“那年今日”她發過什麽微博的提醒。

她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只是想為自己找一點事做,于是點了進去。

接着,林頌音就看到自己在幾年前的今天發了一條僅自己可見的微博。

【我想媽媽了。】

1月25日不是任何節日,但是林頌音在看到這句話以後,眼眶瞬間酸澀起來。

她這時才明白原來她從早上開始就一直無精打采,不是因為痛經,不是因為要參加與她格格不入的晚宴,而是因為許多年前的今天,她的媽媽去世了。

林頌音十歲生日那天,看到了自己的父親另有一個其樂融融的家,他還有一個公主一般的女兒。

她幻想中的一切被粗暴地摔碎,那晚回到家,她看到自己的生日蛋糕是小小的一個。

從前,林頌音只要有生日蛋糕吃就很滿足的,但是那一天,她親眼見證了別人的大蛋糕,甚至聞到了別人端出鐵門外的蛋糕的香甜味。

她變得貪婪了。

她看着屬于自己的廉價奶油做成的蛋糕,再想到不久前出自自己父親口中的那句“小乞丐”,第一次蹲在地上崩潰而委屈地哭了。

林筝看到女兒哭,心疼得不得了。

她難得脫去一貫的嚴厲,将女兒抱在懷裏。

“媽媽答應你,等這學期期末考試考完那天,媽媽會買很多你喜歡的點心,我們買有很多奶油的那種,你不是很想看電視嗎?到時候媽媽跟姥姥陪音音一起吃點心,一邊看電視好不好?”

林頌音在媽媽的懷裏,瑟縮着身體。

她哭完就後悔了,她一點也不想讓媽媽愧疚的。

她用手背蹭掉眼睫上挂着的淚珠,眨巴着眼睛怯生生地問道:“我們還可以看電視嗎?不管考多少分都可以嗎?”

“當然了,媽媽說到做到。我們寒假帶着姥姥一起去公園,你不是很喜歡那家的梅花糕?”

只是那一年林頌音考完上學期期末考試的那一天,江市時隔多年下了很大的雪。

那天,市中心從傍晚就接連不斷地發生了多起交通事故。

雖然林頌音從前就經常看到新聞裏總是播報着各種交通事故,老師和家長也一直都交代要小心過馬路,但是林頌音一次也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事發的時候,林筝拎着兩袋女兒最喜歡的甜點,正準備過馬路。

她很惜命的,從來都很遵守交通規則,結果那一天的傍晚卻被喝酒醉駕的司機撞到。

肇事司機逃逸,袋子裏的點心被車壓爛,奶油和面包混成一團,不能吃了,而林筝失血過多、不治身亡。

這樣的事故每天不知道會發生多少起,說出來都不會讓人感到驚訝,大約只是有點可惜:“啊,就這樣死了。”

林頌音聽到身旁的交談聲,忽然感覺到已經無法呼吸一般,肚子疼,耳朵也嗡嗡的,她迫切地需要喘一口氣。

她站起身,才發現自己的視線有些模糊。

林頌音環顧四周,終于看到不遠處的一扇玻璃門,她什麽也沒想,徑直地走過去推開了門,走進了空無一人的花園。

柏澤澈原本站在離柏澤清不遠的地方跟博雅的總裁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因為對方提起了柏澤清,柏澤澈才想着将弟弟叫過來聊聊天,聊完趕緊找個理由把他轟走最好。

結果柏澤澈這一看過來,就看到柏澤清的視線不僅跟上了許見裕的女朋友,腳步也跟了上去。

柏澤澈只好笑着跟對面的人說:“年輕人不怕冷,他可能想到後面的花園吹吹風,我去叫他過來,免得他凍感冒了。”

他小跑到柏澤清身邊的時候,已經要沒脾氣了。

“你今天是不是故意來折磨我的?”柏澤澈不用想都知道柏澤清這是要幹嘛。

“讓開。”柏澤清的眼睛根本沒有看他,還在盯着已經推門進了花園的人。

“你別急行嗎?人家男朋友在這裏,随時會回來的。”柏澤澈四處張望,沒看到許見裕的人。

撬牆角也不是像他弟弟這樣在一堆人面前撬吧?柏澤澈真想問問柏澤清現在真的還正常嗎?

柏澤清充耳不聞。

“她在哭。”他只是說。

說完,他撥開自己哥哥的胳膊,追了出去。

柏澤澈啞口無言。

“這個瘋子……”

柏澤清不知道自己這一個晚上都做了什麽,他已經壓抑很久了。

他的眼前只剩下林頌音剛剛從沙發上站起來時失魂落魄的眼神。

他就是看不了她那樣。

怎樣都接受不了。

屋外冷風吹拂着,柏澤清一眼就看到冷風中,肩膀微微塌了下來,穿着高跟鞋緩慢地向前走的林頌音。

既然穿着不舒服,又為什麽要穿?

他極力壓下心底那陣心疼,只是靜靜地跟在她身後,直到林頌音終于在欄杆處停下。

“你跟着我幹什麽?”她臉皺成一團,語氣也差極了。

她沒有回頭看他,也根本沒有問,就好像知道是誰跟着她,又好像完全沒有在意。

柏澤清像是沒聽出她語氣的惡劣,就只是在夜色下凝視着她近在咫尺的背影,最後站到她身前,很輕地握住她的雙肩,想要低頭看她面上的神情。

但是林頌音就是沒有擡頭。

他柔聲問:“告訴我怎麽了?是不是腳不舒服?”

林頌音的臉因為他的這句話有一瞬間的破碎,她的臉皺成一團,想要向後退,但是退無可退,她終于惱怒而又無力地将頭埋在柏澤清的胸前。

“你為什麽這麽煩?”

柏澤清因為她的靠近久久地愣在原地。

就像是夢。

許久,他像是偏航的帆船難逃陷入漩渦的命運一般,再也無法自控地将自己的臉抵在林頌音的頸窩處,更緊地将她擁在懷裏。

這裏是哪裏,花園外的宴會廳裏有什麽人,有沒有人會看到他們,柏澤清什麽都顧不了了。

他有多久沒有擁抱過她了,柏澤清再一次收緊了自己的雙手,更為用力地汲取着鼻息間屬于林頌音的氣息。

戒煙多年的人聞到煙味的一瞬間,就是這種感覺嗎?

柏澤清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想放開她。

“我很煩麽?”他喃喃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原來還會像這樣顫抖。

他的手仍然不受控制地一下又一下地撫過林頌音的背,同時又将她往自己的懷裏拉了拉。

林頌音腦海裏一片混沌,她放任自己在這個安全的懷抱裏。

緊到有點窒息,但是很安定。

“我有點想我媽媽了。”她在他的懷抱裏,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

不知道為什麽,似乎是從柏澤清看完她四年級的日記後輕撫她的額頭起,到裏昂她看到蟑螂時,裝受到驚吓後他給的擁抱,還有他曾說過,如果她是他的孩子,他會為她感到驕傲,之後,林頌音每一次在想念親人的時候,偶爾會想到柏澤清。

沒跟他見面的時候,她幾乎沒有想念他,沒有想念過他們在裏昂的那段時光,但是很奇怪的是,當她想念媽媽的時候,她會想起他給過她的一些瞬間。

“她從來沒有穿過很貴的衣服,也沒有吃過這麽好的食物,更不知道酒怎麽喝才是對的。”林頌音的聲音有些哽咽。

柏澤清摸了摸她的後腦勺,親吻過她的耳垂,安撫地哄慰道:“沒關系的,她還有你。”

林頌音在他的懷裏搖了搖頭,可是她更希望她媽媽有自己的生活,她希望林筝有她自己,但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林頌音漸漸在柏澤清的吻裏還有冷風裏回歸現實,耳朵已經被他吻燙了。

她終于恢複了冷靜,難為情地掙開了柏澤清的懷抱。

她是和許見裕來的,怎麽能又去抱柏澤清,還有柏澤清為什麽要出來找她……

“你不要總是趁着我低落的時候趁虛而入。”她低下頭,不想讓柏澤清看到她的神情。

柏澤清沒有在意她在說什麽,他跟着她低下頭,目光仍舊關切地注視着她,就好像此時此刻她的心情才是他最為關心的事,其他都無關緊要。

“還在想她麽?”他問。

林頌音躲避着這道目光,試圖将自己剛剛的行為正當化。

“想啊,不是你說,如果我是你的孩子,你會感到驕傲嗎?所以我抱你找一下感覺。”

“我是你媽媽的替代品?”

“難道你更想做易競那個人渣的替代品?”

她又開始在柏澤清面前露出自己的刺了。

“我不在意,”柏澤清說,“只是你看起來氣色不好。”

林頌音想要走開,但是柏澤清就擋在她的身前。

“我很好。”

如果不是她剛剛抱了他,她就很有理由指責他剛剛的吻,還有今晚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一樣。

“不喜歡這樣的場合,為什麽要來?”柏澤清問道。

林頌音知道自己被他看穿了。

“你不也一樣?”她不懂他們明明已經翻篇了,他為什麽又要一直這樣。

“我不一樣。”他灼熱的視線就落在她那雙仍然帶着一點濕意的眼睛上。

我來這裏是為了看到你。

他喉結滾了滾,看向林頌音的腳:“我送你回去,如果你——”

他的這句話沒能說完,身後的門再一次被推開。

林頌音竟然感覺到室內的暖氣傳出來了一點。

“請問,有誰看到了我的女伴?”

林頌音倏地回過頭,看到了不遠處伫立在玻璃門前的許見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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