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陸桓意摸上去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丫臉怎麽這麽燙。

他的手掌在尹燭的臉上蹭了一下,大拇指也順勢按在了尹燭的嘴角,指腹蹭到一點兒嘴唇,很軟,大概是剛喝了酒,唇上還有點兒濕潤的感覺。

尹燭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遲疑了一會兒也伸出了手,要往陸桓意的臉上摸過來。

這時候陸桓意卡了殼兒的第二反應才終于想起來往腦子裏竄了。

操。

我在幹什麽?

我摸了他的臉?

不是掐了不是揉了也不是反手給了一巴掌,而是摸了。

陸桓意連忙把手縮回來,身子往後一仰,躲過了尹燭伸過來的手,“你他媽幹什麽!”

尹燭也愣了,手僵在半空愣了很久才慢慢收了回去,看着陸桓意,一本正經地說:“你先摸我的。”

“所以呢?”陸桓意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沖尹燭吼得理直氣壯,“我摸了你,所以呢?”

“我要摸回來。”尹燭回答得很坦誠,十分天經地義。

但是陸桓意一點兒都不坦誠,他甚至無法用酒精上頭這件事兒來解釋自己摸了尹燭,而且……他是男的尹燭也是男的,倆男的摸摸臉怎麽了?之前在師門的時候還有師兄上完廁所互相抓鳥玩兒呢,也沒什麽啊。

沒什麽的。

陸桓意做完了思想工作,擡起頭對上尹燭的視線的時候,城牆一般安置在身後的“沒什麽的”的标語瞬間倒塌,塌得連渣都不剩。

他端起酒,一飲而盡,花香和酒氣并存着,帶着一股暖意往四肢湧去,渾身上下都暖烘烘的,舒服得忍不住嘆了口氣,神酒和常人喝的酒果然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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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讓摸嗎?”尹燭還撐着臉坐在桌子另一邊一臉苦惱。

陸桓意沖他豎了中指,又端起壇子給自己倒了杯酒。

尹燭同樣回以中指,然後伸手按住了陸桓意想再喝一杯的手。

陸桓意把酒杯放下,看着尹燭按着自己手腕的手,遲疑了一會兒,清清嗓子道,“我想……睡覺了。”

“好。”尹燭沒有再和他探讨摸回來的問題,指了指旁邊的床,“去睡吧,被子上有避塵珠,不會有灰塵。”

陸桓意起身走到床鋪邊,把避塵珠放到枕頭下面,掀開被子慢慢躺了下去。

尹燭還坐在桌邊,沒有動。

他大概是很放松的在想着什麽,四肢很随意地放着,腦袋靠在牆邊往右傾斜,垂下的發絲遮住了大半張臉,燭火搖曳間,視線也有些模糊了。

陸桓意只往那邊看了兩眼便沒有再看了。

因為尹燭沒穿褲子,也因為自己亂七八糟的心境。

今天是小年夜,大概是保持了不管大年小年只要是過年就不能虧待自己的奇怪精神,他一整天都是在外面吃的飯,現在還有點兒撐,睡不着。

神酒的酒勁兒被剛才尹燭伸出的手吓退了一半,還有一半處于想要占領大腦高地但還沒開始進攻的位置。

山洞裏很安靜,連外面是否落雪,洞裏燭火燃燒的聲音也聽不見。

陸桓意打了個呵欠。

尹燭倒是挺會挑地方。

“你的名字很好聽,”尹燭突然開口了,但是沒動,連根頭發絲兒都沒動,“為什麽不讓叫?”

陸桓意想說我怎麽不讓叫了,他想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尹燭說的應該是他的小名。

歲歲。

歲歲平安。

“娘們唧唧的,”陸桓意擡手拭去眼眶裏蓄起來的淚水,“反正除了師門的人,我都不讓叫。”

“可我不是人。”尹燭擡起頭,看了過來。

“……和妖。”陸桓意看了過去,視線頓了頓,飛快轉過了身。

尹燭低頭看了眼,頓時了然,起身去櫃子裏找了條褲子出來穿上了,坐在了床鋪邊,指尖一下一下點在柔軟的被子上,“我想叫。”

“你叫吧,”陸桓意背對着尹燭眯了下眼睛,覺得那一半酒勁兒已經開始重新往大腦進發了,他又開始覺得暈乎乎的,“唱也行。”

“我想叫你歲歲,”尹燭也躺了下來,床很大不至于讓他們倆胳膊貼着胳膊,但多了個人的感覺始終無法忽視,“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可愛。”

尹大爺可能是覺得疊字都很可愛。

你現在問他您覺得“粑粑”可愛嗎他也能給你回個可愛。

陸桓意想着,卻沒有再出聲了。

他不說話,尹燭也不說話,呼吸平穩地躺在他躺過不知道多少年的床上,倦意再次席卷而來,他努力睜大了眼睛,暫時還不想睡覺,不想睡着以後妖氣爆發,把這裏毀了。

“守護好這裏啊,”那個人穿着一身純白色的長袍,說話時腦後的黑發微微顫抖,眼角一顆淚痣顯得整張臉尤為勾人,“這是你的家。”

“我的家。”彼時還未能完全化為人形的尹燭拖着一條長長的尾巴,盤在床上懶洋洋地看着那人。

“嗯,這裏是你的家,不能讓任何人或妖進來,”那人說完這句話,站起了身,門口的白虎不耐煩地低吼着,他只能加快了與尹燭的道別,“我回來之後再同你飲酒吧,小蟲子。”

“不能讓任何人或妖進來嗎?”尹燭偏過頭看着他。

“……若是你能找到完全信任的人,”那人笑了下,“當然可以讓他進來。”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陸桓意的聲音把尹燭從回憶中拉了回來,他順着聲音往旁看過去,發現陸桓意不知道什麽時候轉了身,變成了平躺,此時正呆滞地看着凹凸不平的洞穴上方。

“我……我只能活到……二十歲,”陸桓意說這句話的時候有點兒艱難,像是要把每一個字都拆開嚼碎了一樣,但說出來以後就順暢多了,“還歲歲平安呢,攏共也就二十年,往哪平安?”

“尋常人類的壽命不是一百歲麽?”尹燭側着臉看他,眉頭微微皺起。

“我不是一般人呗,”陸桓意樂了下,但很快把上揚的嘴角抿平了,“你只是條蛇我很難和你解釋,但是我只能……活到二十歲,師父給我起這個小名的本意應該是希望我這二十歲都平平安安,但是……”

陸桓意又頓了會兒。依舊看着凹凸不平的洞穴上方,連餘光都沒往尹燭那邊瞥一下,“但是每次聽到這個名字我就會想起……我沒多少歲能平安了,跟死亡倒計時似的,那種很不安穩的感覺,你能明白麽?”

“……那我不這樣喊你,”尹燭坐了起來,伸出手,像是想落在陸桓意的臉上,但猶豫了很久還是落在了陸桓意的頭頂,撚了下小卷毛,然後重重地揉了一把,“我就喊你陸桓意。”

“你不明白,”陸桓意沒接他的話,視線終于往旁挪了一寸,尹燭這時候才發現他的視線空得厲害,一點兒焦點都沒有,一開口就能聞到嘴裏的酒味兒,“你明白個屁你個千年老長蟲。”

尹燭沉默了會兒,還沒想好如何張嘴反擊,陸桓意就坐了起來,鯉魚打挺挺得太過腦袋暈乎乎地身子也往後墜了下,但手很頑強地撐住了,沒有倒回去,“我要回去了。”

“回去?”尹燭愣了下。這兒算是妖界與人界的分界線,除了他和幾位山靈沒幾個人知道這裏的路怎麽走,他打算怎麽回去?

“嗯,我要回家睡覺,”陸桓意一邊爬下床一邊非常用力地踹了一腳尹燭的床,“什麽破爛玩意兒軟得跟爛豆腐似的,爸爸要回家睡。”

尹燭坐起來看了眼陸桓意,又看了眼還擺在桌上沒蓋上蓋子的那壇神酒,頓時明了。

陸桓意這是喝醉了。

在他們掏心窩子談了好一會兒話以後陸桓意居然酒勁兒上了頭,開始耍酒瘋了。

“別鬧,”尹燭伸手拉住了陸桓意的手,傳來的溫度讓他愣了一下,這雙手方才摸在臉上時帶來的溫度也如此時一樣溫暖,腦海裏有什麽一閃而過,他抿抿唇,愈發用力地抓緊了陸桓意,“你出不去。”

“誰說我出不去!”陸桓意喊了一嗓子,把手從尹燭手裏抽出來,輕盈得像片被風卷走的柳絮一般飛快往前晃了出去。

尹燭啧了一聲,跳下床追了過去。

山洞外是白茫茫的雪原,涼風、冰雪、光禿禿的山頭和光禿禿的樹枝。天空與遠方黑成一片,像是正在緩緩襲來的鬼怪的嘴,陸桓意沖到洞口,用力推開大門後被涼風一吹就冷靜了不少。

但他心底莫名有個執念。

他想回家。

倒黴催的師父說不定正用電話遠程和大師兄嚎着今年過年要穿新棉襖,二師叔和三師叔一邊喝酒一邊打架拆了房,被二師娘拿着掃帚打到繞山跑十圈,愛彈三弦的小師姐今年還是會很暴躁吧……說不定會和拉二胡的七師姐打起來。

今天是小年夜,師門一定很熱鬧。

尹燭追到門口的時候,陸桓意剛推開洞口的大門。他剛想繼續追過去,卻發現陸桓意不動了。

風吹得很急,像是有刀子狠狠刮在臉上一樣,疼,還很冷。

“尹大爺,”陸桓意轉過身,沖着尹燭笑了笑,臉被風吹僵了,做出表情時也有幾分滑稽,他說,“我想回家。”

尹燭沒說話,他明白醉酒的人說的話一句都不能當真,也不可能真的把他送回山上師門中,陸桓意醒來以後一定會找他打架的——他莫名的肯定了陸桓意說的家是指的師門——幹脆走過去把大門關上了,等洞內的溫度回升之後,他才走過去拉起陸桓意的手,把他往回牽,“走吧。”

掌心相抵傳來的溫度和觸感讓尹燭确定了。

這是在睡夢中失控時,掐了他臉的,讓他感到溫暖和安心的那雙手。

尹燭把陸桓意牽回了床前,讓他躺下,自己坐在床邊沉思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輕聲說,“這裏是我的家。”

他說完,停頓了很久都沒等到陸桓意的回話,擡頭一看才發現陸桓意已經睡着了。

臉上還帶着紅暈,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醉酒醉的。

尹燭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的話補完了,“以後也可以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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