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說是等他醒了再問,事實上尹燭什麽時候醒誰也不知道,畢竟他已經睡了三天,連陸桓意把他從沙發上搬到床上去的時候不小心把他腦袋嗑在了床頭他也沒有皺眉睜眼,只是把床頭嗑壞了一個角而已。

“莊潮呢?”陸桓意突然想起前幾天跟着大師兄回去的腓腓,開口問了句,“走了啊?”

“沒走,樓下玩兒雪呢,”陸枕書說,“我去叫他上來,吃頓飯,然後一起回去……等等看尹先生會不會醒?不會醒也沒事,你給他留個字條貼在床邊,他醒來就能看到,若是要來便會循着你的氣味趕來的。”

說得就像尹燭是什麽大型犬一樣,聞味道一聞一個準。

不過陸枕書說的也的确是個方法……還不用他自己親口去問了,萬一尹大爺來一句“冷,不去。”那他多尴尬。

“你帶莊潮一塊兒回去啊?”陸桓意看着陸枕書起身要往外走,順口問了句。

“嗯,他無父無母……年紀在妖怪裏也不算大的,”陸枕書一邊拉上外套一邊往門外走,“養他幾年再放回去好了。”

“哦。”陸桓意抽空想起了以前大師兄在山上養過的小妖怪都快湊成動物園了,視線落到尹燭臉上,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個問題,陸枕書不知道說了什麽,他沒聽清,就幹巴巴地又應了聲,“哦。”

門鎖聲落下,陸桓意聽見陸枕書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樓。

他猶豫了會兒,起身坐到床邊,伸手戳了戳尹燭的胳膊,:“你什麽時候才能醒啊?”

尹燭沒有一點兒反應。

陸桓意又在坐了會兒,深吸一口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既希望尹燭跟着他回去,又不太希望尹燭跟着他回去,畢竟師門內到處都是除妖的法器和符咒,還有一大幫在山上煉丹修煉到走火入魔發神經的師兄師姐,這麽回去一趟,把尹大爺弄急眼了,一甩尾巴走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

還不如按照陸枕書說的那樣,留個字條在床頭,他愛來不來,也不會搞得很尴尬。

自己把這裏的房租之類的都交好,冬眠也不會凍到他。

“……我數三二一啊,”陸桓意的聲音還是很小,“你不醒我就當你不跟我回去了。”

最後一個字音都還沒落完,尹燭突然睜開了眼睛,黑得發亮的瞳孔無神地盯着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後才把視線挪到了陸桓意的臉上,嘴唇張開吐出一個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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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桓意沉默了會兒,忽然擡手一巴掌甩在了尹燭胳膊上,“你他媽早就醒了吧?”

“……師兄進門的時候醒的,”尹燭搓了搓胳膊,坐起來,聲音還帶着剛醒時的沙啞和慵懶,他沖着陸桓意笑了一下,說,“有外人來就會醒。”

陸桓意盯着他看了會兒,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腦子裏還一陣一陣的回放重播着尹燭睜眼後夢游似的吐出的那個字。

去。

“我跟你回師門,”尹燭說完這句,看陸桓意的臉色不太對勁,抿唇想了想往前湊了點兒補上一句,“我說過,你出門要和我一起……對吧?”

“……對,你是說過,”陸桓意回過神,這陣兒才發現尹燭已經快湊到面前了,他想站起來往後退,結果手被尹燭緊緊拉住了,掌心的溫度竟然有些燙人,“你幹什麽?”

尹燭沒松手,反而又往前湊了一點兒,“親你?”

靠。

好他媽不要臉的回答,還回答得好光明正大。

陸桓意瞪着眼睛掙脫了他的手,往後退兩步靠到沙發上,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們倆男的,不能随便亂親,懂麽?”

“你那天親我了。”尹燭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地板上,微微彎腰,手肘放在膝蓋上,身子前傾仰頭看着陸桓意,“你亂親人?”

“我沒亂親……你他媽三天沒刷牙了打算親我?”陸桓意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洗手間,“進去刷牙洗臉行麽?下午收拾完東西就跟着我回師門了。”

“哦。”尹燭應了一聲,緩緩站起來朝着洗手間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似的,扭頭看着陸桓意,“刷完牙能親嗎?”

“刷完牙能親爹,”陸桓意指着洗手間,“快滾。”

尹燭皺着眉把唇抿成一條直線,扭頭進了洗手間。

看着他關上門了,陸桓意才松了口氣,拍拍胸口試圖讓胸腔裏劇烈跳動的玩意兒安靜下來,但顯然不是他拍一拍心髒就能停下的,否則他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他吸了口氣,緩緩吐出來,最後坐到沙發上用力搓了搓自己發紅的耳垂,不再動了。

洗手間裏尹燭拿起陸桓意給買的漱口杯接了杯溫水,又拿起牙刷擠了點兒牙膏上去。

他很不喜歡陸桓意買的牙膏的味道,是薄荷茶味的,每次刷完牙後嘴巴裏都會留下很重的味道,吃什麽都泛着苦和令人反胃的草酸一樣的味道。

猶豫了會兒還是把擠上了牙膏的牙刷塞進嘴裏,五官都快皺到一塊兒了似的洗洗刷刷。

洗臉的時候把頭發弄濕了點兒,他幹脆把衣服都脫了,進浴室去洗了個澡,洗完出來才想起來沒拿衣服,打開浴室門沖着外面喊了一聲,“幫我拿件衣服。”

外面很快有了腳步聲,不一會兒有人推門走了進來,尹燭看着那穿着藍色針織衫的短發少年,看了會兒才認出來這是莊潮,“陸桓意呢?”

“和枕書哥哥收拾行李呢,”莊潮把衣服遞給他就走了,留下一句,“說是要趕快回去,晚些時候要下大雪。”

尹燭點點頭,接過衣服穿上,拿起吹風機吹着頭發,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麽,手一頓,飛快關了吹風,拔下插頭放到下面的櫃子裏去,推開浴室的門走了出去。

門外陸桓意正盤腿坐在沙發上,一臉想死地聽着陸枕書一邊把他的衣服疊好放進行李箱,一邊唠唠叨叨說卧室怎麽亂成這樣你平時到底有沒有在打掃之類的話。

尹燭想了想,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了陸桓意旁邊。

“……洗完了啊?”陸桓意被他吓一跳,“頭發沒吹幹。”

“不想吹幹,”尹燭甩了甩腦袋,半幹的頭發也跟着甩了甩,“就這樣。”

“酷,”陸桓意豎了豎拇指,“酷大爺。”

尹燭沒說話了。

他出來以後陸枕書也不好當着別人的面兒數落自己師弟,只是每收拾一件衣服就看陸桓意一眼,用眼神譴責陸桓意懶惰的行為。

但陸桓意很顯然不是會被眼神譴責到的那種人。

陸枕書不說話以後他就往後靠在沙發上了,兩條胳膊搭在沙發靠背上頭,挺惬意地吹了聲口哨。

“哥哥,我們下去吃個飯再走吧,”莊潮從廚房裏出來了,手裏還拿着陸桓意之前買的補丁,“我有點兒餓了。”

“你們妖怪都是餓死鬼修煉來的吧,”陸桓意樂了,“張口就喊餓。”

“他還沒吃東西呢,”陸枕書說,“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們去外面吃,吃完就直接回去吧。”

“好。”陸桓意沒什麽意見,不用做飯他自然樂得清閑,雖然陸枕書在這兒也不用他做飯。

但至少也不用他去洗碗刷盤子收拾廚房了。

尹燭看着陸枕書把陸桓意的衣服一件一件疊好裝起來,皺着眉側過頭小聲問他:“我們不回來了?”

“過完年想回來還是能回來的,”陸桓意指了指行李箱,“我下山的時候師父把我冬裝全給我運下來了,得帶點兒回去,不然冷得厲害。”

“哦。”尹燭應了聲。還回來就好。

要真讓他在全是道士的地兒住個兩三年的,他是真受不了。

不管實力有多強,終歸還是只妖,而且如果被認出真身,會牽扯出很多麻煩的事情。

如果師門都是陸桓意那樣的道士都還好,就怕有心術不正之人。

下午有場大雪,他們得趕在那個點兒之前上山到家,聽陸桓意他們說的那個語氣,上山路途極其蜿蜒陡峭,加上冬天白雪覆蓋路面又滑,很不好走。

尹燭想說我能飛啊,呲溜一下就上去了,但又掃了眼陸枕書和莊潮,低下頭扒飯了。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如果是陸桓意的話就沒什麽,摸他鱗片,摸他尾巴,都沒什麽,但換做陸枕書或者莊潮就怪怪的,也不是嫌棄,就是說不出的怪。

因着這份說不出的怪,一行四人是走路上的山。

行李箱放陸枕書納物袋裏了,莊潮也想鑽進去來着,但陸枕書怕他把裏面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的物件給嚯嚯亂了,就沒答應,再說裏面也不透氣,沒有往裏放活物的道理。

陸桓意挺開心的,肉眼可見的開心。

上山的路三步一打滑他也不在乎,一路都哼着小曲兒,偶爾折了旁邊凝了冰條的樹枝下來在手裏掃來掃去又丢到一邊,一會兒又和莊潮快步往前面跑過去。

尹燭是這時候才覺得他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的,還是在旁邊有個很幼稚的莊潮的襯托下才有了這樣的感想。

他走在最後面默不作聲地看着這一切。

山林,獸鳴,常年積雪的山頂和青藍色的煙霧,都是他看倦了的風景,就連陸桓意他們口中極難行走的雪地山路,也是他走慣了的。

他有無數個年頭都是這樣,站在山頂上,俯瞰着所有的風景,然後讓那些不值一提的東西在記憶裏快速流逝,日子長了,他總會有自己是否還活在世上的疑問。

陸桓意突然沖了過來,跑到他面前沒剎住車,一個趔趄差點兒倒在自己懷裏,尹燭伸手扶了一把,看着陸桓意擡起頭,被凍得發紅的鼻尖和臉頰,亮晶晶的眼珠子看着自己,“你是不是累了啊?”

“嗯?”尹燭疑惑地應了聲。

“我看你一直走最後面,是不是累了?”陸桓意聳聳肩,把肩頭的雪抖掉了。

“不用,”尹燭想了想,笑了起來,“我不累。”

“哦,那你累的時候和我說一聲,”陸桓意後知後覺尹燭此時是半摟住自己的姿勢,往後退了一步,呲呲牙說,“你變小了,我揣着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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