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師父将其餘鬧哄哄的人都趕走了,自個兒拉着陸桓意進了屋,尹燭一步一步沿着腳印走了進來,聽見前面那老頭兒招呼了句:“尹先生随便坐,別客氣。”後他才找了把看着軟乎乎的椅子,坐了下去。
“這次真是感謝尹先生了,”師父揮揮手,有倆小門童走進來,給尹燭遞上一杯茶,“救了我們歲歲一命。”
“不客氣。”尹燭掀開蓋子看了一眼,裏面泡的竟然是花茶,是種叫不出名字的花,白色的一小朵漂浮在碗中,煞是好看。
“救了我門下的人便是我門的貴客,冒昧問一句,”師父很客氣,語氣也很和善,但陸桓意卻覺得師父不大高興,“您是什麽妖怪?”
“蛇,”尹燭放下了茶,“是蛇精。”
“您查戶口來了吧。”陸桓意在旁邊打了個岔。
“說說,害你那人長什麽樣?”師父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抿了口,瞥了陸桓意一眼,“讓你大師兄揍他去。”
“死了死了,真死了。”陸桓意坐在師父旁邊,椅子有點兒高,他晃了晃腳,歪着腦袋看着師父,“都說多少次死了。”
“我說讓你大師兄把那人魂魄找出來揍一頓,”師父把茶杯放下,瓷器在桌上磕出輕輕的一聲響,“我聽枕書說,那人傷你至骨,只為取血?”
“……嗯,”陸桓意點了下頭,“不過現在沒事兒了,我四肢都好着呢,沒好也沒事兒,上次有個人來,都被攔腰斬斷了,三師叔不也把他救回來了麽?”
“那是個蚯蚓精,被攔腰斬斷根本就死不了,”師父瞪了他一眼,“罷了,這次也算是我保護不周……我沒想到有人會沖到家中去将你劫走。”
陸桓意摸了摸膝蓋,笑了笑,沒說話。
“今晚讓後廚多做幾個好菜,”師父也笑了,“咱這兒的年,從今天就開始過。”
“您哪年過年不是提前兩天過的,”旁邊的陸枕書笑着說了一句,“熱鬧得跟什麽似的。”
“過年,熱鬧!”師父放下茶,“好了你們都回去吧,上山都累了吧?讓我知道你們平安到了就行,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我呢?”莊潮從陸枕書身後冒了個腦袋出來,怯生生地看着師父,說出的話倒是一點兒也不怯場,“還沒介紹我呢!”
Advertisement
“……這是我們順手救下的腓腓,”陸桓意被他吓一跳,“叫莊潮。”
“一塊兒過年啊?”師父看着陸枕書。
“嗯,我看他無父無母,年紀也不算大……”陸枕書話還沒說完,就被師父揮揮手打斷了。
“添雙碗筷的事兒,”師父說,“小孩兒長得還挺好看。”
莊潮這才摸着腦袋從陸枕書椅子後頭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幾個人又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往外走,準備去前頭偏廳吃飯了。
陸桓意磨磨蹭蹭地出了門,尹燭跟在他後面,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會兒嘆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棉服的帽子,“想去就去。”
“啊。”陸桓意扭頭盯着他看了會兒,臉上逐漸浮現出幾分窘迫,他指了指尹燭,“你以後看穿我在想什麽了別這麽直白地戳穿我行麽?”
尹燭點點頭,“行。”
陸桓意也點了點頭,本來就磨蹭的腳步頓住了,深吸一口氣又跑了回去,屋裏師父正收拾着桌上的茶水,看見陸桓意進來愣了下,“忘東西了?”
“沒有,”陸桓意搓了搓手,最後張開雙臂,“抱一下呗,好久沒見了。”
師父這才露出了然的笑,走上來用力摟緊了陸桓意,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他把陸桓意帶上山時陸桓意才那麽小一個,剛出生,小臉兒通紅,腦袋上的胎毛還帶着血,黏成一坨盤在頭頂上,眼睛都睜不開,晃眼間竟長得這麽大了。
“好啦我就是回來抱一下,”陸桓意松開師父的時候還有點兒不好意思,總感覺這麽大個人了還撒嬌怪丢臉的,他往後退了兩步才擡眼直視着師父的眼睛,沒忍住抿唇笑了下,“那我走了啊。”
“去吧。”師父拍了拍陸桓意的肩,等他轉過身去後眉頭猛然蹙緊了,硬是等陸桓意走出房門了,那口堵在喉嚨裏的淤血才吐了出來。
他望着地上那攤漆黑的血,嘆息一聲跌坐回椅子上,閉眼調整起了身體裏紊亂的氣息。
陸桓意出門後發現陸枕書和莊潮已經走了,還剩個尹燭在門口緊緊皺着眉往裏看去,陸桓意都走到面前了他也沒發現,“看什麽呢?”
“啊。”尹燭愣了下,回過神,想了會兒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麽。”
“先回去吧,”陸桓意說,“晚上帶你去吃飯,還是你又要睡了?”
“不睡。”尹燭說完,等着陸桓意走到身邊了,他才轉過身開始和他并肩往前走去。
這一片都是小房子,獨門獨戶,一人一間,房子後面都有一大片空地,幾個有閑心的把後面的空地土改了改,種了點兒蔬菜水果什麽的,但大多人的空地都是空蕩蕩的一片,陸桓意的也是。
尹燭原本以為在師父房門前那一系列師叔已經算是最熱鬧的場面了,雖然吵得有點兒煩,也看不太慣他們對陸桓意摸來捏去,但總歸是些上了年紀的老頭兒老太太,他再不爽也沒真往心裏去。
晚飯的時候就不一樣了。
偌大的偏殿,長條桌上放了許多食物,所有師兄師姐都冒了出來,每一個人都扯着嗓子喊了一兩聲“歲歲回來了啊?!”
……吵得人恨不得把耳朵堵上。
偏偏那些人喊完還非得伸手在陸桓意臉上摸兩把,就像早些年在城鎮中見過的那些登徒子一樣,臉上帶着不着邊際的笑,口中的聲音也随着這個笑容變得古怪稀奇。
尹燭是真的有點兒煩了。
但他說不出這種煩是為了什麽。
坐在旁邊的陸桓意捧着臉乖乖地喊着“三師姐”“七師兄”等等一系列人,跟背家譜似的把偏殿裏的人喊全了,這晚飯才正式開了起來。
期間有幾只很漂亮的狐貍精溜了進來,大搖大擺地坐到桌子最末尾,拿起烤雞就開始吃。
整個聚餐場面亂成一團,慘不忍睹。
吃到最後,大家都打算散夥走人了,正準備抽簽抓十幾個倒黴蛋去洗碗,坐在長桌中間處的一個女孩兒站了起來,說:“今天歲歲回來了,大家都高興,我也高興……我練了好久的曲子終于練成了,不知道……有沒有閑心聽我彈一曲?”
“不知道”這一句後面省略的人名是誰太過明顯了,那女孩兒穿着藍色的道袍,舉手投足間透着一股仙氣兒,長發用了一根絲帶束在腦後,五官長得好看,言語間小女孩兒家的純情害羞都顯露在了臉上。
偏殿裏一屋子修道的很沒道德的瞎起哄起來,不少人往陸桓意這邊看,還挑挑眉,更有甚者故意抛了幾個媚眼。
尹燭盯着自己碗裏的燒鵝,頓時覺得食之無味。
“槐月師姐想彈就彈,”陸桓意擺了擺手,笑嘻嘻地說,“抓緊時間彈,別讓二師叔聽見了非要給你伴唱。”
“我聽見你我壞話了啊!”長桌那一頭的二師叔喊了一聲。
“快彈吧小槐月,”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待會兒二師叔真來給你唱歌了!”
陸槐月笑着走到偏殿中央,纖細的手指在空中點了點,隔空取出一把古琴,那古琴懸浮在半空,她立于古琴之前,深深地望着陸桓意,最終是彈下了第一個音。
是首很溫柔的曲子,像極了夏夜倒映在河面的月光。
陸桓意聽着聽着就有點兒犯困了,餘光瞥到旁邊的尹燭,發現這人跟被點穴了似的一動不動,“哎,想什麽呢?”
“吃飯為什麽要彈琴?”尹燭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助興吧。”陸桓意沒想到他在尋思這個,随口找了個借口說了句。
“她總是看着你。”尹燭的表情還是很糾結。
陸桓意沒好意思接話了。
一曲終了,三師叔帶頭鼓掌,陸桓意也跟在裏面喊了幾聲好。
吃過飯便是自由活動時間,陸桓意帶着尹燭回了屋,屋裏是通了電的,打開燈,房間裏明晃晃的看着就很舒坦。
陸桓意去洗了澡出來回到自己許久沒有躺過的床上,腦袋剛沾到枕頭就困得不得了。
“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尹燭一直站在床邊,沒去洗澡也沒動,看着陸桓意都快睡着了,他才開口問了句。
“嗯?”陸桓意迷迷糊糊地應了聲,“不是要在我家過年嗎?”
“……我随口問問,”尹燭坐在床上,俯下身在陸桓意半幹的卷毛上揉了一把,又沉默了一會兒,等陸桓意快睡着的時候,他才繼續道,“我沒想到這麽多人……和你關系都很好。”
“操,你他媽成心的吧,”陸桓意睜開眼睛,幾次三番要睡着都被尹燭吵醒了,反而不困了,“我師門的人和我關系好,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是吧,”尹燭又在他卷毛上揉了一把,“但是我只和你關系好。”
“……啊。”陸桓意看了他一眼。
“和我關系好的,”尹燭頓了頓,“都死了。”
陸桓意也頓了頓,聽見尹燭那句話後下意識地想樂,但及時抑制住了。
他突然想通了為什麽尹燭一整天……一整個半天都臭着一張臉。
我只和你好,你卻和那麽多人好,所以我不開心了,幼兒園小朋友基本都是這個邏輯。
“哎,”陸桓意想了想,還是笑了起來,“尹大爺哎,不一樣的,他們都是我的親人,你和他們不一樣。”
“那我是什麽?”尹燭往下湊了湊,陸桓意躺在床上那副懶洋洋,毫不設防的樣子讓他覺得很舒服,又忍不住靠近了點兒。
“……你是我大爺,操,咱能別往外說麽?你今天白天當着我師父他們面兒說你是我大爺,我師父能把你打到山門腳下跪地求饒你信麽?”陸桓意一邊說一邊樂,“你別說我師父打不過你,這是個比喻,打個比方懂嗎?”
“懂的,”尹燭點點頭,湊了過來,低頭看着陸桓意的眼睛,“大爺不是親人嗎?”
陸桓意的神經直到尹燭的頭發都掃到他臉上了才完全繃緊了,下意識地想往旁躲的時候才發現尹燭已經把兩條胳膊撐在了自己身體的兩側,他咽了口口水,幹巴巴地說,“大爺不能親人。”
“我不想當大爺了,”尹燭說,“你別想騙我,大爺有很多個,誰都可以被喊成大爺。”
“……那你也不能親我!”陸桓意壓着嗓子喊了一聲。
“你上次親我了,”尹燭一副我一定要親回來的态度,在陸桓意別過臉直接捏着他的下巴,沒有親下去,想了很久之後才緩緩地說,“我一直在想,你和我之前遇到的那些人有什麽不一樣,你也要想,我和你的那些親人有什麽不一樣。”
“為什麽?”陸桓意盯着他越湊越近的唇,大腦在那一瞬間崩了盤,完全失去了掙紮的意識。
尹燭頓住了,隔了很久才看着陸桓意的眼睛,硬是沒能答出個所以然來。
索性吻了上去,柔軟的唇瓣和上次一樣溫熱,帶着點濕潤的觸感。
憑借着記憶将舌頭探了進去,交換呼吸間,尹燭帶着喘息和迷茫的聲音落在了耳邊,他說:“我只有你,所以你只能是我的……我要和別人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