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在無邊無際的雪原中,陣法內的血腥味兒濃得令人作嘔。
陸桓意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有什麽未曾察覺到的東西從暗處撲出來傷了他們。尹燭倒是走得很自在,但速度很快,估計是不想在這寒冷的地方待着了。
令人驚訝的是他們這一路都沒有遇上什麽,沿着小路往裏走,裏面的腥味兒更濃了,尹燭覺得自己似乎踩到了什麽東西,腳下的觸感不太一樣,低頭一看,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類的手臂,被冰雪凍硬了,橫在路面上。
他低頭看了眼懷裏并沒有發現什麽的陸桓意,想了想将那截手臂踢遠了,面不改色地繼續往前走去。
“前面,”陸桓意擡手指了指前面一片松樹,雪和松樹的味道混在了一起,有一股說不出的香氣,在那股香氣的背後還有一股很淡的妖氣,以及即将把這一切味道都蓋住的血的味道,“有東西在。”
“嗯。”尹燭應了一聲,快步朝着那邊走了過去。
巨大的松樹後面只有一只渾身淌血的小妖怪,一截小臂那麽長,兩條尾巴有氣無力地耷拉着——陸桓意見過這種妖怪,名叫腓腓——已經看不出毛色了,頸邊的鬃毛禿了好大一塊,連耳朵裏都流了血出來。
除此之外,這裏沒有別的人了。
尹燭快步走過去,還未走進便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格擋住了,陸桓意皺起眉,擡手一揮,方才在指尖轉瞬即逝的光又冒了出來,那格擋住他們的看不見的屏障竟然和陸桓意較起了勁兒,絲毫沒有要碎裂的模樣。
陸桓意啧了一聲,手舉高了一些,口中念了個訣,尹燭見屏障半天沒動,等煩了,幹脆單手摟着陸桓意,騰出一只手來握成拳狠狠打向面前的屏障,屏障發出一聲脆響,随後碎成了粉末。
陸桓意的口訣都還沒念完,沉默着盯着尹燭的手看了下,指了指前面趴在雪地裏的腓腓,尹燭點點頭,快步走了過去。
這個地方用一層又一層的屏障包起來卻又不設置看守,實在詭異得很,陸桓意一直警惕地看着四周,但四周靜得厲害,連雪落的聲音都沒有,那只半死不活的腓腓似乎察覺到了有人的到來,身上的毛發被雪水和鮮血凝在一起打了結,它仰起脖子看似兇猛地低吼了一聲,在外人聽來不過是瀕死前最後的一聲呼救。
它擡起頭後陸桓意才發現它的眉心中央有顆黑色玉珠,與之前那些鬼身上見到的是同一種,但不同的是那顆比厲鬼身上的都要圓潤一些,狠狠地鑲嵌在眉心骨頭裏,散着淡淡的黑光。
“那珠子在吸它的妖氣。”尹燭說着,蹲擡手想要将腓腓眉心的珠子拿掉,那珠子像是有所察覺似的,竟然又往眉骨裏擠進去兩三分,腓腓疼得喘不出聲兒來,爪子狠狠抓進雪地裏,防備又害怕地看着面前的兩個人。
“帶它回去吧,”陸桓意掙紮着想下來,“看看能不能救。”
“好。”尹燭似乎并不驚訝陸桓意說要救這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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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活以後如果是個壞妖……”
“那我殺了它,”尹燭立刻接話,說完覺得不對勁,還不夠兇狠,又道,“生吞它。”
陸桓意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鼓鼓掌,“很好,很牛逼。”
尹燭點點頭,很高興的挑起眉毛,躬下身讓陸桓意伸出胳膊把那只腓腓攬進懷裏了,那眉心的珠子沒有感受到任何威脅便沒有繼續往骨頭裏嵌,陸桓意按住腓腓的脖子,感受到它喉嚨的血管還在清晰的跳動之後沖尹燭說,“快點兒回去。”
尹燭又點了點頭,原地起飛轉身往外飛去。
腓腓移位,那碩大的松樹在他們飛走的那一瞬間晃動了起來,根莖帶得地面都晃動不已,不少碎石雪塊從山上滾落,尹燭加快了飛行速度,在整片雪原被毀之前逃離了這裏。
大樹之後,似乎有誰側出半個身子,仰頭往空中看了一眼,随後長嘆一口氣,一甩袖子,一身豔紅的在雪地中分明十分顯眼,可一眨眼便沒了人影。
尹燭抱着陸桓意,陸桓意抱着腓腓,一人倆妖終于到了家,陸桓意急急忙忙去玄關找了雙拖鞋穿上才找回了腳踏實地的感覺,然後一口氣兒也沒喘,把腓腓放到了沙發上,猶豫片刻後還是進了卧室,去拿了師姐給的那些藥出來。
妖怪沒人那麽金貴,用不着洗淨傷口再消毒,也來不及了。
這腓腓随時即将一幅原地去世的樣子。
“它身上有很多皮肉傷,”陸桓意拿出幾顆藥丸包在紙裏,然後拿起水杯用力碾碎再攤開紙巾,将藥粉一點點地撒在了腓腓的傷口上,“內部的傷我看不出來,你看得出來麽?”
“妖氣被長期吸食,修為被迫退化,還有……”尹燭指了指它的肚子,“懷孕?”
“……這不是只公的嗎?”陸桓意看着它皮毛下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着,驚嘆了句,“回來的時候我都摸到它的蛋了!”
“它的什麽?”尹燭愣了下。
“蛋,”陸桓意看尹燭那樣兒就知道他沒聽懂,呲牙笑着說,“蛋蛋。”
“雞蛋在冰箱裏,”尹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這只腓腓的确是公的,但是肚子裏的确有幼體存在過的跡象。”
“腓腓這玩意兒雌雄同體啊?”陸桓意又往它受傷的前腿上撒了一些藥粉。
“不是,”尹燭說,“公是公,母是母。”
“那就怪了。”陸桓意嘟囔了句。
腓腓趴在沙發上,它能感受到自己的傷正在一點一點愈合,可內部所受到的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補回來的,所以它不能急,但它确實應該好好兒感謝一下這……一人一妖。
思來想去,它用唯一能動的腦袋輕輕蹭了蹭蹲在自己面前的那個卷毛人類的手腕,輕輕柔柔地叫了兩聲以示感謝,那個人類也如他所想地笑了起來。
“怪可愛的。”陸桓意說。
“我可以生吞它。”尹燭抱胸在後面站着。
“啊?”陸桓意回頭看了尹燭一眼,尹燭卻沒有看他,連話都沒有再說了。
不過他居然在後面站着。
而不是以光速繞到床上去癱着。
有進步啊尹大爺。
陸桓意一邊想着,一邊伸手揉了揉腓腓毛發打結後一點兒也不柔順的脊背,等傷口愈合得差不多了,才開始操心起眉心那顆珠子。
珠子在離開雪地後便沒有再發出黑光,而是像一顆普通的珠子那樣,但還是不能輕舉妄動。
應該怎麽把它拿下來呢……總不能給人家做個手術,把珠子取出來。
他沒那個手藝,也不确定珠子會不會在他即将碰到的那一刻更加用力地往裏鑽,要是他這邊一邊挖珠子一邊往裏鑽,那還救什麽妖,找個地方直接埋了算了,或者……讓尹燭生吞。
“用法術直接把珠子擊碎,”尹燭說,“不然取不出來。”
“沒有溫和點兒的方式麽……”陸桓意皺着眉又在腓腓背上輕輕摸了兩下。
那珠子只有指甲蓋兒那麽大點,陸桓意真沒信心能準确擊中這麽小的目标。
“我來,”尹燭扯了下陸桓意的胳膊,“別摸了,我來。”
“哎!”陸桓意被扯得往後倒了下,另一只手連忙撐着地,想了想幹脆盤腿在地上坐下了,“你別把它弄死了。”
看這樣子腓腓應該是被抓去吸取妖氣供養這顆珠子的,不然也不會被弄得這麽慘,那些個屏障也只是為了讓腓腓不能逃走,估計也是看它都虛弱成這樣兒了,所以連看守都沒布置,無奈自己和尹燭運氣好,回個家都能撞到這東西還給撿回來了。
而陣法的主人大概已經知道了腓腓被救走的事。
他有話想問這只腓腓,妖怪大多通人性,就算不能說話,自己問,它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就行了。
這幕後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沖着他來,好不容易被他逮着一次主動出擊了解對手的機會,他不能放過。
“不救他他也會死,”尹燭往後退了一點兒,“早死晚死都要死。”
“操。”陸桓意罵了一句,還想說什麽,但找不到什麽來反駁尹燭了。
這顆珠子不取出來,被吸取的妖氣不可能返還到腓腓身體裏,那麽腓腓終究還是會因為妖氣枯竭而死。
現在只能賭一手尹大爺不會手抖了。
陸桓意往旁坐了一點兒,想了想,又退到廚房門口,才說,“好了你動手吧。”
腓腓明白他們要幹什麽,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後沖着尹燭的方向微微擡起頭,一幅你打吧我不怪你的樣子盯着尹燭看。
尹燭也嘆了口氣,擡起手,食指在空中輕輕一點,一道火花并沒有帶閃電就沖着腓腓的額心沖了過去,黑色玉珠瞬間碎裂開來,淡白色的妖氣從珠子碎屑中緩慢升起,然後重新鑽回了腓腓體內,只是它眉心那處的凹陷不知道有什麽時候才能好了。
陸桓意打算等它把裏的妖氣吸收完了以後用藥粉往裏抹點兒,能長好就長好,不能長好……也挺個性的。
腦門上指甲蓋兒那麽大一個凹下去的洞,正常人都做不到。
這邊陸桓意的思維又跑出了八百裏地,完全沒有看到尹燭的表情。
尹燭挑着眉盯着陸桓意看了一會兒以後,見他始終沒有把視線落到自己身上,幹脆盤腿坐在地上,也不往陸桓意那邊看了。
“這要吸多久啊?”陸桓意指了指碎屑裏不斷冒出的白氣。
“一天一夜。”尹燭說。
“這麽久?”陸桓意有點兒驚訝,“這麽小一珠子能吸走這麽多妖氣麽?”
“能。”尹燭又說,說完頓了會兒,擡頭看着陸桓意,“我餓了。”
“我看看冰箱裏還有什麽……這腓腓能吃東西麽?”陸桓意又看了兩眼腓腓。
“不能,它現在不能被任何人打擾,”尹燭皺起眉,“我想吃面。”
“行。”陸桓意點點頭,又盯着腓腓看了一會兒才進廚房,煮了兩碗面端出來。
端出來的時候沙發上的腓腓已經被尹燭用一塊小毯子蓋住了,那些個兒妖氣正從毯子細小的縫隙裏努力地往裏鑽,認真刻苦的勁兒看的陸桓意忍不住熱淚盈眶。
他熱淚盈眶之前把碗放餐桌上,幾步走過去把毯子掀開了。
“你把它蓋着幹嘛?”陸桓意把毯子丢到沙發邊,“悶死了怎麽辦。”
“悶不死,”尹燭的眉頭還是皺着,視線順着陸桓意的手落到了腓腓的身上,不太暢快地喘了口氣,“妖怪沒那麽容易死。”
“悶不死也悶傻了,”陸桓意回頭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餐桌上的面,“吃不吃啊?”
尹燭人都已經往餐桌那邊靠齊了,沒應陸桓意的話,但用行動表明了一切。
吃過飯以後尹燭把碗筷收到廚房去洗,洗完出來陸桓意又蹲到沙發邊兒上去了,一會兒摸摸腓腓的腦袋一會兒摸摸它的爪子,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很好笑,但落到尹燭眼裏又是另外一幅光景了。
“我以前在師門的時候,養過一只貓……是只老貓了,我就養了它兩年,它就老死了,”陸桓意打了個呵欠,吃飽以後總是有些食困的,“我都沒摸夠。”
“毛茸茸的。”尹燭走過來蹲下,說了一句。
“嗯,”陸桓意扯了扯嘴角,“毛茸茸的。”
尹燭低了低頭,手背上開始隐隐浮現出黑色的鱗片,他擡手用鱗片蹭了蹭自己的臉,又伸手去摸了摸腓腓的打結的毛,說了一句,“沒我好摸。”
陸桓意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沒毛。”
是啊,他渾身都是滑滑的鱗片,半根毛都找不到。
尹燭看着陸桓意摸腓腓摸得很起勁兒的樣子,突然有點兒生氣。
“我沒毛,”尹燭嘟囔着,又喊了一句,“我沒毛!”
“你他媽一腦袋都是毛!”陸桓意也沖他喊,“能別在我耳朵邊上嚷嚷麽!”
“哦。”尹燭放小了音量,在陸桓意身邊蹲了會兒覺得不舒服,幹脆盤腿坐在了地上,不動了。
過了會兒,他用很小的聲音試探一樣地問:“等它好了,我們就把它送回山裏,行麽?”
“嗯?”陸桓意在想事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妖怪幾乎都是天生地養,你随便把它們帶回家養着,很容易讓他們喪失野性,有朝一日回歸天地很容易受欺負。”尹燭說得一本正經。
“那你呢?”陸桓意沖他挑了挑眉。
“我不一樣,我是大妖怪,”尹燭也沖他挑了挑眉,“而且我是自願的。”
“哎。”陸桓意樂了會兒,沒應話。
“等它好了就送它回去。”尹燭還在說。
“哎我知道了,”陸桓意本來沒笑了,尹燭一開口他又開始樂了,嘴角提起的時候心底也蔓延開一種暖洋洋的感覺,但他很快把這種感覺壓了回去,抿了下唇說,“等它好了就送它回去……我真他媽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