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莊潮算是長得各式各樣但都很漂亮帥氣的妖怪裏比較拔尖的那一位了。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袍子,衣擺寬大但做起事來一點兒也沒被袖子耽誤,甩手擡手之間動作十分輕快;一雙眼睛生得極好看,眼尾下有瞥若隐若現的紅,睫毛濃密,鼻子小巧嘴唇也薄,頭發有點兒長,比尹燭的還長出一截,就那麽随意地散在腦後。
晃眼一的挺像個女孩兒,男生女相,要不是之前陸桓意摸到過……他的蛋,就真以為他是個女孩兒了。
此時此刻莊潮正被陸枕書喊到沙發上去端坐着,臉上的表情是無比的認真和嚴肅。
“你雖然身為妖怪,但洗澡的時候還是要關門,”陸枕書的語氣很嚴厲,“不然多不像樣子。”
“嗯嗯,我錯了哥哥,”莊潮點點頭,“下次一定會關門。”
“好。”陸枕書也點點頭,笑了起來。
陸桓意已經癱在床上聽大師兄批評莊潮洗澡不關門這事兒聽了挺久了。
大師兄是躺在床上準備入睡的時候被尹燭撈來的,所以此時身上還穿着睡衣,領口的扣兒都扣錯了,也不知道哪來的信心教別人規矩,陸桓意盯着他領口的扣子看了會兒,咂咂嘴,“師兄,您能回去換件衣服麽?在別人家穿個睡衣教人洗澡要關門,我覺得你倆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吧?”
陸枕書這會兒才發現自己還穿着睡衣,騰地一下站起來,皺着眉把睡衣上的褶皺扯平了,扭頭沖陸桓意說了句:“我回去帶些衣物過來,你好好休息,等我回來。”
“你還來啊?”陸桓意斜了他一眼。
“我不來誰照顧你?”陸枕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莊潮雖已能化人型,但身體依舊虛弱,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不還有一人麽?”陸桓意沖着虛掩着的卧室門努努嘴,也沒覺得莊潮哪裏虛弱了,嗓門透亮身手敏捷,“放心吧,死不了,要死了就給你打電話讓你親自見我最後一面。”
“不要胡說!”陸枕書喊了一聲,還是皺着眉,“那我真走了?”
“走吧,”陸桓意頓了會兒,才繼續道,“你說的事……我明天再給你答複。”
“不急,”陸枕書說,“你得傷好全了才能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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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傷還沒好全嗎?”陸桓意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撐起脖子看了眼被子下面的腿,“我覺得我好全了啊?”
“皮肉傷已好,但體內煞氣所傷要用個幾日才能養好,”陸枕書一邊說一邊往外走,“估摸也就三四天,三天後我再來檢查你的傷勢吧。”
莊潮也站了起來,搖頭晃腦地跟着陸枕書往外走了,陸枕書看了他一眼,嘆口氣沒多說什麽,默許這小妖怪跟着自己了。
“行……那慢走,”陸桓意吃過飯再躺下後手腳就又沒多大力氣了,此時癱在床上,也沒動,就眼珠子努力朝着陸枕書那邊瞥了瞥,“記得找人來幫我把牆修好,怪冷的……”
陸枕書應了一聲,帶着莊潮走了。
陸桓意重新把腦袋放回枕頭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細小的裂縫發了會兒呆。
口有點渴,他試圖把手擡起來掀開被子起身去倒杯水來喝,但大拇指動了一下,小拇指動了一下,其他三根就跟他媽黏床單上了似的,絲毫都動彈不起來。
“尹大爺,”陸桓意喊了一聲,“尹大爺別自閉了出來給我倒杯水!”
卧室虛掩的門門縫裏似乎有什麽東西閃了過去,陸桓意沒看清,但也知道那是尹燭。
從師兄說出“此番你傷好了以後你就跟我回去吧”之後尹燭就開始默不作聲地往後退了,一路上絆倒了一個茶杯一個沙發邊緣的抱枕,他完全沒注意到似的退到了牆邊,試圖和牆紙融為一體。
陸桓意陷入沉默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尹燭已經退到卧室裏去了。
卧室很久沒住人,灰塵大得要死,而且他們當初把床搬出來之後卧室裏是沒怎麽收拾的,懶人椅啊多餘的抱枕啊等等一系列東西都很随意的丢在了裏面。
也不知道尹燭是怎麽把自己關進去這麽久還沒被灰塵嗆死的。
不過他居然還知道給自己留條喘氣的縫兒,挺機智的。
陸桓意喊完之後卧室裏也沒什麽動靜,過了會兒尹燭才推門走出來,拿起水杯倒了杯水走到床邊遞給陸桓意,“喝。”
“喝個屁你見過躺着喝水的嗎,”陸桓意躺着沒動,主要是想動也動不了,他沖着尹燭眨了下眼睛,“扶朕起來。”
尹燭端着水杯沒動。
“扶我起來,”陸桓意用背抵着床使勁兒往上蹭了一下,成功把自己的身體往上挪了一小寸,依舊保持着喝水會嗆到的姿勢,“行麽大爺?”
尹燭這才點點頭,回手把水放到陸枕書沒拿走的折疊桌上,扶着陸桓意坐起來了。
躺着的時候還不覺得,坐起來之後依舊無法操控自己的手腳,那種我真是個廢物的頹廢感便從心底冒出來,揮之不去了。
尹燭又端起水杯小心翼翼地遞到陸桓意唇邊,喂他喝下了一杯水,然後把水杯放好,沒有再跑到卧室裏去自閉了。
他似乎是在找一個開場白來緩解他們之間并不存在的尴尬,就當做是為了他剛才躲進卧室裏找一個岔開話題的借口,他也得主動找句話來說,“師兄……兜是不是挺大的?”
“嗯?”陸桓意看了他一眼。
“我看他什麽都往外拿,”尹燭說,“什麽都有。”
“那是他成年的時候師父給的禮物,一個很大的納物袋,裝十個我都裝得下,”陸桓意說,“這麽些年他習慣貼身帶着,要什麽他都能拿得出來。”
“哦,”尹燭搓了下手,重新坐回床邊,表情很嚴肅。正當陸桓意以為他要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句子的時候他只是嘆了口氣,很短地嘆了口氣,他說,“你要跟着師兄回去了嗎?”
非常直白,沒有一點彎彎繞繞。
陸桓意頓了會兒,肩膀聳着身子往下縮了一小截,尹燭便伸手幫他把墊在腰後的枕頭拿開,幫他躺下了。
“我不知道,”陸桓意躺平了,才說,“我再想想吧。”
再想想吧。
陸桓意知道自己陷入一個怪圈裏了,他的每一個想法都是那麽不符合邏輯又自以為是,但他就是沒有辦法從那裏逃出來。
他只能再想想。
試圖用思想把自己拽離深坑。
尹燭看上去還想說什麽,但看到陸桓意的表情後還是沒有說話了。
一晃到了晚上,尹燭做了頓看着不怎麽樣吃着真不怎麽樣的飯菜,一勺一勺地喂給陸桓意。
其實陸桓意手已經恢複力氣了,就是還有點兒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飯,還沒喂到嘴裏就抖沒了,然後再舀一勺,再抖,再舀一勺,再抖。
尹燭就坐在旁邊看陸桓意跟被點了循環播放似的重複一個動作,最後失去信心,把勺子丢進碗裏,兩條胳膊往旁一架,梗着脖子說:“喂我。”
這一碗飯就是喂完的。
吃過飯後手腳的力氣又恢複了一點兒,基本可以掀開被子自己起來坐坐了,但還不能下地走,陸桓意怕自己走出去沒兩步就撲騰一下跪了,給尹燭行個大禮。
尹燭去洗碗之後整個客廳又只剩下了他一個。
聽着廚房不斷傳出來的流水聲和碗筷碰撞的聲音,他還是想起了陸枕書留給他的難題。
要回去麽?
他是想回去的,師父也說了讓他回去。
可兩年之後自己是要死的,他現在回去了,叫師父看見他,不是平白增添幾分傷感嗎?
誰會希望看着一個将死之人天天在自己眼前蹦跶呢。
陸桓意深吸了口氣,恰好這時候尹燭從廚房裏走了出來,一邊擦着手一邊走到茶幾旁,在茶幾下的櫃子裏找到了陸桓意之前給他買的皮筋,把頭發紮起來後又進了廚房,接着洗碗。
“我不回去,”陸桓意等尹燭洗完碗出來以後,第一時間開了口,怕再晚一些自己會變卦似的,“我……不回去了。”
尹燭沒有一點兒驚訝的表情,或者說他連眼皮都沒擡一下,直接坐到了陸桓意床邊,稍稍歪着頭,“你明明想回去。”
“……對,我他媽想回去,但是我不能回去,”陸桓意頓了會兒,扯扯嘴角,“我沒幾年活頭了,天天在他老人家眼前蹦跶什麽……不回去了,免得他看見我難過。”
“可是你現在不回去,他也會難過,”尹燭說得很認真,他的身子往前傾了一些,直視着陸桓意的眼睛,“你明明還活着,卻不肯見他了,這才是最難過的。”
“……可是我從現在開始不見他了,他總會逐漸淡了對我的感情的,不是麽?”陸桓意說得有點兒艱難。
“你拜入師門多久?”尹燭問道。
“從記事起我就一直在那兒。”陸桓意說。
“那也有十幾年了,十幾年的感情,又怎麽會是短短兩年就能淡去的。”尹燭又往前坐了坐,陸桓意手腳無力坐在床上聽他說話的樣子很乖,乖得腦袋上的小卷毛都順了不少似的,他頓了會兒,忽的想起了那天晚上陸桓意莫名其妙摸在他臉上的手。
陸桓意的手是溫熱的,帶着他留戀的那種安心的感覺,輕輕拂過臉頰,拇指似乎在嘴唇上輕輕按了一下。
尹燭擡起手,見陸桓意沒有要躲——要躲也沒力氣躲——的樣子,邊輕輕摸了摸他的臉,聲音也不自覺地放低了,“我和你認識不過數月,要忘了你,也不是兩年就能忘的。”
“那要多久?”陸桓意擡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很輕。
“我說不準,”尹燭看着他,“但是你和……我之前遇到的那些人,都不一樣,所以我能記住你很久。”
具體哪裏不一樣,尹燭也說不上來。
但就是不一樣。
就像自己某天走在街上看見的那朵雲,也像八月末裹挾在風裏的桂花香。
沒什麽不一樣的,只是自己覺得很好而已。
陸桓意盯着尹燭看了一會兒,嘴唇張開又合上,反複幾次後,忽然伸手拽住尹燭的衣領,把他拽向自己,尹燭一愣,但沒反抗,任由對方把自己拽過去,臉越湊越近,陸桓意頓住了,也僅僅是頓住了一秒,便吻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