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本以為尹燭會一口答應,或者是說“冷”“不想動”之類的借口來拒絕他。

沒想到尹燭沉默了,睡得有點兒亂的頭發乖順地垂在臉頰旁,客廳明亮的燈光把他的五官照得有點兒模糊,他臉上猶豫的表情愈發明顯,猶豫得陸桓意都有點兒過意不去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問了他什麽生死大事。

“我說着玩兒的,你別當真,”陸桓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癱着去吧。”

“說着玩兒的?”尹燭皺了下眉,“說着玩兒的?”

“……怎麽你們妖怪不讓人開玩笑嗎?”陸桓意無語地看着他。

“不行,”尹燭眉頭皺緊了,“我帶你去。”

“……我不去。”陸桓意往後退了一步。

“必須去。”尹燭說完,尾巴卷住陸桓意的腰,自個兒轉身推開客廳的窗戶,卷着陸桓意飛了出去。

臨走前還不忘拍上客廳的燈,節約用電人人有責……妖也有責。

陸桓意沒什麽力氣罵尹燭了。

那些髒話一次一次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耳邊仿佛有兩個小精靈在吵架。

一個說,罵他!罵他!

另一個說,罵他!罵他!

但陸桓意還是沒有罵他。

畢竟是自己提出要去的……雖然尹燭跟個神經病似的非要用尾巴卷着自己飛,但其實和被他摟着飛的感覺也沒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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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樣,長着尾巴的妖怪飛行時故意甩着尾巴飛,在空中留下一道彎曲且妩媚的身影,不知道的以為是狐貍成精以後被拉長了。

尹燭飛得很穩健,尾巴卷着自己的腰,勻速往前飛行着。

飛出去一段兒後,陸桓意除了有點兒冷以外,沒多大感覺了。

或許是高空飛行了好幾次的緣故,他這次頗有興趣地往下看了一眼。

……什麽都看不清。

燈火通明的街道在尹燭飛行速度下往後倒退,人群也來不及看清,完全無法仔細觀賞那些所謂的風景。

陸桓意沒辦法,只能把視線重新放回了尹燭身上。

那一頭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此時此刻仿佛被風捋順了,他只穿着一件家居服,但沒有喊一聲冷,穩當地朝前飛行着,尾巴上本應是冰冷的鱗片卻傳來了令人十分舒适的溫度。

陸桓意沒忍住在他尾巴尖兒上摸了一下,尹燭整個人很明顯地一抖,回頭睨了他一眼,加速往前飛去。

不多時,尹燭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兩個人停在一個光禿禿的山頭上,雪覆蓋了視線所及的所有地方和物體,尹燭沒有把他放下來,而是把他送到身前,摟進懷裏,沒讓他腳着地,徑直朝前走去。

“有點兒冷。”陸桓意說。

他被尹燭帶出來的時候身上就穿了件襯衫,外面一件無袖套頭毛衣,在山頭雪地裏吹着風,說有點兒冷已經很給尹燭面子了。

尹燭顯然是想到了這一點,因為他也冷,便抿着唇加速往前挪了過去。

“這裏是哪?”陸桓意順從地把腦袋枕在他的肩膀上,側目看着周圍的風景。

“我的家。”尹燭說。

“你家住在高高的山頭旁邊。”陸桓意唱了一句,唱完自己笑了。

尹燭不再接話,抱着陸桓意飛快地朝前移動,不多時來到一個山洞前,竟然還有兩扇鐵門,鐵門用兩張漆黑的封條封住了,尹燭用尾巴尖兒點了點封條相交的地方,封條立刻消失在門上,尹燭走進去,門自動打開,暖暖的空氣撲面而來,陸桓意一時有點兒恍惚。

這裏不像個山洞,更像個地宮。

牆壁上的蠟燭無聲燃燒着,卻沒有縮短一寸,尹燭每往前一段距離兩側便有蠟燭自動亮起,牆壁上有許多的字畫,有些很矮,有些稍高一點,剛好到了蠟燭下面。

再往裏走,一個鋪得整整齊齊的床鋪就放在裏面,還有一張小桌子和一個木頭櫃子,除此以外還有很多石雕。

很多很多的石雕,大多都雕了一半,少部分雕了個雛形,沒有一個是完成的,它們被擺在最裏面,陸桓意不經意一瞥瞥到的。

尹燭把陸桓意放到床上,見他還看着那些石雕,清了清嗓子,道,“那些不是我雕的。”

“嗯?”陸桓意怔了下,“那是誰?”

“養我的人,”尹燭躺在了床上,很舒服地蹭了下,“他應該不是人,他陪了我很久。”

“……然後呢?”陸桓意看着他的動作,忍不住躺了下來,果然比他家裏那張床舒服了不少,剛一躺下來倦意便湧了上來,他打了個呵欠,但沒有打算睡覺。

“他走了,”尹燭翻了個身,看着洞穴上方,“沒有再回來過。”

“啊。”陸桓意應了聲。

“再後來我就忘了他的名字,忘了他長什麽樣子,”尹燭的眼神有點兒放空,“但我記得他把我養大,教了我很多東西。”

“你活得太久了,”陸桓意翻身坐了起來,沒有看尹燭,“記憶會模糊吧。”

“嗯。”尹燭點了點頭。

陸桓意不說話了。

他在這個地方,腳踩在地上絲毫不會覺得冷,這地方很奇怪,連牆壁都是暖烘烘的,像是在朝裏散發着熱氣。

夏天待着誰受得了。

萬一夏天散的是冷氣呢?

……有點兒想搬家過來住了。

陸桓意的視線又開始在洞穴裏打量了起來。

除了角落裏那些個沒有完成的石雕,另一旁還有幾個酒壇子,陸桓意走過去拿起來晃了晃,裏面竟然有酒。

“你要喝嗎?”尹燭一直看着他,見他抱起了壇子才問了句,“可以喝的。”

“多少年了這酒?”陸桓意扭頭看着他。

“不記得了,但是能喝,”尹燭說,“他說這是神酒,放到天庭那群王八蛋全死完了也不會壞。”

“啊,”陸桓意抱着那壇酒走到了小木桌邊,盤腿坐下了,“這人還挺有意思。”

“嗯。”尹燭眯了下眼睛,很短暫地笑了下,“他話很多,生氣的時候會碎碎念一長串,感動的時候也會念一長串……我以前,想得最多的就是他話怎麽這麽多。”

“後來他走了你沒有因為過于寂寞孤獨而死麽?”陸桓意笑了笑,打開了酒壇子上面的封蓋,一股醇香立刻從壇子裏散了出來,光是聞着就有幾分醉意摻在了神志間。

尹燭翻身起來,在櫃子裏翻了倆杯子出來,放在桌上,盤腿坐在了陸桓意身邊,“沒有。”

陸桓意又笑了一下,給自己倒了一小杯在杯子裏,抿了一口,這酒不烈,反而有着淡淡的花香,咽下去後口腔裏有淡淡的回甜,渾身上下都暖和了起來似的,很舒服,他忍不住又抿了一口。

尹燭喝慣了這個酒,沒有陸桓意那麽小心翼翼,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後側目看着陸桓意。

“你從小就是他帶大的吧?牆上那些……奇怪的圖案,也是他教你的,”陸桓意這會兒才看出來了,牆上那些圖案很像一個挨着一個的漢字,似乎随着尹燭年歲身高增長,那些圖案的位置也在慢慢變高,“你的名字也是他起的麽?”

“嗯,尹燭,是他起的,”尹燭頓了會兒,笑了,“尹大爺是你起的。”

“不是,我琢磨我可能知道他為什麽給你起個燭了,”陸桓意樂了,“燭,火蟲,那丫罵你是條用火的蟲子呢。”

尹燭看着陸桓意的笑,有點兒不可置信地說:“真的嗎?”

“大概是這個意思吧,”陸桓意還是樂,神酒的勁兒上來得有點兒快,他腦袋開始暈乎乎的,看東西天旋地轉漫天飛舞了,“反正……嗯,我能領會到的就是這個意思。”

“原來是這樣啊,”尹燭笑了起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嘴角上揚着,很輕松自在,“下次見面我要罵他,給我起了怪名字。”

他自從回到這個洞裏以後整條蛇的狀态都很輕松自在,尾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人腿,沒穿褲子,但在桌子底下,昏黃燭火搖晃着,也看不清什麽,陸桓意不打算提醒他。

尹燭笑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那你呢?”

“我什麽?”陸桓意看着他。

“你的名字,有什麽意思嗎?”尹燭趴在了桌上,把酒壇子和酒杯都往陸桓意那邊推了推。

陸桓意以為他喝醉了,看過去的時候他的眼神卻依舊清明如往常。

“……沒什麽意思,”陸桓意說,“随師門,姓陸從木,意字是我滿周歲的時候我那倒黴催的師父放了本字典讓我自己指的。”

“那周歲之前他們叫你什麽?”尹燭眯縫着眼睛,搖曳的燭火在他臉上留下模糊的光影,“陸桓麽?”

“……歲歲。”陸桓意說完這句,頓了好一會兒,尹燭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才繼續道,“歲歲平安的意思。”

“歲歲平安,”尹燭支起腦袋,下巴枕在桌上,“多好的名字。”

陸桓意又頓住了。

他往自己的酒杯裏倒了一大杯酒,一飲而盡,等着酒勁兒吞噬掉他所有的神智之前,還是沒忍住,伸手在尹燭臉上摸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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