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半山腰的風很大,卷着細小的雪花吹過來,糊得人快要睜不開眼了。

陸桓意像是覺得尹燭久久不回話是因為沒聽清,他幹脆拉開了自己的外套,指了指外套裏層的那個小口袋,“累了就進來?”

尹燭盯着陸桓意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低下頭,身型緩緩縮小,臉上浮現出鱗片的花紋變回原形的前一刻似乎有什麽溫熱的東西在陸桓意的臉上蹭了一下,他一愣,面前的尹燭已經不見了,厚重的衣服裏爬出一條小蛇,仰着頭看着自己,“累了。”

“……哎。”陸桓意擡手用手背在臉上蹭了一下,彎下腰把尹燭揣兜裏了。又把他的衣服卷了卷,裹成一坨,抱在懷裏快步走到陸枕書身邊,遞了過去,“尹燭的衣服,你幫他裝一下。”

方才只顧着往前走的陸枕書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發生的一切,他皺着眉接過被陸桓意團成一團的衣服,忍了忍還是沒當場抖開別人的衣服開始疊,閉眼放進兜裏了,才問道:“尹先生呢?”

陸桓意樂了,拉開衣服,指指自己的兜,“這兒呢。”

旁邊的莊潮突然眼睛一亮,原地起跳蹦到了陸枕書身上,不等對方反應過來就變回了原型,那小臂那麽大小的腓腓再度出現在兩人面前,淺灰色的蓬松毛發十分漂亮,就是掉落在地上的衣服不怎麽美觀。

陸枕書沒動,等着莊潮從外套領口鑽進去,蹲好了,從衣領處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又黑又圓的眼睛擡起頭和陸枕書對視着,半晌,陸枕書才嘆了口氣,把莊潮的衣服也裝進了自己的納物袋中。

師兄弟對視一眼,或多或少都從對方眼底看出了幾分無奈,不多時又再次啓程,朝着山頂上的道觀前進。

道觀是古時留下的,快走到時臺階上便沒有雪了,大門處挂着兩顆帶着金鈴铛的福娃娃,漆黑的門柱有些年歲,上面的痕跡深得不像話,柱子卻依然堅挺地聳立在那裏。

陸桓意他們的師祖那一輩又在後山修建了不少房子,供後人居住。平日裏多用大堂修道,議論正事以及日常晨會,偏居別院便是午間小憩,吃飯等休閑用的地方,師祖建在後山的房子才是他們真正休息居住的地兒,陸桓意和陸枕書直接繞過了前門,走小路去了後山。

後山沒幾個人能去,師祖布下過一個迷陣,為了防止有旁人亂入還在後山入口畫了很多驅人符,但陸桓意和陸枕書都是在這兒長大的,沒用多少時間就找到了入口。

臨近年關,山上已經沒有多少人來尋道算卦了,那些個裝假瞎子橋頭算命的不着調的師兄也回來了不少,此時整個後山的小房子裏都熱熱鬧鬧的,不知道為了什麽事兒而興奮,但陸桓意從踏進後山,他從小長到大的地方的時候,就忍不住那股興奮勁兒了。

這陣兒因着要下雪的緣故,天已經暗了下來,外面又冷,沒有一個人在外面瞎晃悠,但那些個小平房都亮起了燈,一個一個的窗格子仿佛在歡呼着誰的回歸,稍稍眯起眼睛,那些光影都閃爍在眼裏,明晃晃的,晃得心都亮了。

“他們知道我今天回來嗎?”陸桓意扭頭拍了陸枕書一下,勁兒沒憋住,幾乎是狠狠一下甩陸枕書胳膊上了,眼底亮堂堂的,嘴角翹着,“知道嗎?知道嗎?”

“知道,但是不知道你到了,”陸枕書拉了他一下,“先回屋去讓尹先生變回來,我們一同去見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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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陸桓意原地蹦了下,“好。”

陸枕裏去讓莊潮變回來,再把納物袋裏的東西放一放,歸置歸置,然後和陸桓意一起去找師父。

陸桓意好久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了,其實他在山下的卧室和山上的房間擺設裝修都差不多,但進了房間才會有那種渾身每一個細胞都放松下來的舒适感。

陸枕內就轉頭回了自己的房間,陸桓意在屋子裏轉了好幾圈兒,才把尹燭從懷裏掏出來,“大爺,看看,這是我的家。”

尹燭待在陸桓意兜裏都快睡着了,此時被掏出來後才緩緩睜開了眼睛,愣了下,疑惑道:“我們又回來了?”

“不是,”陸桓意把他放到小椅子上,又拿出他剛才穿的那套衣服放到椅子旁,“山下的房子……和我這兒,很像,但是不是完全一樣的,你明白嗎?”

“明白,”屋子裏很暖和,尹燭變成人形,光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也沒覺得冷,他拿過衣服一件一件穿上了,再擡頭時陸桓意的目光有些奇怪,但他還是繼續說了剛才沒說完的話,“這裏是家,山下那裏不是,對嗎?”

“啊……”陸桓意清了清嗓子,“對。”

“其實能看得出來,”尹燭說着,把手放到了椅子的扶手上,上面有一個小小的牙印,一看就知道是誰咬出來的,他低頭摸了摸,笑了,“這裏到處都是你生活過的痕跡。”

“……那是我小時候被師兄唠叨煩了,趴在椅子上啃的,”陸桓意注意到他的動作,無奈地說,“我也不記得我為什麽會趴在椅子上還啃扶手了,但是……挺弱智的吧?”

“挺好的。”尹燭還是笑着,眼睛眯成一條線,他又說了一次,“挺好的。”

陸桓意深吸了口氣,移開視線,隔了會兒才說:“我們去見師父吧,你來山上過年,總要提前和他說一聲,就打個招呼而已。”

“好。”尹燭站起來,疑惑地盯着陸桓意看了會兒,“你為什麽不看我?”

“看你看了快倆月了你還不讓我看點兒別的什麽啊?”陸桓意低下頭踮了踮腳原地蹦了下,“行了,走吧。”

尹燭還是很疑惑地看着他,但陸桓意已經扭頭往外去了,他只能盯着對方那紅得吓人的耳垂獨自疑惑,遲疑了會兒,還是跟了上去。

陸枕書也剛好從隔壁房間出來,後面跟着一個打扮得很乖的莊潮,他愣了下,“你臉怎麽這麽紅?”

“想到等會兒要見師父了激動的,”陸桓意煩躁地甩了甩胳膊,“走不走啊?”

“走吧。”陸枕書點了下頭,看見後面跟着走出來的尹燭,又點了下頭,“尹先生。”

“陸先生?”尹燭回了他一句。

“兩位先生趕緊走吧!”莊潮樂着喊了一聲,“歲歲跑出去好遠啦!”

陸枕書一回頭,陸桓意果真跑出去了一大截,也不知道是在興奮個什麽勁兒……也不太像是興奮,哪有人興奮起來臉到脖子,甚至耳垂都發紅的?

陸枕書一臉莫名地快步跟了過去,莊潮也想跟,還沒走過去,就被尹燭拉着頭發拽住了。

“……嘶,疼疼疼,松手!”莊潮擡手用力拍着尹燭的胳膊。

尹燭愣了下才松開手,抿了下唇,說:“你不能喊他歲歲。”

“為什麽啊?”莊潮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枕書哥哥都那樣喊他。”

因為他不喜歡。

但不喜歡的那個理由……似乎又不是能随便和別人說的。

尹燭皺起眉,“因為我也沒有這麽喊過他,所以你也不能喊。”

莊潮一臉莫名其妙,悄悄翻了個白眼朝着前面追了過去。

陸桓意還在前方的路上以接近跑的速度快步走着。

什麽腿啊小腹啊脊背啊胳膊啊光溜溜的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應該從大腦的記憶裏剔除!

自己怎麽就沒反應過來尹燭變回人型的時候是他媽光着的?

明明都變了好幾次了!

他他媽的在自己面前光了好幾次了!

整天吃了就睡睡了起來就吃小腹上居然沒有一點兒贅肉真是牛逼壞了!

操!

陸桓意快沖到師父房門口的時候才冷靜下來了,耳垂和臉的溫度也随之下降,後頭的陸枕書和莊潮他們追得氣喘籲籲的,氣兒沒喘勻,房門突然打開了。

“歲歲啊!”屋子裏撲出來一個人影,聲音很大,大得陸桓意差點兒起了耳鳴,“你總算回來了!”

“哎!二師叔,二師叔!”陸桓意被他摟得沒站穩,往後退了幾步,“站穩!我沒站穩,不是,你站穩,你冷靜一點好不好!快一百歲的人了!”

二師叔是個穿着道袍的老人,頭發花白,松開陸桓意以後精神抖擻地站在那裏,倒是看不出年歲近百,他擡手抹了抹眼眶裏的淚,撸起陸桓意的衣袖仔細看了看,“怎麽就受傷了呢?好全了沒有,讓師叔看看……”

“歲歲回來了?老王八蛋不是說晚上才回來嗎?”旁邊屋子裏踹門而出一個女人,見着陸桓意先是一愣,随後立刻沖回屋裏,拿出許多藥來,湊到陸桓意身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你師姐她們給你的藥用完了嗎?是哪個挨千刀的傷的你,死了沒?魂魄抓過來虐個千百遍啊!他奶奶個熊的……”

“……三師叔先別激動,”陸枕書連忙沖過去,把那些個藥都接住了,“那人死了,魂魄我正在搜捕,有了蹤影,估摸着能在大年三十那晚找到。”

“行,”三師叔很豪邁地掐着腰,“那大年三十那天我給你們表演一個以鬼練藥!”

“那是禁術,您省省吧,”陸桓意笑着說了一句的時間,師父的屋子裏又走出了不少人,紛紛嚷嚷着歲歲回來了之類的話,陸桓意深吸了口氣,忍下喉嚨裏的酸脹,眯眼沖他們笑着,“哎,我回來了。”

尹燭站在人群的最外層,看着二師叔從門內撲出來差點兒把陸桓意給撲摔了,之後又走出來一個女人,再然後,有很多人,他們都挂着笑臉,在陸桓意臉上捏一把,肩上拍一下,胳膊上揉一揉。

更多的人一見面就直接走到陸桓意面前,撸起他的袖子查看之前傷到的地方,搞得陸桓意從剛才到現在,袖子就沒放下來過。

尹燭眉頭蹙得很緊,唇線也抿了起來,心底升起一種很莫名其妙,從未有過的情緒,在耳邊大聲嘶吼着,讓他把陸桓意拽到他身邊來。

屋裏又走出了一個老人,步履穩健地走到陸桓意面前,他走出來後人群的聲音顯然要小了不少,陸桓意也乖乖地站直了,放軟了聲音喊了聲:“師父。”

師父十分嚴肅地站在他面前,沒有先和陸桓意說話,而是數落起了周遭那一群同門,“你們一個個的都在激動些什麽,把人堵在門口半天進不來像什麽話?個個都是修為頗深的道家人士,成什麽體統?”

說完又掃了眼陸桓意,“快過來,師父抱抱。”

就知道老頭兒不可能正經過半分鐘。

陸桓意樂了,拍了拍身上的灰正要抱上去,後衣領突然被誰拽住了,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尹燭身上,尹燭清了清嗓子,清了半天,從喉嚨裏說出一句,“站好。”

“……我站得挺好的。”陸桓意掙了下,沒能從他的手裏把自己的後衣領拯救出來。

“這位是?”師父眯起了眼睛。

“我是他大……”

尹燭話沒說完,陸桓意突然一個用力轉過身捂住了他的嘴,擡頭沖着師父尴尬又不失禮貌地笑道:“他是我朋友……之前救了我的那個,師兄和你們說過吧?”

“原來是尹先生,”師父笑了,“裏面請。”

陸桓意這才松開了尹燭的嘴,跟着師父進去之前瞪了尹燭一眼,尹燭懶洋洋地回瞥他,沒什麽表情,陸桓意卻覺得他有點兒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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