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陸枕書被拎進陸桓意家裏的時候還有點兒懵。

他看見陸桓意臉色蒼白地躺在那裏,兩只手的手腕上都有一個肉眼可見的大窟窿,血還在從傷口滲出來,浸透了床單,床邊還有一個挺眼熟的藥瓶子倒在哪裏,濃重的血腥味之下掩蓋了師妹做的藥的氣味——如果不是尹燭先在那些傷口上用過藥,陸桓意已經失血過多而死了。

那些藥雖然沒能愈合傷口,好歹是将血止住了不少。

但那傷口不像是被尋常物件所傷,陸桓意的血肉間竟然散着黑色的煞氣,便是那煞氣阻止了傷口的愈合。

陸枕書倒抽一口氣撲到床邊,撸起陸桓意的袖子,看見那嵌在肉裏的珠子之後愣了一瞬,還沒反應過來,一道火光便打了過來,穩穩落在了那珠子上面,将珠子打成了粉末,大概是嵌進去的時間不長,只留下淺淺的一個凹痕。

“還有。”尹燭的聲音很冷,像是從冰窖裏取出來的,讓屋子裏的溫度也下降了不少。

陸枕書沒來得及多想,撸起陸桓意的袖子和褲腿,将上面的珠子一一擊碎後被封印的感官終于再度回到了身體裏,疼痛的感覺讓陸桓意清醒了過來,但他總覺得還不如直接暈死過去。

“吃這個,”陸枕書額角已經滑了汗下來,從在兜裏飛快摸出一粒藥塞進陸桓意嘴裏,下意識哄道,“歲歲乖,吃了藥就不疼了。”

陸桓意咬着牙将藥丸吞了下去,才眯開眼睛看見了陸枕書,一時有些恍惚,“大師兄?”

“別說話,保存體力,”陸枕書側過頭聳起肩膀蹭掉一顆滑下來的汗珠,柔聲道,“現在配合我,把你傷口處的煞氣逼出去就沒事了,傷口會愈合的。”

陸桓意倒回床上,點了點頭,再次閉上眼之前餘光瞥見了站在一旁的尹燭。

臉黑得跟鍋底似的,各種不滿的情緒幾乎快要沖破表情的界限,飛到耳邊大喊大叫。

尹大爺又生氣了。

陸桓意有氣無力地想着,一邊迎合着師兄灌注進身體裏的真氣開始将傷口處的煞氣逼迫出去。

尹燭就跟被人點了穴似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看着陸枕書手指飛快地在陸桓意手臂上的穴位點着,指尖不時綻出一兩道光,手腕的傷口逐漸好轉,方才撒上去的藥粉開始生效後,他才感覺自己開始喘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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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療的過程異常緩慢,大概是因為陸桓意身體太虛弱,意識迷迷糊糊的,不能太過順暢地配合陸枕書。

最後還是尹燭走過去把陸桓意扶起來,掐着他的臉逼着他清醒過來,才把腳踝上的煞氣都給逼出去了。

陸枕書的兜像個百寶袋,伸手進去一摸什麽都能摸得出來,他甚至從裏面摸出了一張毛巾擦掉陸桓意的汗,才擡頭看着尹燭,“誰幹的?”

“已經死了。”尹燭把陸桓意扶着躺下了,才回了陸枕書一句。

“死了?便宜他了,”陸枕書又低下頭看着陸桓意,握緊拳抽了口氣,尹燭看見他的手還有點兒發顫,“他為何會被傷成這樣?”

“有人打破窗戶把他劫走了,”尹燭說完,頓了會兒,“是我沒保護好他。”

陸枕書想說不怪你,誰也不會想到在家呆着,平白無故就有事件發生。

但看着床上的陸桓意,那句不怪你實在說不出口,又不好責怪尹燭,只能默不作聲,幫陸桓意掖好被角,坐在床邊默默守着他。

尹燭也只是坐在床邊,看着破了個洞的牆壁和亂七八糟的客廳,思緒亂成一團。房間裏實在太安靜了,呼吸聲明顯得擾人,對比之下陸桓意的呼吸聲簡直幾不可聞,讓他無法靜下心來。

陸枕書彎腰将藥瓶子撿起來,将倒在地上的藥一粒一粒放回去,尹燭掃了一眼,抿唇道:“藥效很好。”

“是師門的藥師取了最珍貴的藥材專門給他煉制的藥,許多人直到飛升前也沒有得到過五顆。”

但陸桓意有兩三瓶。

用藥的時候絲毫不憐惜,八成是不知道這藥到底有多珍貴。

陸枕書将藥收好,看着陸桓意嘆了口氣,字句間都顯露出了不少擔憂與憤怒,“從小到大我們都沒讓他受過傷……那人雖然已死,魂魄定不能放過。”

空氣一時凝結在了此處一般,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對不起。

尹燭又說了一句,他頓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并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破了個洞的牆壁呼呼往裏吹着冷風,将客廳裏一地狼藉吹得愈發缭亂。

陸桓意再醒來的時候頭暈得厲害,手腳發軟,連眼前都一陣一陣地發黑。

“醒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但和産房外面“生了!”那一嗓子的效果差不多,陸桓意睜開眼睛,先是望着天花板愣了會兒,然後床邊那漂亮得有些妖豔的少年又愣了會兒,“你誰?”

少年也愣了下,随後從屁股後面甩出兩條蓬松的灰色的尾巴,說,“是我呀,你救回來的腓腓。”

“莊潮,去廚房看着湯別熬幹了!”陸枕書沖着莊潮喊了一聲,然後快步走到陸桓意床邊坐下,又是伸手摸額頭又是用手指戳了好幾上的大穴,一番檢查後才松了口氣,“沒事了。”

“……很高興用這種方式見到你?”陸桓意還有點兒懵,他完全沒覺得自己痊愈了,四肢完全使不上勁兒,見了被子下兩腿的形狀,被陸枕書折騰的時候也看見了自己的兩只手,他得以為自己被截肢了,“你怎麽在這兒?”

“那天你重傷,尹先生将我帶來的,”陸枕書一提起這事兒就皺起了眉,“你到底惹了誰?竟然被傷成這樣。”

陸桓意聽完頓了會兒,腦子裏猛然冒出許許多多鬼之子、煉造、半個師叔等等詞句,他緩了會兒,才将這些事悉數說給了陸枕書。

“那人抓你去是為了煉鬼之子?”陸枕書疑惑道,“鬼之子是什麽……我竟然從未聽說過。”

“鬼的兒子吧,可能鬼之子叫起來比較酷,”陸桓意覺得四肢有點兒力氣了,手指輕輕抓了下床單,“抓我那人呢?”

“死了。”陸枕書說。

“……你殺人了啊?”陸桓意驚了下,“你居然會殺人?”

“不是我,”陸枕書說,“是尹先生。”

“尹燭?”陸桓意扭過頭,這會兒才在廚房門口看見了尹燭的身影,他盯着尹燭看了會兒,不知怎麽想起了那天閉上眼之前尹大爺的鍋底臉,“站那麽遠給我守靈麽?”

“你這嘴裏能不能有句好話了!”陸枕書甩手在陸桓意胳膊上抽了一巴掌。

陸桓意只是樂,沒有說話,等尹燭開始慢吞吞地挪到床邊之後他才打了個呵欠,用逐漸恢複力氣的手撐着自己坐了起來,沖着尹燭招了招手,“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尹燭一字一頓地答。

“那還不算久。”陸桓意點了點頭,話還沒說完,廚房裏的莊潮就喊了一聲“快熬幹了枕書哥哥進來看看啊!”陸枕書便起身,又看了陸桓意一眼,确認他臉色還算不錯後快步進了廚房。

陸桓意和尹燭互相看着,誰也沒有開口,一時之間廚房的動靜被放得巨大,鍋碗瓢盆接連碰撞,淩亂的腳步聲,還有足以勾起人食欲的濃湯的香氣。

一陣涼風吹了進來,陸桓意打了個哆嗦,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尹燭立刻彎腰将他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窗戶沒修嗎?”陸桓意扭頭看了眼,剛好躲開尹燭湊過來的臉,結果那邊窗簾都是拉上的,風再怎麽也不可能吹得那麽烈,他頓了頓,又看向了客廳朝外的那堵牆,“……牆是不是破了個洞?”

牆面上貼着一道幻影符,造出的幻影剛好将破爛的牆面修複了,但幻影始終是幻影,牆……依舊是破了的。

“嗯,破了,”尹燭點點頭,“師兄說等你醒了他再去找人來維修,這裏的午夜……五爺?不知道是什麽,不管維修的事,他怕你醒過來沒人檢查身體。”

“物業,”陸桓意說,“跟我念,物業。”

“物業。”尹燭啧了一聲。

“牆怎麽壞的?”陸桓意笑了笑,“我記得我那天是從窗戶那兒被帶走的。”

“……自己壞的,”尹燭說,“噼裏啪啦的就碎了,吓……我一跳。”

“哦,”陸桓意看尹燭那副你再問下去我就找個縫自殺的表情就知道這牆壞得不怎麽光彩,也不問了,過陣子找人來吧牆糊上就行,但想了想還是有點兒想笑,抿直唇線又“哦”了一聲,“你膽子……挺小的。”

尹燭還想說什麽,恰好這時候陸枕書和莊潮端着做好的飯走了出來,陸枕書跟個多啦a夢似的從兜裏掏了張折疊桌出來,盛了碗粥給陸桓意,其餘幾個人是在餐桌那邊吃的。

陸桓意很懷念師兄的手藝,他一度認為哪天師兄發現自己紅塵緣未了,離開師門下山之後,完全可以去當個廚子,用調羹在碗裏攪了攪便吃了起來。

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誰也沒說話,吃完之後莊潮很主動地收起碗筷到廚房去洗了,破了個洞的牆還在呼呼往裏吹着涼風,陸桓意往被子裏縮了縮,也不知道這一天一夜師兄和尹燭是怎麽受下來的。

師兄還好,尹燭那個怕冷的體質居然能忍受得下來,真是太不容易了。

“對了,此番你傷好了之後就跟我回去吧,”陸枕書似乎十分漫不經心,幫着莊潮把盤子疊在一起遞給他後,擡頭看着陸桓意,“如果你傷好得快些還能趕上年三十。”

“什麽?”陸桓意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我說過了我不回去吧,師父也……”

“是師父的意思,”陸枕書皺起眉,十分嚴肅地說,“你這次受傷嚴重整個師門都知道了,師父說你在山下不能保護好自己,還是回去比較好。”

回去比較好?

陸桓意幾乎是在陸枕書說出最後那句話的時候立刻就張開嘴想要反駁,但話到了嘴邊突然沒了聲音,他只走神了一瞬便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了。

回去比較好。

師父是這樣說的。

尹燭站在一旁看着陸桓意逐漸陷入糾結的表情,默不作聲地往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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