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溫涼舉着燈盞回望着書屋內幽深的走道,在燈影搖擺中, 似乎潛藏着某個黑影。
溫涼側耳傾聽了片刻, 随手把燈盞放到了桌面上。
咔噠一聲後, 溫涼邁着步子往深處走去,随着他的腳步聲輕輕響起,角落裏的動靜愈發響了,溫涼堪堪在距離幾步的位置停下來。
“喵~”
一聲愛嬌貓咪聲響起, 一只大貓在角落裏看着溫涼, 尾巴被她盤在身側,最底下顯然是溫涼收集來的竹簡, 如今似乎成為了她的屬地。
在小院內響起貓叫聲顯然不同尋常,綠意的腳步停留在門口, “先生, 是否發生了何事?”她的聲音裏含着擔憂。
溫涼淡漠地看着角落裏的大貓, “院子裏進了只貓。”
綠意邁過門檻,手裏取着燈盞往內裏走,很快也看到了那只盤桓在角落裏的大貓。那只貓的毛發帶着髒污, 顯然不是有人在養的貓,而當綠意注意到她身下的竹簡時,頓時驚呼出聲, “先生,這是您的東西。”
溫涼俯下身看着大貓,又直起身來往後走,“帶貓去洗漱, 東西且先不管。”
綠意心中一軟,她心裏的确擔憂大貓,可溫涼在她心中更為重視。眼見着先生默許這貓能留下來,綠意也是欣喜。
只是這貓大抵流浪慣了,見綠意伸手過來,猛地就是一爪子。
綠意笑眯眯地見招拆招,很快便把大貓抱起來,“你還差了點。”大貓不滿地撕心裂肺叫了好幾聲,接下來被水洗更是慘叫連連,等到被綠意揉搓擦幹後,猛地就爬上了樹,蹲在上面憤憤不平地喵喵叫了好幾聲。
綠意聳肩,回去把書屋給好生整理起來,見着溫涼在書房內靜坐着,便輕手輕腳地給溫涼換了茶水,又收拾了邊上不要緊的東西,這才退到外間守着。
溫涼直到夜半才把原計劃要看的書籍給看完了一半,阖上書後細細地又思索起來,溫涼這才微松了口氣,起身打算換衣休息。
當溫涼衣物褪了一半,頓覺不對,下意識地往窗臺一望,只見一只大貓蹲在窗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溫涼面無表情地趕走了貓,又關上了窗,這才默默換好了衣服休息。
次日,小院養了只貓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胤禛耳朵裏。這還是源于蘇培盛的大力奉獻。
胤禛不過是把蘇培盛派去給溫涼傳幾句話,他在院裏等着時便不小心地看見了蹲在牆角虎視眈眈的大貓。
胤禛相比較貓,更喜歡狗。蘇培盛雖對貓狗都沒有太大的感覺,可因着胤禛的關系,也對貓沒有多大的興趣。只是今日得見這貓,看起來像是溫先生養的,便起了興趣想去逗弄兩下,還沒等綠意阻止,大貓便漠然地露出了鋒利的爪子。
嘶。
蘇培盛欲哭無淚地看着手腕上三道血痕,溫涼聞訊看着蘇培盛的傷勢,轉身囑咐着綠意,“去把上次送來的酒液取來。”
“不、不用這麽興師動衆吧,溫先生。”蘇培盛連忙說道。
溫涼看他,“若是你不擔心喪命,如此也沒太大的關系。”蘇培盛立刻就不說話了。
綠意取來上次作坊送來的酒液,雖與酒精還有一段差距,可勉強也是得用的。當澄澈如清水的酒液灑在蘇培盛手上時,綠意發誓她從來沒見過蘇總管如此慘叫失态的時候。
溫涼一臉淡定地給蘇培盛消毒,順便又上了藥。這貓畢竟是流浪貓,這樣總歸安心些。
被大貓與溫涼蹂躏了一遍才回去的蘇培盛感覺身心俱疲,連胤禛見了也詫異道,“你不過是去了一趟小院,怎的看起來更像是在地裏滾了一趟。”那額間的汗水看起來異常明顯。
蘇培盛哭喪着臉說道,“先生小院裏養了只貓,奴才手欠逗弄了兩下,便這樣了。”
胤禛聞言,不禁蹙眉,“這貓野性未消,先生可別受傷了。”
蘇培盛連忙說道,“先生已經囑咐了小院內的人,任何人都不許去逗弄此貓。綠意說是昨日才發現的,并非養在院內的。”只是看着今日溫先生的模樣,怕是默許了綠意養貓了。
胤禛半心半意地點頭,像是想起了其他的事情一般,等蘇培盛說完後,讓他之後去尋大夫好生看看,便讓蘇培盛退下了。
胤禛的确是不大喜歡貓這種動物,相比較貓的若即若離,他更喜歡狗類的忠誠。
年幼時,他曾在養母的默許下養了一只狗,可是後來因為些許小事,那只狗死了。而胤禛也是在那時候才意識到,沒有能力便護不住喜愛的東西。同樣也意味着,在沒有足夠實力時,絕不能表露出喜好的東西。
那代表着把薄弱處暴露在衆人面前,更只能任人宰割。
胤禛蹙眉,回憶着過往的記憶,許久後,把翻滾的情緒收斂起來,不複思索。
正好,眼下也不是時候。況且等先生開竅,也不知要多久後了。
……
康熙四十三年冬天,每年的冬季都是寒冷得讓人不想出門。溫涼每次起身的時間倒是一如既往,只是在連續幾天都落雪紛紛後,溫涼只得在廊上打拳。
不然小半晌後,整件衣裳便會被落雪所沾濕,如此也能看出這些時日的雪花多大。
這日,溫涼打完拳回屋後,掇拾掇拾便到書樓去。他想尋幾本水利方面的書籍,但小院書屋內并沒有關于這方面的東西,他打算在書屋內仔細尋摸着。
沉浸在書海中的世界總是過得很快,溫涼直到午時才出來一次,下午又泡在書樓中。等到他察覺時間流逝,是弘晖舉着燈盞走到他身側。
溫涼擡眸看着弘晖,只見府內的大少爺露出個安靜的笑容,“先生,您又在這裏待到現在了。”溫涼回首看着窗外的日光,果真只殘留些許光芒,又低頭看着桌面的書籍,方才還看得清清楚楚的書本因為精神的松懈,字跡變得模糊起來。
溫涼短時間內回不到剛才那聚精會神的狀态,便伸手阖上書本,“你此時不該在此。”
弘晖露出笑意,“宮內的師傅突然病倒,皇爺爺便讓我等先回來了。太傅所講解的東西我不大理解,便想着在回去前來書樓尋些相關的書籍。”
溫涼颔首,招手讓書樓守着的小吏點燈,很快室內變得明亮了些。
弘晖與溫涼的關系是在這近一年內變得熟稔了些,溫涼時常來書樓,而自從弘晖去了上書房,對學識的渴求比以往更甚,也時常會來書樓看書。碰見的次數多了,弘晖甚至隐約得知了溫涼來書樓的頻率,偶爾還會專門來堵人。
溫涼雖猜到了弘晖的心思,只是這并不妨礙到身份,便一直不曾理會。
等時候到了溫涼離開書樓的同時也拎走了弘晖,趕着他回內院,這才回到了小院內。淨了手擦了臉,溫涼在飯後走了好幾圈消食,剛走入屋內綠意便進來說道,“先生,外面來人尋您。”
溫涼蹙眉,用帕子擦了擦手,“是誰?”
這是貝勒府,能進來尋溫涼的,不是宮內能直入的人,便是這府內的人。能讓綠意說出來尋的人……或許是內院的人。
果不其然,綠意欠身道,“是福晉的人。”
溫涼眉峰微挑,看着綠意道,“回轉此人,便說不合規矩。”福晉是胤禛的妻子,溫涼是胤禛的幕僚。一人在內院一人在外院,相見不合規矩。
綠意也是如此想,便回去轉告了那人。只是那丫鬟非常執拗,守在門口不願意來,“綠意,福晉已是說了。在園中暖閣布下宴席,還請先生一定前往。”
綠意看起來很是惱怒,見着丫鬟不願離開,也轉身回去屋內,“先生,那人不願離開。”
溫涼淡漠地點頭,不予理會,“随她去。”
內院。
烏拉那拉氏得知溫涼的做法,靠在椅背上不住順氣,幾息後看着李嬷嬷,“奶娘,你說,可有法子讓着溫涼與我見面?”
李嬷嬷自然是知道福晉想要做什麽,片刻後遲疑地說道,“不如請先生到府外相見?”溫涼回避的也正是如此,福晉與幕僚畢竟是不同的身份,溫涼拒絕也是常理。
福晉冷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若是到了府外,出了什麽事可便不好說了。”
李嬷嬷連忙勸道,“福晉,這件事可不是小事,您還是別沖動。這溫涼看起來頗受萬歲爺寵愛,若是真的出了什麽事情,萬歲爺怕是會怪罪您。”
烏拉那拉氏淡淡地瞥了眼李嬷嬷,“奶娘着急些什麽,我當然不會在外面對他動手。”
福晉神色淡然,仿佛剛才的着急怒火全部消失,她重新地坐直了身子,“奶娘,想法子把他引到府外與我見面。”
“我倒要看看,讓爺放在心尖上的,到底是怎樣的人物!”
烏拉那拉氏注意到溫涼,只是因為一個意外。她乃是貝勒府的福晉,不論做什麽事情都是代表着禛貝勒府的臉面,一貫落落大方,面子裏子從不落下。
胤禛與她更像是一種合作的方式,自從有了弘晖後,福晉大部分的精力都落在弘晖身上。如果不是因為弘晖,福晉也不會發現此事。
今夜弘晖從清宮回來,如往常一般和他說着關于宮內的事情,福晉也和往日一般含笑聽着。只是漸漸的,烏拉那拉氏發現溫涼的名字頻繁地出現在弘晖的口中。
“溫先生經常入宮嗎?”福晉道。
弘晖點頭,“偶爾會在皇爺爺處看到溫先生。”溫涼時常入宮的事,弘晖是在弘晢等人口中知道,偶爾弘晖在宮內也會看到溫涼的身影,只是大部分都伴随在皇爺爺身側。溫先生着實備受皇爺爺看重。
福晉若有所思地點頭,她雖知道溫涼時常出府,可自從溫涼被康熙帝帶去避暑山莊後,貝勒爺便讓門房謹記,日後再有宮內來人便直接引到溫涼那處去。此舉非常不合常理,可胤禛這道命令卻不曾引來康熙的任何話語,顯然是得到了萬歲爺的默許。
福晉對此事頗有微詞,可外頭的事情她插不進手,如今聽着弘晖提起此事,又引着弘晖說了幾句話,這才又重新轉移了話頭,“溫先生那頭的事情,你不要去管。在上書房的情況如何?”
弘晖沒有提醒福晉,這是她問起的第二遍,而是認真地把剛才說過的內容又重新說了一遍。烏拉那拉氏走神地時而點頭,卻沒聽在點子上。
弘晖便安靜下來了。
福晉好半晌後才回神,摸了摸弘晖的額頭,鮮紅指甲套搭在他的額間,“額娘有些走神了,弘晖先回去歇息吧。明日還得用功呢。”
弘晖點頭,等到他出門後,福晉的臉色才冷下來,把身邊的李嬷嬷召了過來,“溫涼時常和弘晖見面,這件事情怎的沒有人勸阻?”
剛才弘晖的敘說中,不小心說到了常在書樓見到溫涼,這件事情結合到後面溫涼入宮的事情,不知怎的讓福晉心中萬般不爽利起來。
李嬷嬷小心地說道,“貝勒爺允了弘晖少爺入前院書樓觀書,許是因此才常與溫先生碰見。”碰見和見面是不同的,李嬷嬷小心地斟酌着這詞語。
福晉蹙眉,“弘晖身邊的人該清清了,這麽大的事情居然沒有人報上來。”
李嬷嬷詫異,“福晉,這只是小事……”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福晉打斷,她揚高聲音道,“奶娘,你看看這些年貝勒爺對溫涼的偏寵,整個前院都是他溫涼的天下。若是他再和弘晖相見,豈不是會給他灌輸些亂七八糟的思想?!”
福晉對溫涼的感官很是複雜,最開始是誤會,在溫涼救了弘晖後,福晉也暫且放下那顧忌不再理會。可從溫涼男扮女裝的消息被她所知後,福晉這心裏就跟翻江倒海一般惡心!如果不是胤禛特地警告過,而後又眼睜睜見着萬歲爺對溫涼的重視,福晉是萬萬不會讓這樣的人留存着。
福晉心中嫌惡,自是不許弘晖和溫涼過多接觸,好幾次弘晖想去前院拜見溫涼都被她所止住,久而久之弘晖也不曾再表達過這樣的想法。
豈料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兩人竟還時常見面?
弘晖是福晉的掌中寶,在他身上,福晉寄托了無限的希望。若是弘晖和溫涼走近沾染了那些令人厭惡的愛好,豈不是活生生折損了弘晖的未來?
烏拉那拉氏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李嬷嬷雖覺得福晉未免太過擔憂,然她也實在地擔憂弘晖少爺染上溫涼的惡俗,如此便也忍下勸說,小心去辦事不提。
小院內,溫涼已經在書桌面前整整待了三個時辰,連睡覺的時間都不知道往後推移了多久,直到最後看完才松了口氣。他靠在椅背上仔細思索着,很快便把書中的內容與腦中的記憶一一對應上,确認果真記下來後,這才阖上書頁。
旁邊綠意早就候着了,眼見溫涼總算是停下來,她憂心忡忡地說道,“先生,您如是這般下去,對您的身體可不好。”
溫涼偶爾廢寝忘食,可以整整一天都不吃東西,長久下去,這身體可算不得康健。溫涼颔首,“日後不會了。”這些時日的計劃一直被打斷才會有這般舉動,日後便是不會了。
溫涼起身,剛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古籍,便聽到架子後面喵喵叫的聲音,溫涼和一雙貓瞳對上,彼此對視了幾息,溫涼平行移開視線,取了本書擋住貓的眼睛,坦然地在椅子上落座。
許是不滿意自個被忽視了,大貓輕巧地從書架上跳躍下來,在溫涼的書桌上來回走動,最後在桌子的角落落座,雍容尊貴的姿态令人望而信軟。
綠意遠遠望着一人一貓相伴,仿佛溫涼犀利的氣息也被貓本身的柔和所中和,看起來溫和了幾分。
胤禛甫一入屋,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溫涼垂眸看着書籍,手裏的筆在旁邊時不時注釋一二。盤桓在角落裏的大貓呆呆地随着溫涼的動作的搖晃着腦袋,上上下下半天,還依舊蠢萌地看着溫涼的筆尖。許久後,又盯上溫涼那微露的袖口,試圖用軟墊探進去。
未果,被狠狠壓制。
大貓失落地長長喵了一聲,收回爪子舔了舔,粉嫩的小舌頭又舔了舔鼻子。
這一動一靜間,竟似一副極其美好的畫面。
胤禛安靜地看着,竟不發一言地看了許久。直到溫涼擡眸,他才知道到胤禛的到來。
他微挑眉,又低頭看了自個的模樣,站起身來說道,“是某身上不對勁嗎?”溫涼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胤禛用這樣的眼光看他了,即便溫涼心中并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原因,但還是會有點點好奇。
溫涼再如何清冷,畢竟還是人。與胤禛相處久了,對胤禛這個人本身也有了些許默契。如果不是有特殊的原因,胤禛該是不會用這樣的眼光看他。
只是詢問往往是無用的。
“無事。”
溫涼在心裏默默地道,第十八次這樣的回答。
胤禛跨入門內,看着溫涼桌上仍怡然自得躺着的大貓,她現在的注意力似乎落在了溫涼身後的毛發上,緊緊盯着的模樣更像是一個獵手。
“這便是先生收養的貓?”
溫涼低頭看了眼蠢蠢欲動的貓,正好看見她伸出來的軟墊欲勾住他衣袖,又在溫涼的視線中若無其事地收回來,低頭舔舔舔。
溫涼認真看着胤禛,“這不是某收養的貓,是綠意在養。”
胤禛失笑,“先生在養,與綠意在養,有什麽區別嗎?”
溫涼點頭,看着大貓道,“某沒有在喂她。”似乎對溫涼來說,每天一日三餐喂食她的人并不是他,那收養的人便也不是他。
胤禛點頭,算是明白了溫涼的邏輯問題,也沒有繼續糾結,只是看着溫涼的手指道,“先生不必如此拼搏,綠意已經向我告知了這些時日的情況。”
溫涼微頓,這才想起來,綠意雖是伺候他的,但同時也肩負着監視他的責任。只是這幾年來,這似乎變成了另外的一個問題,“某應該讓她不要多嘴。”他默默地說道。
怪不得胤禛會這麽晚過來。
綠意似乎不再以彙報隐秘事情作為要旨,反倒是時常彙報一些例如溫涼三餐不吃又或者是徹夜不眠的消息。上次溫涼夜半着涼的事情,事後綠意似乎也告知了胤禛,導致那段時日溫涼連室內的地面都鋪着毛毯,門窗也一直緊閉。
如果不是溫涼特地告訴胤禛他不喜歡地面的毛毯,溫涼有種屋內要被毛毯所堆滿的錯覺。
胤禛淡笑道,“若是先生身體硬朗,便不必如此了。”
溫涼淡聲道,“某每日都在鍛煉,該是無事的。”他附身從底下的格子裏面取出卷軸,遞給了胤禛,“正好貝勒爺過來,請先看看這個。”
溫涼的态度擺得很足,胤禛還是看出了些許逃避的意味。他戲谑地看着溫涼,倒也沒再說話,順着溫涼的意思打開了卷軸。
卷軸上所畫是一位極其美麗的女子,朱唇微染,眉目含春,一颦一笑動人心魄。此畫畫得極為傳神,傾注了不少情感。畫家許是對畫中人有着無盡的愛意,細心地畫出了畫中人的所有獨到之處。
“這是何人?”胤禛道。
溫涼抿唇,“現江南花魁之首。”
胤禛挑眉,似乎不解溫涼為何取來此人的畫像,“此人的身份有問題?”
溫涼流露出淡淡的贊同,“便是貝勒爺所說的那樣,此人的身份別有不同。這花魁傳言賣藝不賣身,然入幕之賓無數,引為傳奇人物。”他伸手點了點胤禛手裏的畫像,“作畫之人在畫完此畫後便嘔心瀝血而死,死前因此畫得見主人,道死而無憾。”
胤禛漫不經心地言道,“便是如此,又能如何?”
溫涼也不在意胤禛對此人的不上心,畢竟這些年胤禛清心寡欲,溫涼也習以為常,“這花魁,該是太子的人。”
胤禛凝神,認真又把此人看了數遍,露出了然的神色,“原來如此。”
溫涼點頭,“某此前倒是忽略了這點。若只是為了錢財,與鹽商或是糧商,都好過買賣人口。可若是有這樣一層因素在,便不足為奇了。”
胤禛淡聲道,“江南各大商人一貫以揚州瘦馬争芳鬥豔,若是家中沒有擺着一兩個便是遜色他人。若是太子爺從一開始便帶着這般想法,那旁人還真是低估了他。”
名滿江南的花魁若是太子的人,那些買賣的揚州瘦馬,甚至接下來布滿江南的青樓,又有多少是太子布下的暗探。這樣的方式雖然下作,可卻是極為有效的方式。床榻間寥寥數語便可能透露出極大的消息,用這樣的方式,太子又能收集到多少訊息?
胤禛收斂心神,胤礽在太子位置上身居多年,他們從一開始便不能夠低估這樣一個對手。
“若是如此,那從一開始派去的人,許是打草驚蛇了。”胤禛嘆息道。
溫涼抿唇,“打草驚蛇也未必是壞事,眼下直郡王與八貝勒的動靜比我等更甚,太子爺的注意力更多的是落在這兩者身上。”從年前胤禩的“人”遞上廢太子的奏章後,胤禩便一直被胤礽盯着,想必這段時間很不好受。
胤禛颔首,低頭又仔細地看着這幅畫像,而後才又收起來還給溫涼,“先生還是收着吧。”這畫像放在胤禛此處并不合适。
溫涼接回來又重新給收好,随手放在了旁邊專門來放卷軸的器物中。
待胤禛回到外書房時,沒過多久,蘇培盛便把粘杆處的消息送過來,等胤禛拆開來看時,其上第一條恰好便是溫涼剛才所提及的問題,胤禛的指尖在圈出來的青樓上面敲擊了兩下,江南風氣盛行,若想拔根而起,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等胤禛把粘杆處的消息都看完後,他又把蘇培盛給叫進來,認真囑咐兩句後,又落筆把要求寫下,卷起來要蘇培盛重新交給粘杆處的人,命他們迅速把這個消息給探查出來。
看着蘇培盛離開後,胤禛這才低頭重新處理事務。
……
溫涼這一次出門,本是打算奔着書鋪去的,前些時日他特地在書鋪下了定金,要掌櫃預留兩本書籍,掌櫃也是同意了此事。今日正好是取書的日子,溫涼自然不會忘記。
只是馬車走了不久後,馬夫便壓低嗓子說道,“溫先生,有人跟着。”
這馬夫從給溫涼駕車開始,今日還是第一次開口說話。綠意謹慎地看着窗外的方向,只聽着溫涼的身影,“只有一人?”他似乎知道是誰。
馬車應是,“只有一人。”
“停車吧。”溫涼淡聲道。
馬夫當即便勒住了馬匹,恰好是在轉角處停下來了,溫涼掀開簾子下車,綠意也連忙随着溫涼下車。随着馬車的停下,一個人影在馬車後面竄出來。
溫涼看着他,“武仁,你跟着我做什麽?”
又換了一個樣子的武仁看着溫涼嘟哝着說話,“你怎麽一直都能認出來我?”武仁對自個的化妝技術還是非常有信心,只是不知道怎麽總會被溫涼看出來,這真的是一個很難解釋清楚的問題。
溫涼淡淡說道,“孤身一人,又有着不錯的武藝,還說過要跟蹤我的人,只有你一個了。”便是沒認出來是誰,溫涼也知道這個人會是誰了。
武仁不滿地說道,“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要跟蹤你了,我說的是我要報答你。”
溫涼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沒有關系。如果不是我告訴了身側的人,你早就被當做小賊給抓起來了。”武仁的武藝的确不錯,可他再如何隐蔽也是瞞不住本就是同行的粘杆處的人,若不是請示過溫涼,武仁早就锒铛入獄了。
武仁似是沒想到這點,等着溫涼說完後才微紅着臉說道,“好像真的是這樣。”
溫涼的視線在武仁身上掃了一眼,轉身欲上車,“既然無事,便走吧,別跟着我。”武仁見溫涼要離開,連忙說道,“我是真的有事找你。”
他怕溫涼沒等他說完就離開,立刻把要說的事情說出來,“這幾日我發現一直有人盯着禛貝勒府,而且輪換的時候還是一直沒有變化,目的就是正門。我原本還以為他們盯着的是府內的哪個重要的人,可是今日你從正門出來的時候,我發現那群人分為兩撥,一波現在還在後面跟着你,一波竟是直接進了禛貝勒府。”
溫涼微挑眉,回望了眼車夫。車夫默不作聲打了個響指,一個人突然從人群中小跑出來,在馬車旁邊停下來,“除了此人,還有人跟着先生的嗎?”
那人點頭,沙啞着說道,“剛才已經被阿大拿下,正在拷問。”
馬夫點點頭,那人很快又從馬車邊消失了。
溫涼擡眸看着武仁,“此次有勞你了。”
武仁擺擺手,“你救了我那麽多次,我還沒真正回報你呢,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你惹上的人應該是禛貝勒府內的,你可得小心點。”
武仁知道此事的時候在,左思右想也沒能想明白,到底是怎樣的人才會在府內怨恨上溫涼,難道是溫涼的同僚?但是看着溫涼的模樣,或許同僚也沒人敢惹他才是。不論是駕車的馬夫還是身後跟随着的那幾個人,看起來都不俗。
溫涼與武仁道別,然後上了馬車。綠意全程在旁邊聽着,也沒有發問。只是安靜地随着溫涼又上了馬車。
經過了這個小插曲後,溫涼跟沒事人一樣出現在書鋪裏面,在得到了預定的書籍後,讓綠意把後續的款項付清,又慢悠悠地讓馬車随意地選了間店鋪落腳。
綠意看着溫涼完全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模樣,許久還是忍不住問道,“先生,難道您不擔心此事嗎?”若按照武仁所說,這些人真的是府內的人,可府內會盯着溫涼的人,綠意着實想不出來。
若是貝勒爺就更沒有必要了,溫涼身前身後的人都是胤禛的眼線,想要知道溫涼身邊發生了什麽事情,只需要詢問他們便是,哪裏需要重新安排人跟着他?
溫涼漫不經心地喝着澄清的茶水,發現這間茶室倒還真的不錯,茶香悠悠,倒是個不錯的去處。
“你不是早就心中有數了嗎?”
綠意心中一緊,立刻垂下頭去,“先生……”話剛出口,她又重新頓住,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要說什麽,還能說些什麽呢?如果按照她的猜想……那便只有福晉了。
前院裏頭,能夠動用人手的人從來都不多。或許這般說,能夠使錢盯着溫涼的人不少,可能讓這些人自由地進出貝勒爺的,卻極少極少。府內的人,除開胤禛外,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能力。
那便是烏拉那拉氏,也便是福晉。只是福晉又為何要盯着溫涼?
除開前幾年,後院的人以為溫涼是女人那段時間鬧出的種種烏龍事情外,如今內院已經許久不曾與外院有過聯系了,突如其來這麽一件事,綠意只覺得異常的惶恐。
綠意雙手合握,看起來很不自在,溫涼擡頭看她,淡涼道,“綠意,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事情?”綠意的反應看起來太過明顯了,便是溫涼起先沒有懷疑她,此刻也定然是會聯系到不少其他的事情。
綠意被溫涼這一句話問的整個人都心驚膽戰,差點說不出話來,許久後才嗫嚅着開口,“先生,或許福晉找您,是為了貝勒爺的事情呢?”
溫涼半心半意地看着眼前的茶水,“如果只是為了普通的事情,便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了。”就是不知道她所謂的事情究竟為何事,哪怕特地出府都要來見溫涼。
仔細想來,溫涼也只能想到兩個可能。不是為了胤禛,便是為了弘晖。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該着急的不會是他。以福晉的能力,該是能知道他在此處。
溫涼慢悠悠地斟茶,嗅着滿室茶香,靜看窗外雲卷雲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