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永和宮。

德妃坐在康熙帝身側,手中撫摸着嬌寵的波斯貓。方才康熙帝進來的時候也摸着波斯貓贊嘆了幾句胤祯的孝心, 這讓德妃的情緒頗佳。

康熙帝如今年近五十, 已不複當初年輕力壯。而随着康熙從年輕時候走過來的妃嫔再如何保養, 也不如年輕妃子那般富有活力。康熙帝偶爾來她們這裏坐坐,不再是為了那檔子事,而是成了一種習慣。

能在宮中厮殺出來的妃嫔都各有獨到之處,德妃的淡然安逸成為康熙喜歡的地方。在永和宮總能感覺到別處不曾有過的安靜。

德妃的話很少, 總能認真地傾聽話語, 偶爾的一兩句話總能點到實際的地方,着實是個不錯的陪伴者。

只是私心甚重。

康熙帝慢悠悠地啜飲着茶水, 眼神似有似無地看了眼趴在德妃膝蓋上的波斯貓,又移開了視線, 落到了旁邊的抱枕。他随意地靠了靠, 發現那軟綿程度适中, 倒是比其他地方還舒服很多,“這是內務府重新定制的?”的确是不錯。

德妃的神色微淡,“這是老四尋來的, 偶爾用用也是不錯。”

康熙帝點點頭,“老四倒也是有孝心。”他想起了前些時日一直失眠時,梁九功冒死換下的香料。那的确是讓康熙帝睡了個好覺, 他褒獎梁九功的時候,那老家夥才敢說是四貝勒親自送過來的,後是他病急亂投醫才置換。

似乎從來沒聽說過老四有用這些事來邀功,做得倒是默默無聞。

德妃似乎是不欲在這個問題上停留太久, 很快便說道,“這些時日十四在演武場一泡便是一整天,不知是哪個混人在他面前說了打仗的事情,眼下這皮猴兒天天就想着往外跑,實在是待不住了。”

康熙帝失笑道,“他卻是說過此事,看他的口氣,那可是頗為認真。”

德妃道,“妾身也不欲打擊他,讓他撞撞南牆便知如何了。”

康熙帝擺手,毫不在意地說道,“他欲做便去做,哪有拘束他的道理?數年後,指不定胤祯還真的成了大将軍!”他想着胤祯的模樣,也是邊搖頭邊笑。

眼下被他們提及到的對象,正一臉不虞地穿過宮道,回到阿哥所時整個人都面若冰霜,遠遠看上去就是個縮小版的胤禛。

胤祥在院子門口看到胤祯,原本還想打個招呼,結果見着胤祯這臭臉色,轉眼間就跑得沒人影兒了,這讓胤祯氣得夠嗆,更是火上澆油了。

胤祯不滿地回到自個屋裏,坐在椅子上生悶氣。不多時,他聽到門口傳來敲門聲,還沒等門外的人說話,胤祯便氣呼呼地讓人滾出去。好半晌外頭沒聲了,胤祯正想着閉目養神,窗口又有了動靜。

胤祯下意識站起身來,反手抽出了懸挂在牆壁上裝飾的長劍,眼見着胤祥挂在窗框上尴尬地看着他,“老十四,你再怎麽不歡迎我,總不必一劍劈了我吧?”

胤祯哼哼地把長劍放回去,“怎的,不是見到我就跑嗎?居然還回來見我?”

胤祥笑嘻嘻地從窗臺上溜下來,“我這不是看着你生氣,特地給你拿這個過來嗎?”他從背後抓出個食盒,裏面擺着好幾盤糕點,“這是我讓廚房做的,你要不試試?”

胤祥的額娘敏妃去世後,他着實過了好一段時間艱難的日子,即便他和胤禛交好也帶不來什麽變化。随着時間轉移,胤禛越發被康熙帝重視,胤祥自個也漸漸被康熙所喜愛,這日子才變得好了起來。

胤祯面上嫌棄地看着胤祥,還是抓着他坐下來了。

胤祥挑了個小巧的糕點塞入嘴裏,咕哝着說道,“好了,你能告訴我生哪門子的氣了嗎?”一說到這個,胤祯的臉色又不好看起來。

他憤懑地挑了好幾個糕點塞了滿嘴,被那甜膩膩的感覺塞滿後才說道,“我去了四哥府上。”胤祥一臉茫然地看着他,“四哥今日不是在……”

“我特地挑他不在的時候去見溫涼的。”胤祯挑眉,又塞了一個。甜食似乎真的能夠緩解心情,他沒那麽氣急了。

胤祥默默地把糕點又推到胤祯面前,胤祯詫異地看他,“你今日好過頭了吧?”

胤祥露齒微笑,非常和諧有愛,“我只是覺得你待會還會被四哥責罰,還是先好好安慰你一下。雖然我也覺得老十四你應得的。”

胤祯扁嘴,猛地拍了桌子,“我不過就是去見了個四哥的幕僚,沒什麽大不了的。”

胤祥半心半意地點頭,“是,是,只是你見的這個幕僚備受皇阿瑪寵愛,你最好沒弄出什麽大事來。”

胤祯不滿地蹙眉,“他能有什麽大事,我才是被氣得半死的!”溫涼那家夥肆無忌憚,就知道拿捏他的命門。他又塞了一個糕點。

“所以,他到底說什麽了?”胤祥滿不在乎地吞下了第五個糕點,決定回去再讓人做幾碟,老十四嘴上說着不要,吃得比他還快。看,這都第八個了!

胤祯沉默半晌,然後看着胤祥,“你說,我和八哥的關系,難道四哥會不高興?”

胤祥像看白癡一樣的看他,“那四哥和我關系好,你作甚還生氣?”最開始還一直給他下絆子,真以為他是傻子不成?

胤祯嘟哝着說,“那他是兄長,還生什麽氣?”

胤祥一拍腦門,認真地說道,“我說你和四哥是親兄弟,怎麽鬧成這樣我也就不說了。可四哥看起來再如何冷漠,對你還是很上心。別說其他,你以為你每次從演武場回來後,那些滿滿的傷藥是從何處來的?那些可都是四哥親自送來的!又精貴又好使,如果不是四哥,你以為內務府天天上趕子給你送這玩意兒?”

胤祯抿唇,他一直以為是額娘送來的,也從來不關心這個。

“至于八哥……”胤祥慢吞吞地,極其緩慢地在胤祯眼皮子底下偷渡最後一塊糕點,“我和八哥關系也就一般,他怎麽樣我是不知道。”

胤祯撇嘴,倒沒把胤祥的話放在心上,他和四哥關系好,自然不喜歡八哥。

……胤祯心頭驟然一跳。

四哥,八哥。

他用力抓了抓脖子,看起來有些焦躁。胤祯其實一直隐約覺得兩人不對付。此時前所未有的明白,這兩人間的差異性。

“十四,你甭想那麽多,四哥總歸不會害你。你想做什麽,四哥也沒攔着你不是。”

胤祥最後的那句話戳中了胤祯的心,那種被溫涼話語刺傷的感覺漸漸散去。四哥的确沒要求過他做些什麽,是他自己自擾。

如果易地而處……胤祯或許也不會把不該說的事情說出來。

他心頭忽而空落落的,對胤禩那頭不知怎的,沒之前那麽有勁頭了。

和胤祥說了幾句,胤祯心頭舒暢了些,正打算擡頭和胤祥說兩句話時,一眼便見着他拿走了最後一塊糕點。

“胤祥,你說好的安慰我就是自己把它全部都吃光了?!”

“你自個數數到底有幾個是你自個吃的?”

“我不管,這塊是我的!”

“嘿嘿,沒啦!”

“十三!”

“我說打人不打臉……”

屋內兩兄弟兩個混戰成一團,外頭伺候的人總算是放心了。雖然不知道十三爺到底是怎麽進去的。

……

溫涼身體徹底大好那天,胤禛也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出海的航隊回來了。

這年頭不論是多麽強大的勢力出海,都是一件難做的事情。畢竟海上的情況變幻莫測,誰都不能準确預判到底會不會出事,更別說大清逐漸收縮航海的事情,如今想要出海,已經是一件難事了。或許等回航的時候,便會被岸邊的官員打成海盜也說不定。

不過這一次,胤禛私底下扶持的商隊還是很順利地回來了,他們來回在海上漂泊了數月,終于能夠踩着地面了,那種心安的感覺是再多的金銀珠寶都給不了的。

船隊帶來的大量財富自是不必說,除此之外,他們也帶來了西洋諸國的消息。這才是胤禛更想知道的消息。許是從溫涼的潛移默化開始,胤禛對航海的排斥并沒有其他阿哥那麽強烈,更因為康熙對西洋物什的喜歡而鑽研頗深,如今又親自資助商隊出海,便是為了知道更多應該知道的東西。

正如同溫涼曾經說過的話,若僅僅是因為擔憂懼怕而不去了解,才是最令人擔憂懼怕的事情。

只是眼下有件事情比這件更加緊要,讓胤禛不得不分心去處理。

胤禛蹙眉看着手裏的密報,看起來比平時還要更加嚴肅。如不是密報裏面的內容很驚人,那便是他此時的心情很不好。

蘇培盛不敢言語,在密報遞到貝勒爺手中後,便一直低垂着頭在邊上候着,直到貝勒爺擡頭的時候才敢稍微喘氣。

胤禛的指尖在密報上點了點,淡聲道,“密報上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蘇培盛低頭,“蠟封從奴才拿到的時候就是完整的。”

胤禛半心半意地點頭,随後囑咐道,“把溫先生請來,然後……去佟府請舅舅過來一趟。”能被胤禛稱呼為舅舅的人,也就只有隆科多一人。

溫涼被胤禛請過來的時候,雖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可看着胤禛嚴肅的面孔,也知曉必定不會是什麽好事。可這肅穆中又沒有分毫焦灼,想必這事與他們的關系并不大。

得出這個結論後,溫涼坐下時并沒有表現出什麽。如今府內大部分的幕僚都被胤禛外派出去,包括戴铎等人,餘下的倒不是很多,溫涼也沒想到胤禛只召了他一人。

胤禛見着溫涼入座,便把手頭的一份折子給了他。溫涼接過來看了眼,并沒有打開,“爺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給某?”

這種模樣的折子他不曾見過,該是胤禛手底下的密報。

“沒什麽不合适的。”胤禛淡聲說道。

溫涼低頭打開看了數眼,便對此事的嚴重性有了判斷。他仔細地看完了折子上的內容後,又重新阖上,“爺,此事若是捅出來,引起的火花可不算小,您考慮清楚了?”

內裏的內容不算是特異獨行的事情,畢竟歷朝歷代都經常發生,也實屬正常。

自古以來,無論哪個朝代都有買官的事情發生。

好聽點可以說是捐官,朝廷內甚至有固定的名額是給這些捐官的位置。但買來的官位與真正考科舉上來的官員還是不同的。

尋常的晉位都需要花費大量的心思才能夠得到,因而,更多的人把視線放在另外一件更容易出頭,也是更為冒險的事情上來。

科舉舞弊。

這事自打隋唐時期科舉制度出現後便屢屢出現的大事件,幾乎沒有能完全禁止的時候,總能在歷史的洪流中躍出水面,惹來非議。

如今,這事又落到了胤禛的手中。

溫涼隐約記得,在康熙年間的确有一出科舉舞弊的事件,可時間必定不是今日,也不知究竟是何道理。如今後續的事情還不清楚,可就着這密報中所書寫的內容,未必是假。

溫涼推斷着,約莫着從數年前開始競争着各處考官的時候,便開始埋下了禍根。

而這僅僅只是第一件,胤禛手底下按着的,是第二件。

而此時,胤禛所等待的人也過來了。

隆科多是一等公佟國維的兒子,出身尊貴,也備受康熙重視。如果不是有要事的話,胤禛也甚少與隆科多接觸。畢竟康熙帝曾就着這事警告過隆科多,希望他謹言慎行,不要結黨營私。隆科多也一直如此行事,胤禛特地就此事尋隆科多過來,也是有些把握不住康熙帝的心思,希望隆科多有獨到的見解。

此事畢竟非同尋常,若是處理不好,便會惹出大事。

半晌,就在溫涼看完密報時,隆科多也終于出現在門口,一身氣派讓人過眼難忘。隆科多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正當壯年,聲音洪亮,見着胤禛便先朗聲大笑,“參見四貝勒——”還沒等他拜下去,胤禛便搶先一步站起身來扶住隆科多,“舅舅,不必如此。”

前頭兩位都站起來了,溫涼自然也施然然地随着胤禛的動作站起身來。隆科多與胤禛寒暄兩句後,視線便落到了胤禛身後的溫涼身上,“這位是——”

胤禛側身道,“這位是我麾下幕僚,溫涼。”他沒有提及讓溫涼上前叩拜,溫涼也樂得糊塗。

溫涼這個字眼落在隆科多耳中,可是如雷貫耳。

雖說有不少朝臣已經因為康熙毫不掩飾的寵愛而見過溫涼,不過隆科多倒是因各種巧合,至今都不曾見過溫涼的相貌。

雖知道溫涼便在胤禛都府內,可他們兩人身份敏感,久久才能見一次面,如今這種直接在府上見面的更是少之又少,也沒有說特地登門來看溫涼的道理。

“原來這位便是溫先生。”隆科多拱手說道,溫涼欠身還禮。

三人皆坐下後,蘇培盛又帶人奉茶,等着這禮數周到過去後,屋內才又重新餘下他們三人。胤禛把方才遞給溫涼的折子又轉手給了隆科多,手裏壓着的那份給了溫涼。

溫涼仔細看着這第二份折子,這與前頭的那份倒是不盡相同。

這是一份關于江南鹽商哄擡鹽價,又有官員同流合污,暗藏污垢的折子。與前面那份不同,這份折子闡述的內容是長久性的,光是看着上面的內容,溫涼都可以得見源源不斷的銀子落入幕後人的口袋中。

只要想些歪門邪道,總是有方法能夠簡單快速地弄到銀子。只是不管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往往吃進去多少又吐出來多少,晚年悲催的更不在少數。畢竟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待隆科多把兩份都看完後,胤禛這才說道,“舅舅對此有何見解?”

隆科多嚴肅地看着手上的密報,沉吟許久後還是搖頭,“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雖是致命的關鍵,可到底都沒有确切的證據。且……”他舉起鹽商的那份,“這一份太過嚴重,萬歲爺此時只動了心思,這件事至多加強了契機,無法作為最後的籌碼。若是從你這處捅破,只會讓萬歲爺懷疑貝勒爺的心思。”

彼此間說話含糊其辭,但都心知肚明,隆科多說的是廢太子的契機。

隆科多不愧是跟在康熙帝身邊多年的貼心人,把康熙帝的心思看得極其透徹,“若是能再晚上兩三年便好了。如今真不是時候。”

以胤禛的性格,眼下就這兩件事情哪怕不能夠給太子添堵,見着此事都會開始想辦法捅出來,以期解決之道。隆科多只能先利害假意誇張,至少能按捺住分毫。

只要不是從胤禛這裏捅破,便是上好的事情。如今見着是件大功績,等萬歲爺真心廢太子了,回頭再看,此事的倡導者只會惹來康熙帝的遷怒。隆科多可不樂意見他壓中的籌碼出了差錯。

胤禛若有所思地點頭,原本是打算詢問溫涼的意見,餘光卻發現隆科多一直在有意無意地掃視着溫涼,頓時心中一凜,反倒是說道,“上次舅舅提及的字畫,下面的人卻是幫舅舅尋到了,何不同我一起觀賞,也好讓舅舅拿回去前好生甄別一下?”

隆科多聞弦歌而知雅意,随着胤禛站起身來,“謝過貝勒爺的心意,我的确是尋它尋得緊啊。”幾人的話題瞬間轉換了角度,等着蘇培盛把字畫送來後,隆科多看着這字畫不住點頭,到底是真跡,又是家中小妾所喜愛的物品,他心中也是歡喜。

等着送走了隆科多後,胤禛這才看着溫涼,“勞先生沉寂多時了。”

溫涼搖頭,他在方才就感覺到了隆科多的注意,胤禛給他的暗示也實屬正常。雖說隆科多是胤禛的舅舅,可這舅舅到底不是親舅舅,且皇家哪裏有純正的親情可言。隆科多帶走的那幅字畫,不也正是說明了此事嗎?連見面都需要尋個借口。

“先生對這兩件事情有何看法?”

胤禛招手讓溫涼坐下,這才又重新提起此事。

溫涼淡聲道,“佟大人的說法有幾分道理,眼下萬歲爺對太子的感情複雜,還未到割舍的程度,在這個關頭捅出這件事情,只能作為籌碼。若是如此也不是壞事,只可惜其中或許不只有太子一人。”

他伸手指了指桌面上的兩份,“考官徇私舞弊的事情便不必說了,一推四五六,最多查到考官身後幾個人,動搖不了筋骨。而鹽商一事,我等焉能知曉這到底是太子的手筆,亦或者八貝勒的手筆?江南局勢不明,渾水摸魚的人過多,還得細細分明才是。”

胤禛颔首。

隆科多畢竟身處位置不同,有些事情他不能說得太透,不如溫涼的分析簡潔明了。

“眼下若是不從此處着手,爺可捅到別處去。局勢不明朗,便索性弄得更加渾濁,看到底誰才是此中的受益者。”溫涼提議道。

胤禛不禁失笑,“先生這手段,可會徹底擾亂局面。”

“此刻局面如何,底下到底有哪幾道暗湧,彼此實際心知肚明。且讓他們逍遙去,某便看着,到底是此時是太子重要,還是他們重要。”

溫涼在說話時,總是帶着信服的意味。話從他口中得出,便仿佛是即将要發生的事情一般。即便胤禛知曉溫涼不無的放矢,可聽着他的話語,也不禁感嘆,若不是這般有才華又自信的人,也是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先生此言有理。”胤禛颔首。

他心中忽而閃過一絲警惕,如今他對溫涼的信任着實是過多了些,如是放在以往數年前,他定不會只招來溫涼一個幕僚商讨。溫涼身份不同,才思敏捷,比起他人而言,久而久之,倒是更加願意尋溫涼來。

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胤禛與溫涼實際上是同類人,在大事面前,都能準确的分清楚公事私事。正如同溫涼此刻承擔着任務在身,關系着溫和的性命,可他依舊能夠沉穩地一步步來。

只是這私情,終究還是會影響到人本身的想法。不若此時胤禛早該把溫涼處置了,哪怕他的身份不同,可步步深陷下去,對胤禛來說絕不是好事。

可胤禛不忍,也不舍。

溫涼垂眸思索的時候,驟然覺察出落在身上的視線有些許不妥當,他疑惑地擡頭看着胤禛,“某身上可是有不對勁之處?”

胤禛好笑地搖頭,“并非如此,先生多慮了。”

溫涼半信半疑地點點頭,與胤禛又開始商議此事,等到胤禛有了想法後,已經是夜晚時分。胤禛擡頭看着外面的月色,又對溫涼說道,“先生便留下來與我對付一頓再回去吧。”

溫涼無不可地點點頭,蘇培盛便趕着下去吩咐了,本來就都處理好了等着主子們的發話,蘇培盛的命令下去,膳食很快便一道道地傳上來了。

胤禛自個進膳并不是多麽奢侈,飯菜內容也很是家常,并無外面所猜測皇子皇孫便鮑魚燕窩那樣琳琅滿目。端上來的菜肴倒是有不少是溫涼喜歡的,這一頓飯也吃得極大歡喜。

飯後,溫涼本是打算告辭,而胤禛又在這個時候拿出了船隊送來的見聞,溫涼一見此物,便主動請求留下來了。

溫涼對此時的西洋諸國的資料,大多數都是從傳教士口耳相傳記下來的。三人成虎,只要不是第一手資料,都有着誇大或者模糊的可能,溫涼急需更全面的資料來補充。

這會面,就一直拖到了午夜時分,溫涼心滿意足地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而後才從外書房離開。

胤禛坐在原位看着溫涼離去的身影,心口的跳動沉穩有力,随着呼吸輕顫。他失笑地垂眸看着桌面的折子,一整日都泡在陰謀詭計中,胤禛的思緒卻從未想如今這般清醒。

他傾慕溫涼。從未如此刻這般明顯的情緒。

胤禛沉吟不語,許久後投降般嘆息了一聲,阖上眼。

……

溫涼站在院門口是側過身去打了個小噴嚏,而後捂着臉在原地站了三息,确定沒有其他的毛病後這才繼續往裏面走。

身後綠意擔心的模樣被溫涼抛在身後。

他倒是不曾想到會在外書房花費那麽長的時間,不過溫涼得到的消息倒是不少。

不管如何,江南混亂的局面開始漸漸清晰,至少胤禛此刻是掌握着主動權。而他們所商議出來的策略如何實施,也不是溫涼需要關注的。

數日後,桐花被送走,此事也算是告段落。而綠意也送來了銅雀的意思。

“先生,銅雀并不打算嫁人。”銅雀的意思和綠意相差無幾,無論是嫁人還是留在先生身邊,終究都是伺候人,還不如在先生身邊留着。以先生的為人,無論如何都會為她們庇護一二,總比外頭的日子強些。

溫涼知道後,只是淡淡點了頭,把這件事情記下後,也不曾再言。

今日他原本打算在書屋內待着,奈何還沒等到他入神時,便被匆匆而來的傳喚所打斷。溫涼面無表情地看着綠意小跑進來表達了皇宮內的意思,現在尤其想要罷工。

康熙帝如此頻繁地召喚他,便是最開始沒懷疑什麽的人,如今也要開始考慮溫涼的身份。

若只是個普通人,當然不可能讓萬歲爺一而再再而三地召見。這段時日,溫涼出府的時候都感覺隐約刺探,跟着溫涼的人可不算少數。

乾清宮。

溫涼入殿內時,大殿不止有康熙帝一人,還有着其他幾位朝廷重臣。溫涼本以為梁九功會帶着他往偏殿去,不曾料到,這一次他竟是帶着他直接往殿中走去。

梁九功的意思便是康熙帝的意思,溫涼也不曾多想,随着梁九功走到了大殿中央。不曾等到溫涼行禮,康熙帝便先擺手免去了溫涼的動作,“溫涼過來。”

溫涼依言往前走了幾步,注意到在這一群人面前,有一張地圖被高高用木架子懸挂起來。他定睛一看,發現竟是此時的世界地圖。

大清此時并不曾對外開放,也不曾有官方對外航海出行。這份地圖只可能是從西洋諸國傳來,只可惜受限于此時的技術與知識,這份地圖存在着大量的問題。

感謝九年義務教育,溫涼至今仍然記得地球板塊與海洋與排列的模樣,畢竟地理課上畫了不知道多少次。

康熙帝與幾位大臣之間的對話,溫涼并不怎麽費心去聽,這不是屬于他的範疇。雖然康熙把他叫來旁聽,或許代表了好幾個意思,只是溫涼并不打算接受。

“溫涼?”

溫涼回神,視線落到康熙帝身上,一副非常認真的模樣。康熙帝有點想翻白眼,不過忍下了這個不文雅的動作。剛才溫涼要不是在走神,他都不敢信。

“你的意見如何?”康熙帝不管旁邊大臣紛紛側目,饒有趣味地看着溫涼。

溫涼淡定地說道,“幾位大人說得都對。”

康熙帝不滿地皺眉,“這些空話大可不必。”

溫涼抿唇,複又言道,“萬歲爺說得也很有道理。”

康熙帝看他,溫涼便無辜地看回去,最後把康熙帝給氣笑了,直接讓這場會議散了。逮住溫涼就是一頓罵,溫涼默默地聽完了後,“某知道了。”

“你這小子,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叫你來作甚,就會裝傻。”康熙帝不滿地接過梁九功奉上的茶水潤喉,他想起溫涼倒是臨時起意,可溫涼要是不知道他的心思,那便是假話了。

溫涼的視線在屋內掃過,欠身道,“諸位大臣的意見與某并無太大關系,萬歲爺自是不需要為某鋪路。”

康熙帝嘆了口氣,他就不相信溫涼不知道他到底在說的是什麽意思。

溫涼畢竟是一直跟着胤禛的人,等到日後太子登基的時候,溫涼這樣的人或許會成為胤礽最快開刀的人,便是因為這過高的榮寵和胤禛的地位。畢竟胤禛在諸多阿哥中,是除了太子外身份最高貴的人。

康熙帝想保全溫涼,便只有兩個法子,一則讓溫涼從此淡出京城衆人的視線,二則為他尋個庇護。有什麽庇護,比成為朝廷重臣更為有用的?以溫涼的謀慮,只要最開始的時候不成為下一任君王針對的對象,便有脫身的可能。

這份心思,康熙帝可以說是真的為溫涼謀算到極致了。

可溫涼不願。

溫涼看着康熙帝認真道,“萬歲爺,并非某不願。此事并未到您所說的地步,更何況,這些皇子阿哥中,不管是哪位,某的存在都會妨礙到他們。”

按照康熙帝的說法,哪怕将來是胤禛登基,也有卸磨殺驢的可能。君不見有那麽多的先例,溫涼又怎會認為他必定是例外?

溫涼從一開始便認為他許是不能全身而退,既一開始便帶有這樣的想法,康熙的擔憂也便不是最緊要的了。

康熙帝隐隐覺察出溫涼的意思,頓時緊緊蹙額,袖手站立半晌,卻也幾乎無話可說。哪怕他是帝皇,身後事如何,也是無法決斷。

康熙如今已是開始覺察出身體漸漸衰老,再不如當初健碩。這種一旦點被內部的衰老所侵蝕的感覺,哪怕康熙帝是皇帝,也是無法抵擋住那種恐慌。越是恐慌,便越抓住權力不放,從這段時間朝堂上偶爾的摩擦便能看出,底下的阿哥們是多麽的蠢蠢欲動。

“萬歲爺,可否與某手談一局?”

溫涼主動言道,康熙帝順着他的意思露出笑意,“怎麽,溫涼覺得你如今能夠勝過我了?”

溫涼坦然,落落大方,“不試試又怎會知道?”

梁九功見着康熙帝默認,便小跑着把該有的東西都安排好,又重新給兩位奉茶,最後才站在旁邊守着,生怕康熙帝有何需要。

康熙帝和溫涼兩人安靜下棋,屋內一片寂靜,偶爾聽聞棋子啪嗒的聲響,便是這萬籁中的唯一一點動靜了。

康熙帝回神時,天色微微擦黑,他竟然和溫涼下了一下午棋。回憶起那堆積如山的奏折,康熙帝心有戚戚地看着溫涼,“溫涼害朕啊——”說起來也有幾分道理。

溫涼木然地想到。

作為一個一不小心害了康熙帝的人,溫涼拒絕了康熙的晚膳,倔強地選擇了回府。

綠意真不愧是溫涼身邊最貼心的人,在見到溫涼的時候,她便立刻吩咐小廚房的人把剛才做好的膳食送上來。便是溫涼不在的時候,綠意也是常讓小廚房備着,免得面臨這般突如其來的場面。

溫涼坐在自個屋內吃完了晚飯,這才打算把早晨的時候再做一遍。可不知道到底今天他是否和書屋犯沖,人剛走到書屋內,便聽到了微末的動靜。

不太正常的動靜。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