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
起身便聽到他言道,“先生怎的過來了?”
“欣賞風景。”溫涼抿唇,可惜的是最近他似乎和欣賞無緣,上次在杭州也不算是個好結果。
胤禛失笑,而後把身後的胤祯拉出來,“先上樓吧。”
溫涼的視線和胤祯對上,正欲欠身行禮,被胤禛揮手免去了,“在外面不用多禮了。”好在這茶樓還算是高雅,樓上雅間也是有的。方才溫涼留在下面,也是為了及時看着外頭情況,胤禛入內後,很快就換到了樓上去。
“先生可是發現了什麽?”胤禛在過來時,那個被溫涼派去的侍從便告知了他不少事情。例如,溫涼讓一直跟着他的數人去通知同僚,除了讓他們小心警惕外,同時也讓他們不得分散開來。
胤禛雖給予了溫涼極大的權限,然溫涼一直甚少動用,這一次卻是讓胤禛驚訝。溫涼此番動作,卻是得知道跟随着他的那幾人有着獨特之處,否則不會特地讓他們來轉達此事。
跟随着溫涼的人,的确俱是粘杆處的人。
溫涼道,“爺,某方才讓人查探過,這附近帶着肅殺之氣的人不少。除開明顯是為着皇上來臨前而清查外,其中确實有渾水摸魚之人。”
這上下街岸邊的人如此多,康熙名義上是微服私訪,不過有此動作,也只能作是半公開的事情了,怕是直接動用了宮內帶出來的人手。
雖在此這些人人生地不熟,可無人知道其身份,也是一個好處了。
胤禛蹙眉,凝神說道,“先生所言,有人欲在此動手?”
剛才粘杆處的人已經告示,比起他們上船前,此處來往行人被不經意間攔走将近半數。而除開他們所知的皇上的人,的确還有一些鬼祟之人,滑不溜秋,無法探查清楚。
“廣撒網,好捕魚。”溫涼意有所指地說道。眼前的胤禛與胤祯兩人,不就是自投羅網的魚?只是胤禛帶着胤祯出門更加謹慎,兩人臉上都帶着易容,難以辨認罷了。
不管這網究竟是不是沖着南巡隊伍來的,至少是沖着富貴子弟來的。溫涼早些打聽過,此處可也是當地富貴人家喜愛游玩的地盤。不過就在上月,連續有好幾個富家子弟在此處落水,千辛萬苦才被救回來,有兩個更是三天後才被找到,毫發無損。
溫涼眼眸波光微動,無論是何人,都不可能在水下待上三天,水性真的上佳的話,落水也不至于找不見這般久。
他心裏隐約有着猜測,不過沒有佐證,只能做猜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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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祯打斷兩人的對話,抱着手質疑地說道,“四哥,你就這麽相信此人的話。皇阿瑪早晨尚且在處理事務,怎麽可能下午的時候來這裏蕩舟游湖,肯定是這人胡言。”
溫涼漠然,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胤禛身後那幾個一直安靜的侍衛有人去開門,滑進來的人卻也是跟随着溫涼的人之一,“貝勒爺,先生,皇上微服出巡來此,正在下方租賃船只。”
胤祯的臉色登時脹紅,啞口無言。他看着溫涼的模樣像是在看着個怪物,“你怎的知道皇阿瑪會過來?!”
溫涼淡聲言道,“只是猜測。”
胤禛止住胤祯跳腳的動作,溫先生心細如發,善于發現端倪,蛛絲馬跡在他的眼中便如黑夜中的火光般亮眼,推測出此事并非難事。胤禛已不是第一次看見溫涼這般能耐了。
胤禛立刻便欲帶着人下去,若真的如同溫涼所說,眼下皇阿瑪過來絕不是什麽好事。值得慶幸的是,眼下皇阿瑪身邊該是帶着人的,便是有提前清掃過,以皇阿瑪的警惕,暗地裏的人該有不少。
“爺,您該知道後果。”溫涼提醒,以皇帝的多疑,胤禛只消露面,便會讓康熙心裏惦記上胤禛。且更深層的緣由還有不少,這皆是溫涼的推斷,沒有其他佐證,若是出事,胤禛的損失是無法估量的。
“胤祯留下。”胤禛緊緊抿唇,壓着胤祯的肩膀,欲把胤祯留在屋內。
其言下之意可想而知。
溫涼垂眉,提醒自個待會不能随意擡頭……怕是這想法只能是奢望。胤禛決意下樓,溫涼的曝光只在早晚!
胤祯不滿地從胤禛手底脫開,“四哥,我不可能留下來的!”時間緊迫,胤禛也沒有和他争辯,當機立斷便帶着數人下去了。他們趕上時,也正好是康熙等人在租船,他們人數較多,租下的是畫舫,此時正在交割。
湖邊景色幽美,波光粼粼的湖面微微起伏着,微風拂過時,柳樹發出飒飒聲響。垂及湖面的柳條也在水中蕩漾着,正是一派溫和場面。湖邊的行人游者比尋常少了些,卻也都帶着融融可樂的氛圍。
康熙正袖手站在湖邊,身邊環繞着數個侍從,遠處跟随的人更有少許。不過看起來便是普通富家翁出行的模樣,并沒有太多異樣的目光落在這一行人身上。
胤禛等人順着岸邊走來,遙遙便被康熙看到,眼見着老四和十四突然出現在眼前,他流露出詫異的神色,“你們兩怎麽在這?”作為皇帝的警惕讓他立刻湧上了疑心。他的此次出行是随心而來,若是胤禛胤祯兩人都能跟随而來,那他身邊到底被安插了多少人?
胤禛拱手,“父親,此處危險,不若随兒子回去。”眼下無論怎麽說,都比不過單刀直入,若是遮遮掩掩,以康熙的多疑立刻便會猜忌他們。
康熙背着手看着胤禛,眼中閃着精光,“老四,這又是何理?”
胤禛垂手,把此事前因後果詳盡敘述,等到胤禛說完後,正好聽到一把悠揚的聲音,“老四,你這是天方夜譚呢?”太子爺從背後繞出來,看着胤禛的模樣就像是在看個二傻子。
胤禛嚴肅說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兒子擔心的是父親的安危。”
胤禩笑眯眯地說着,“四哥也是擔憂父親,只是這事依舊太過奇特,更像是提前預知了一般。”
溫涼雙手交握站在胤禛胤祯身後,為着胤禩犀利的語句微挑眉峰,此人果真是胤禛登基路上的一大敵手。此話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極為誅心。
若是真的出事,連提前預警的胤禛都逃脫不了幹系。
胤祯從胤禛身邊擠出去,站在康熙身邊笑道,“我便說四哥太擔憂了,皺着眉的模樣就像是個小老頭,還匆忙忙地從茶樓下來,若是摔倒了豈不是惹人笑話了。”
胤禩似笑非笑地看着胤祯,“十四可真不怕丢你四哥的臉。”胤祯三兩句,便把剛才胤禩的話帶來的感覺打散,康熙的臉色也溫和許多。
胤祯笑嘻嘻地看着胤禩,“這都怪四哥總是說我,要我才不給他留情呢。”胤褆從後面走過來,看着他們幾個皺眉,“你們什麽時候跟過來的?”
康熙擡手,“既然來到了此處,自是游玩後再回去。老四不放心,便多帶幾個人便是了。”此言一出,溫涼便知康熙仍是不相信胤禛的話,若是今日回去真的什麽沒發生,胤禛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将一落千丈。
胤禛等人自是随着康熙上船,因着胤禛的話語,原本被分散開來的不少侍從也随着上船。畫舫游到湖中央時,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湖面靜谧漂亮,讓人心曠神怡。
康熙帶着幾個皇子阿哥們站在左側欣賞水面風光,溫涼站在右側安靜站立,似乎在深思些什麽。
“若是你害了四哥,爺定要了你的命。”忽而身後傳來一道陰測測的聲響,絕不向以往那般清脆,溫涼轉身看着站在身後的胤祯,欠身言道,“十四阿哥。”
“兄長對你萬般器重,這等場合都能說出這種荒誕的事情。”胤祯漫步走向溫涼,皺眉的模樣竟和胤禛有些許相似,“若不是你胡言亂語,四哥在那處便不必忍受風言風語。”
“十四阿哥可知,”溫涼停頓,“你這話語,更容易惹人關注?”肆意的話語從驕傲少年口中而出,帶着年少輕狂不知痛的張揚。
胤祯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溫涼垂手,安靜地說道,“卻不知十四阿哥與爺關系如此良好,某失敬了。”
胤祯踏前一步,牙癢癢地特別想……等等,這種感覺怎麽這麽熟悉?他詫異地看着溫涼的模樣,越看越熟悉,這種噎得他說不出話來的感覺怎麽就……
就在胤祯卡着臨門一腳的地步差點把事實真相猜出來時,對面傳來灑脫大笑的聲響,胤祯被打斷思路,凝神細聽,卻發現那是大哥直郡王的聲音。他不耐煩地在原地跺腳,真不知道哥倆兒那麽幾個怎麽就那麽巧合,最後竟是一個個都在船上,若不是還有幾個皇兄不在,他還以為這是約好了的。
他回頭看着溫涼,只見他站在船板上,側耳傾聽着水波的動靜,仔細的模樣猶如在傾聽優美動聽的曲樂。胤祯咬着嘴角,四哥對此人的信任非同尋常,對他也禮待有加,可他實在是看不出眼前這清隽男子能做些什麽。
溫涼站直了身子,拍打着船沿,真不知道到底是好運氣,還是壞運氣,今日倒是全部都撞上門來了。
“十四阿哥,”溫涼擡眸看着胤祯,淡淡地說道,“您可會凫水?”
胤祯一怔,凝眉道,“你問這作甚,不會。”皇子訓練的任務雖然很重,可是大部分都是君子六藝。儒家與騎射便已經占據了他們全部的時間,游水只能做閑暇時的玩物。
溫涼點頭,“看來還是不要落水為妙。”而後躬身辭行,溫涼施然然地轉身往船艙而去,胤祯被他落在後頭,聽着他雲裏霧裏的話很想把這人直接丢到水裏面去。真不知道四哥是怎麽忍耐住的,他現在全身上下都是蠢蠢欲動地打人的感覺啊!
胤禛落在後頭聽着康熙等人交談,心知方才的話語已經讓康熙心生不滿,先是對胤禛莫名的話語疑惑,後又認為他胡思亂想,堂堂皇子沒有任何定力……如此再三的想法,胤禛都心知肚明。
溫涼在茶樓的發問并非心血來潮,胤禛同樣知道代價。若是康熙因胤禛不曾提點而出事,胤禛無法原諒己身。眼見着這畫舫上下的人手,胤禛神色肅穆,精神不曾松懈。方才上船前,胤禛的人手已經回轉,的确是有不妥當的地方。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地方,都有可能出事,未到行宮,不能放松。
“四哥。”胤禩端着酒樽過來,他們在這畫舫上飲酒時,胤禛半點酒都不沾,顯得有些特異獨行了。
胤禛沖他點頭,雖是接過他手中酒樽,不過并未飲下。胤禩也并不在意,望着不遠處康熙朗聲大笑的模樣,笑着說道,“四哥未免太過緊張了些,不過是次出行。真不知四哥是如何得知的。”
胤禩若有若無地試探着,胤禛靠着船邊不言沉吟的模樣,讓胤禩心中略有不安。
他們兩人還沒說上兩句話,胤禛便見着溫涼漫步而來,悠然自在的模樣像是在踏青而行。胤禛開口,“先生怎的過來了?”這跟方才茶樓時胤禛的問話一模一樣,可心思卻是截然不同了。
溫涼擡手掩住袖口,望着湖面畫舫行走時蕩漾出的泡沫,“爺可知,孔子觀于呂梁這個典故?”他遙遙垂望的模樣恬靜安詳,暖陽灑落在他側臉,蕩開了無數的碎光,使之柔和異常。
胤禛皺眉。
這個典故的大意便是孔子在呂梁看到幾十丈高的瀑布,便是鼋鼍魚鼈也無法游動。可偏生望見有個男子在其中游泳而誤以為其欲自殺,便讓弟子順着水流去救人。不曾想到這人在游出了數百步後又踏水而出,披散這頭發在塘埂處歌唱。
生于斯長于斯,故也;長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順其自然,遵從天命,這是這個典故的韻味。
可溫涼絕不可能在此時說這些大道,胤禛随着溫涼垂落目光,望着那波蕩開來的泡沫,忽而凝神細思着某處,片刻後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而後神色冷凝。
胤禛站直了身子,先是望了眼胤禩,又看着溫涼,“先生與我同往?”
溫涼欠身,“自當同往。”
兩人一來一往打着啞謎,讓旁邊的胤禩不自覺皺眉。他知曉兩人定是在打着心思,可方才的話語,胤禩卻是聽不出究竟有何意味。難道這典故還有其他的含義?胤禛的幕僚總不可能突然跑出來要求胤禛要順心而為!
這便是胤禛與溫涼的默契。
溫涼向來是直來直往,這個先秦典故所說的內容便只是表面平鋪直訴的內容,這所謂的含義皆是後世人附加上而來,千百年之後,便也成為了聖言。胤禩本便是心眼多的人,初聽之下,自然是想多了。
其實答案很簡單,溫涼真的只是在向胤禛警示罷了,直接從話意上去理解便可。
觀水、游泳、天賦……
溫涼是在警告胤禛,水下有人。
而且不是一個兩個,是一群兩群。能夠如此快速的行動,想必這整艘船都有問題。
若是這船上由胤禛做主,此刻便能迅速行動,別說還要告訴其他人,直接當機立斷才是最快的方式。可偏偏這船上卻是康熙,反着說回來,要不是因為康熙,胤禛也犯不着上這艘船。
溫涼之所以要和胤禛一同前往,正是因為胤禛在和康熙告知此事時,必定需要緣由。若是胤禛一人獨自發現,此後這事将是胤禛一人承當。若是有他前往,并讓康熙知曉俱是溫涼所為,若是出事,自該有個替罪羊。
胤禛的想法與溫涼卻是截然不同,他尋溫涼前往,只是為了節省時間,免得康熙不信後仍需浪費時間。
這粼粼波光下,隐約潛藏着的管子難以發現,若不是溫涼特意提點,胤禛勉力觀察,定是無法發覺着問題。誰人又能夠關注到水面下竟然真的有人存在!
這艘畫舫在他們登上船時便被搜查過,畢竟畫舫船大,不可能讓船夫都離開,只能檢查過沒有問題後,這才讓康熙等人上船。
可是不熟悉船只的人都不知道,其實船的大小是會欺騙人的,存在在海面上的大小不意味着船面下不存在着另外一層。這艘畫舫便是利用了人性的慣性思維以及視覺欺詐來讓他們誤以為這艘船僅僅只有兩層。
實際上,在最底下,還有着另外一層夾板。
胤禛帶着溫涼走到康熙身邊時,他正好在聽着胤祯的話。胤祯不知什麽時候從屋內出來,正膩在康熙身邊說話,把康熙逗得哈哈大笑,那笑意滿滿的模樣,看得出康熙帝今日很是暢快。
見着胤禛前來,康熙收斂了笑意,望着四子言道,“老四,又是什麽事?”這一個“又”字,道出了康熙此刻對胤禛的不滿。
胤禛上前在康熙耳邊低語了幾句,而後又站回到原來的位置,躬身說道,“皇阿瑪自可以不信,可此事事關重大,還請皇阿瑪保重龍體,萬不能輕忽。”胤禛說得斬釘截鐵,複又言道,“若絲此事有假,兒子自當請罪!”
康熙意味深遠地看着胤禛片刻,招招手,把身後一直站着的人招了過來。身前的幾個阿哥都知道,此人是康熙身邊信重的禦前侍衛長。康熙讓他出面,胤禛的心安了一半。
那侍衛長離開後,胤禛等人站在甲板上聽着水聲,一時之間彼此都無話可說。即便胤禩胤祯都聽不到剛才胤禛所說的話,然從胤禛的态度和康熙的默然能看出幾分,心中各有計較。正在此時,胤褆與太子兩人一同從屋內走出,方才他們兩人被康熙按在屋內,直到此時看着外頭的場面,俱是忍不住出來了。
還未等他們兩人走到康熙身邊,驟然而起的喊殺聲讓衆人俱皆愣住。
胤禛心中有所準備,第一個擋在了康熙面前。溫涼出聲提點,“貝勒爺,切莫靠近水面。”胤禛得此提醒,立刻與康熙換位,此時反倒是他站在了邊上,“護駕!”他硬聲道,那聲響讓護衛在各處的侍衛立刻撲來。
康熙眯着眼聽着下面的動靜,鎮定地開口,“張權劉全,帶着兩隊人下去幫忙。劉元護駕!”他的話音剛才,被點到的人立刻便潛入下層,而甲板上頓時被層層包圍起來。
随同上船的人原本在十幾的數目,後來因為胤禛的說法,又增加了十幾,加上胤禛所帶的人馬,最多超不過四十的數目,可聽着下方的動靜,完全超過了幾十人的厮殺。
溫涼聽着動靜,在察覺到不對勁時,頓時喝道,“爺,小心鑿船!”
這船上的人頓時心頭一跳,眼前不着地的地方,若是真的被鑿穿了船底,那可真的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胤祯咬牙,方才溫涼的話,便是因為此事提前預警?說清楚能死嗎?!
此時船邊已不斷有鈎子被從水面抖落上來,胤禛拔劍砍斷着麻繩,他所佩戴的劍自然不是凡物,有着他的先例,胤祯胤禩等人紛紛有劍拔劍,有小刀摸小刀的,一時之間也顧不得皇子的架勢了。
胤褆原本走在前面,眼前這場面不過是片刻間就發生的事情,正在他打算拔劍相助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利器破空的聲響,他敏銳一矮身,同時把身後的胤礽也扯倒在地。胤礽便眼睜睜看着一柄小刀從他眼前飛過,齊根沒入船板上。
感謝大清的習慣,訓練出來的皇子阿哥們皆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便是剛才被胤褆拉到的胤礽,在翻身而起後,也迅速和從船艙湧出來的侍女們交戰在一處。
是的,整艘船,沒有一人是善茬。便是連在船艙內溫婉的女子,在掀開裙袍後,也是個狠厲的殺手。
認真算下來,整艘船上真正意義的體力弱雞,怕是只有康熙和溫涼。
哦,不對。
甲板上的人手的确較少,可康熙從方才胤禛的話語及那厮殺的聲響聽出下方才是最為緊要的,把大部分的人手都派到下面去。他自是铤而走險,可未嘗不是最好的方法。
人少,便偶爾有那麽一兩招攻擊突破了防線,只見康熙敏銳地用折扇一檔,順着刀尖一甩,便把那人的刀給卷走了,然後此人便被胤禛一劍砍倒,鮮血濺落了一地。
溫涼抿唇,康熙不動,是因為他地位特殊,真正算下來的弱雞只有他一人。哪怕是朱寶,此刻也帶着人在船艙那處與人搏鬥。
溫涼在最開始的時候因為距離胤禛最近,在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也順勢被包圍在了最裏面,此刻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見他安靜地站在康熙身後,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是懼是畏,康熙側身粗粗一望,一時間竟是看不出此人的神情。
“你是老四的幕僚?”康熙甩開了折扇,在這厮殺中平靜發問。
溫涼拱手,“是的。”話音剛落,餘音猶在,溫涼猛地上前拉開康熙,兩人滾落在地避開了射殺而來的箭矢。
最頂上竟然還站着兩個弓箭手。
胤褆眯眼一望,把身邊的人砍倒在地,拎着刀身猛地踏柱而起,三兩下翻身而上,躍到船頂,他本來便是武藝出衆,這兩下如履平地,一下子便與兩個弓箭手近身。弓箭手以遠攻為長,猝不及防被人近身便只得落了個死字。胤褆麻溜兒地把人處理完後,利落地從船艙撲下,混入人群中。
随着時間推移,這場說是戰事還算不上說是戰鬥又嫌棄太小的事情開始走向尾聲。
出其不意的舉動着實打擊到了這畫舫上下的人,直截了當地把他們的計劃直接扼殺到了搖籃中,若不是胤禛強硬要求,等到畫舫行駛到了湖心亭時,畫舫的人便會開始行事,水底下的蛙人也會出其不意地出現,直接把這畫舫的客人直接絞殺!
整件事情真正落下序幕,便是最後一個畫舫之人被抓住的時候,康熙站在血跡斑斑的甲板上,忽而嘆息,看着不遠處站立警惕的胤禛,“若不是老四謹慎,此事便是落到了實處,也不定是如何。是朕疏忽了。”
康熙在私底下很少自稱為朕,每當他如此自稱時,便意味着站在他們面前的人不只是他們父親,更是大清的帝皇。只是這一次康熙用着疲怠卻寬慰的語氣說着這話,卻是讓胤禛有些許不自在。
胤禛還劍入鞘,欠身道,“皇阿瑪,此事來得蹊跷,定不能輕饒。”
康熙贊許地點點頭,而後看着環繞在身邊的皇子們,寬和地說道,“你們幾個都是朕的好兒子,此次若不是你等通力合作,此事當不能如此順利結束。朕很欣慰。”
胤褆擦着臉上的血跡,沉厚的聲音響起,“皇阿瑪這說的是什麽話,保護皇阿瑪本就是我等該做的事情。”
胤礽儒雅的模樣此時有點散亂,他随意地把發辮甩到身後,看着身上帶着淩亂刀痕的胤褆嘲笑道,“此事是我等的本分,不若大哥眼下或許該去換身衣服了。”
衆人的視線落在胤褆的衣服上,只見胤褆身上衣物或大或小好幾個豁口,最大的一道是從胸部往下,徑直到了腰間,雖有着些許紅痕,不過并不是多麽嚴重的傷勢,只是看着那模樣的确是衣不遮體,站在船面上那碎布果真是迎風飄揚。
胤褆是在軍營裏面摸爬滾打過的,看着身上的模樣滿不在乎地笑道,“不過是些小傷口,并不礙事。”又不是真的裸體,胤褆顯得坦蕩蕩。
康熙的禦前侍衛長從船底上來,同樣也是渾身浴血,且身上帶着多處傷勢,好在都不是致命傷,此時還不斷有侍從入水檢查水下的情況,不放走任何一人。
“皇上——”此人利落跪下,“第三層潛藏約莫八十人數,蛙人計有二十人數。”
康熙蹙眉,看着侍衛長言道,“看這招式,是莊稼把式還是野路子?”
侍衛長叩頭,“這些人皆是熟悉水性,尤其蛙人特別難纏,一旦入水便幾乎是無可制勝。這等人物,該是異常熟悉水性方能做到。奴才推斷,該是海賊。”
……
此後的事端便與溫涼無關,等到康熙入內時,他這才眨了眨眼,看着并未跟随大家入內的胤祯,“十四阿哥可有指教?”那炯炯的目光如此明顯,若是溫涼沒能察覺到這才是稀奇的事情。
胤祯回想着胤禛入內前給溫涼的示意,又接連想着這一整件事情是如何發生的,而後又看着溫涼,怒氣沖沖地說道,“你剛才提前預警的時候為什麽不說完整?!”當誰都能聽清楚溫涼那半懂不懂的話嗎?
溫涼清淡的側身敲了敲這船身,“這整艘船都是他們的人,若是在某處安插了機關,能夠清楚得知我們各處說話的內容,那該如何?”
胤祯剛想說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在東西的時候,立刻回想起一個多時辰前他說溫涼的話,還不過半天的時間,這事情便狠狠地給了他一嘴巴子。
溫涼所說的事情,俱是真的。
他砸吧砸吧嘴,看着溫涼的目光變了兩三下,如果不是這人在四哥心中有着獨特的地位,四哥又完全相信溫涼的話語向皇阿瑪谏言,不然如今會出什麽事情尚未知曉。
胤祯心裏驀然生起了一股渴望,若是他身邊也有這般幕僚,卻不知是何場景。
眼下最緊要的便是處理這些海賊的事情,這揚州一貫治安良好,至于鬧起海賊的事情,知道得追溯到明朝嘉靖時期了,自從明朝後期對倭寇的竭力打擊,又有隔壁島國內戰趨于統一,且因當地皇室對清朝的良好關系等種種原因,海賊這般消息在清朝已是銷聲匿跡。
若不是有着蛙人這等獨特的利器,他們還不能這麽快便聯想到此處上去。
且因為整艘船的人都是海賊,眼下并無人會駕駛船只,只能先把那些船夫分化開來,逼迫他們開船才是最緊要的事情。
這接連種種排列下來,溫涼這個人,自然是悠然地躲在船艙內的房間了。
此事事關重大,等到處理完後,康熙定然是會召見胤禛。且有着胤祯在,胤禛也無法為溫涼隐瞞多少,畢竟十四阿哥幾乎是知道整件事情的內情,也知道究竟誰才是這件事最關鍵的那個點。
朱寶擦了擦額頭,虛脫着一身汗站在溫涼身後,溫涼淡聲道,“你且坐下歇息吧。”朱寶羞愧地依言而行,他實在是太久不曾磨煉過了,這點動作便讓整個人都虛脫了,真是丢臉至極。
朱寶所帶領的人都是跟随着溫涼的那幾個,這幾個人皆是粘杆處出身,自然比朱寶好多了,此事站在屋內都是臉不紅氣不喘的樣子,可以說是兩個差距了。
溫涼擡頭看了眼窗外,扭頭看着那兩個守着的人,“你們現在都出去跟着貝勒爺的人,等回去的時候再說。”
那兩人面面相觑,相持片刻後從悄然離去。
溫涼只是為了減少康熙對他的印象,若是讓康熙得知他出入帶着的人,定然會引起康熙的好奇,繼而對溫涼此人更加的追根究底。
雖然這只是無濟于事的做法,不過溫涼也不介意嘗試嘗試。
溫涼回想起在茶樓的預感,果真是真的,要不暴露在康熙的眼前,還真的是一件奢望。他摩挲着臉頰,方才在地上滾落的時候為了掩護康熙,溫涼的眼角似乎被劃傷了,好在應該不是什麽大口子,摩挲着只有點點的刺痛。
朱寶休息過來後,不小心擡頭發現了溫涼的傷勢,頓時擔憂地說道,“先生,您受傷了。”溫涼瞥了眼朱寶那模樣,道,“你還是先處理好你的傷勢再說。”
朱寶點頭一看,發現胳膊上的确是有處已經止血的傷勢,他大大咧咧地随意用衣裳一綁,也就算完事了。這在船上哪裏會有傷藥,更別說連大阿哥都坦蕩蕩地在船上行走,事出突然,雖然外出時侍從都會給主子帶着一兩件衣物,可這東西全部都在岸上的馬車內,這船上怎可能會有。
而主子們哪裏會願意穿着其他人沾染過的衣服,因而即使衣服都帶着撲鼻而來的血腥味,他們也都只能扭眉忍下來。
說來,這衣裳最幹淨的人怕不是得算上溫涼和康熙了。只有在地上滾落出來的塵土,其他更是一點事情都沒有。
“先生,若是皇上召見您可怎麽辦喲!”朱寶安靜好一會後,突然想起了這件可能,整個人顯得有點焦躁。
溫涼擡眸看了眼朱寶,奇怪地說道,“那便去見。”
朱寶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先生,那可是皇上啊!”他強調地說道,看起來似乎完全摸不到主子的點在哪兒。
溫涼頭也不擡地把東西丢給朱寶,“擦藥,閉嘴。”
朱寶可憐兮兮地閉上了嘴巴。
胤禛入內時,溫涼正站在窗邊看着景色,如今已經接近夜晚,他們尚未回去,幾位阿哥連着康熙帝都失蹤了,想必行宮定然是雞飛狗跳。
那些船夫雖在強令下開船,然此刻仍舊還需要時間,畢竟這湖面是真的很大。需要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更別說康熙心中仍然存在的懷疑,兄弟的芥蒂以及胤禛身上還未處理好的傷勢。
胤禛依舊穿着那身沾染血漬的衣裳,疲倦栖息在他的眉宇中,連神色都異常的肅穆。
可當他看見回首的溫涼時,那種清澈如泉的觸感讓他整個人都清醒起來,他定定地望着溫涼安然的神色,有個念頭悄然趁着主人都不知的情況下生根發芽,緊接着藏匿得更深,以及更深。
溫涼點燃了桌面上原有的蠟燭,望着胤禛,“爺身上的傷勢還未處理,若是引起并發症不是好事。”
胤禛輕笑,“先生這是在訓我?”
溫涼蹙眉,偏頭看着胤禛,“若是某真是在訓貝勒爺,爺為何還會高興?”
胤禛抿唇,知曉溫涼在情感上的短板,此事原本是不打算說太多。見溫涼眼眸中微不可察的好奇,他搖頭,“若有人關心先生,先生可會高興?”
溫涼慢慢點頭,又看着胤禛,“這就是關心。”原來溫和當初關心他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嗎?
胤禛看着溫涼懵懵懂的模樣,感覺心口發軟,溫涼遇事果斷堅決,可在生活上卻常常得見這般模樣,如此反差實在令人心生暖意。
這些小細節讓溫涼更似個人,而不是冰冷的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