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句我不怕麻煩說出口以後整個房間都靜了下來。

陸桓意想笑,但看了眼師兄過于糾結的表情又不好笑出聲,嘴角也不敢太明顯地往上提,快憋出精神病了,肩膀一聳一聳的,最後沒忍住,扭頭沖着床頭笑了好一會兒。

笑完了深吸一口氣,沖着陸枕書道:“哎,你這次來就是和我說這事兒的啊?”

“自然不是,”陸枕書回過神,忍不住又瞥了兩眼尹燭才繼續道,“二師叔從山下寄了東西過來,要我轉交給你。”

“他怎麽不直接寄給我?”陸桓意疑惑道。

“他說他用靈識找不到你在哪,”陸枕書無奈地看着他,“我猜定是師父給予了你什麽藏匿氣息的法器吧?”

“啊,”陸桓意下意識地摸了下兜裏的小鏡子,“算是吧,二師叔寄了什麽東西?”

“他搜羅到一個上好的武器要我帶給你,”陸枕書說着,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布包,伸手進去摸了摸,沒摸到,竟直接将手伸了進去,看似小巧的包竟然能容納一個成年男子的手臂,“知道你用慣了匕首,二師叔也沒想給你換武器。”

尋常道家武器都是長劍一類,倒是很少有用匕首這一類武器的。

尹燭看了眼陸桓意,發現他非常激動,開心的表情毫不遮眼地挂在臉上,催促道:“別他媽廢話了趕緊拿出來讓我看看!”

“不許說髒話!”陸枕書空着的那只手在陸桓意腦袋上用力拍了下,另一只手繼續摸索着,終于将那把匕首摸了出來。

那把匕首竟是白玉做的,比他之前那把木的大了一圈兒,觸手生溫,是塊好玉,細細一看還能看見繞在匕首尖兒上淡淡的白光。

他們修道除鬼之人貼身武器不在乎其鋒利與否,畢竟打起來靠的都是修為,尋常鋒利的武器也傷不了妖鬼半分,陸桓意握緊了那把匕首,沒說話,單看表情就知道他喜歡極了。

“替我給二師叔說聲……算了,我自己說吧。”陸桓意單手把玩着那把匕首,勾起嘴角摸了手機出來給二師叔打了個電話。

二師叔很快接通了電話,沖着電話吼出來的音量隔個八百裏地也能聽得清,“喂?歲歲啊?”

“哎!”陸桓意也高興地喊了起來,“二師叔!謝謝匕首!我特別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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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就好,喜歡就好!”二師叔樂呵呵地,“我特地找人給你做的,新年禮物呢!”

陸桓意怔了下,臉上的笑就這麽僵住了。

“我聽你師父說你今年不打算回來過年了啊?挺好挺好,年輕人要有自己的追求和生活嘛,”二師叔還在電話那頭笑,不知道是不是陸桓意的錯覺,他覺得二師叔的聲音小了一些。

沒有剛才那麽洪亮了。

但應該是他的錯覺。

畢竟在聽見“新年禮物”那幾個字後,他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兒發懵。

後天才是元旦,小年都還得等十幾天,怎麽就送上新年禮物了?

師門的年向來都是過的除夕春節,沒有哪一天會在十二月三十一號送上什麽新年禮物來一場轟轟烈烈的跨年。

二師叔是什麽意思?

“歲歲?歲歲啊?”二師叔沒聽見陸桓意的回應,有些疑惑地喊了兩聲。

“哎,別喊了,街上耗子聽見你的聲兒都不敢打洞了知道麽。”陸桓意笑着說了一句。

倆人又胡天扯地聊了好一會兒才挂斷電話,但陸桓意有點兒心不在焉,陸枕書和尹燭都看出來了。

挂了電話,陸桓意把那把匕首在手中轉了一圈兒,握住刀柄放進了自己茶幾下面的小櫃子裏,擡頭看着陸枕書,“你看,二師叔都默認我不回去了,你就別……白費勁了。”

“……我再去問問師父,”陸枕書的眉頭從二師叔說出那句“新年禮物”開始就沒有松開過,“這其中定是有什麽……”

“沒有什麽,”陸桓意聳了下肩,“他就是不想讓我回去而已,而且我也不想回去。”

頓了會兒,他又補上一句,“主要是我不想回去。”

陸枕書還想說什麽,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始終沒有說出口。

坐了會兒,陸枕書還是走了,臨走前将自己畫好的符送給陸桓意防身,陸桓意收了下來,沒有多說什麽,等陸枕書走了以後拉開茶幾下面的小櫃子,和白玉匕首一塊兒放着了。

尹燭還坐在床上,入定老僧似的一動不動。

陸桓意覺得他可能睡着了,雖然他睜着眼睛的,但也沒人規定妖怪不能睜着眼睛睡覺。

他盯着尹燭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桌上還有他買回來的糖畫,剛就拿了張保鮮膜墊着準備放到冰箱裏,結果被那鬼一打岔給忘了。

橙黃色的糖已經被在室溫下慢慢融化,軟軟地癱在保鮮膜上,竹簽子拿起來的時候還能勾出一兩根糖絲兒,他扯了下嘴角,“怎麽辦啊大爺,這玩意兒化成這樣了,還能吃麽?”

“試試。”尹燭起身坐到沙發邊,接過陸桓意手裏的竹簽子,沾了點兒糖漿抿了下,甜得發苦了,他皺了皺眉,很遺憾地沖着陸桓意搖了搖頭。

陸桓意好像笑了。

像是笑了,又像是沒笑,尹燭沒能來得及看清他的表情,陸桓意便快步繞過沙發,趴在了床上,腦袋上的卷毛不服輸地翹着,卻怎麽也看不出平時那股精神勁兒。

尹燭又用竹簽子戳了戳糖漿,實在是吃不下去,幹脆把保鮮膜裹了裹,拿着這一小坨東西挪進廚房,把這玩意兒放進冰箱了——他還記得陸桓意說過吃不完的東西要用保鮮膜封好放到冰箱裏。

出來的時候陸桓意還是那麽趴着,拖鞋要掉不掉地挂在腳上,他兩條胳膊疊着枕在腦袋底下,整個人的腰身和腿都被拉長了似的,尹燭盯着看了會兒,坐到床邊,躺了下去。

“你想回去,”尹燭頓了會兒,似乎是在組織語言,“可以明說。”

“我不想回去。”陸桓意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悶,大概是因為嘴離床單很近的緣故,熱氣都噴灑在上邊兒,他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濕氣。

“你師兄走了,不用裝,”尹燭翻了個身,側着身子一條胳膊枕在腦下一條胳膊搭在他背上,輕輕拍着,“想回去就回去吧。”

陸桓意沒吭聲。

尹燭也不說話,那條壓在陸桓意的手沒用力,但也沒刻意繃着勁兒,就那麽平平穩穩地壓在陸桓意背上。

陸桓意終于擡起頭,一臉不耐煩地往旁躲了躲,把他的胳膊從自己背上甩掉了。

“這不是我想不想回去的問題,”陸桓意看着他,“是我師父不讓我回去。”

“那你想回去嗎?”尹燭也看着他。

陸桓意沉默了會兒,輕輕點了點頭,隔了會兒,又搖了搖頭。

“那下次你師兄問你,”尹燭的手又擡了起來,揉了揉他額前的頭發,“要好好兒說。”

“……說了我也不能回去,”陸桓意吸了下鼻子,“有什麽必要,很丢人。”

“但是你得說,”尹燭還是揉着他的頭發,動作一下比一下輕,“想做的事,想說的話,要在能說的時候說清楚,不能等以後沒有機會了再來後悔。”

陸桓意愣了下,大概是沒想到尹燭能說出這種話。

“這是飼養過我的人教我的第一件事,”尹燭的聲音也放緩下來,大概是快睡着了,手的動作逐漸緩慢,“我也教給你。”

陸桓意沒說話,等尹燭睡着了以後才把他的手從自己額頭前面一點一點拿開,輕輕放在了床上。

他們倆都是橫躺在床上的,沒拖鞋,還有半條小腿搭在外面。

尹燭不會因為這個姿勢而睡不着,也不會感到不舒服,畢竟他是個什麽高難度睡姿都能安穩入睡的神奇妖怪。

有時候陸桓意會懷疑自己把他抱起來從樓上丢下去,空中旋轉翻騰轉體三周半他也不會醒。

陸桓意躺了會兒,還是爬起來,把尹燭板正了,扶着他的腦袋輕輕放在枕頭上,還給他蓋上了被子。

尹燭終究沒能扛過冬眠的誘惑,陷入了沉睡。

這個房間裏終于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活動的痕跡。聲音、呼吸、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麽寂寞孤獨。

那種站在世界中心拿了個喇叭,想喊卻喊不出聲,也沒人聽見他沒人關心他的感覺,就跟被脫光了丢到冬天的雪地沒有什麽區別。

尹燭這一覺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醒。

想做的事,想說的話,要在能說的時候說清楚。

不能等以後沒有機會了再來後悔。

尹大爺說得挺有道理的。

不能等他死了以後,魂魄殘留于世再去告訴師父他們,自己有多想在山上,跟他們一塊兒待着。

可那樣能怎麽那樣呢?

就算他說了,兩年後自己依舊要死。

還不如離開師父他們,盡力将感情淡去,免得到時候死了,還給他們多添幾分傷感。

他已經是個将死之人了。

師父在十幾年前将他撿回去撫養大已經寄予了最大的恩惠,不能再讓他們勞心操神。

雖然不知道分開兩年能讓感情淡多少,但……能淡多少是多少吧。

陸桓意關了燈,坐在床邊,安靜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維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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