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晨會不多時便開始,全師門的人都盤腿坐在前廳的軟墊上,背挺得筆直聽前方高臺上師父用沉穩的語調說着什麽,整個前廳彌漫着一股莊嚴又隆重的氣氛。

只有陸桓意蹲在最後面拿着從師姐那兒順來的小梳子給尹燭梳着頭發。

陸桓意紮的時候就怕發帶滑下來,紮得有點兒緊,此時解開的時候就犯了難了,他不能拽着直接扯下來,因為尹燭已經有點兒生氣了,再給他扯一撮頭發下來,尹大爺能甩甩尾巴直接走人。

“要剪刀麽?”旁邊一個師兄湊了過來。

“要!”陸桓意連忙應了一聲,“謝謝啊!”

“沒事兒,”師兄從懷裏掏出剪刀遞了過來,“你用吧,記得還我,我待會兒拿去剪窗花的。”

“今年輪到你剪了啊?”陸桓意接過剪刀,樂了下。

“是啊是啊,”師兄哭喪着臉,見師父往這邊看了,他連忙壓低聲音,繼續說,“師父還要求我們給他剪個最漂亮的,不漂亮他不要。”

“他哪年不要最漂亮的。”陸桓意笑嘻嘻地剪開了發帶,上面還帶着幾根一塊兒被減下來的頭發,他瞥了尹燭一眼,發現對方并沒有在意這件事後把頭發搓成一團丢了,然後把剪刀還給了師兄,準備認真聽晨會。

“好了,大會進行第三項。”師父甩了甩手裏的演講稿,這麽久以來大會前兩項的發言就沒變過——演講稿的紙都快被甩爛了——基本都是叮囑徒弟們認真練功,不要太苛求于得道成仙,活一輩子後悔的事不占一人生抉擇的一半才是最重要的。

一般進行到第二項師父就會宣布到偏廳去開飯了,今天突然冒了個第三項出來,下面一群心神都不在這兒的徒弟們立刻把注意力收了回來。

“尹先生,”一直守在門口的少年突然轉過身,客客氣氣地沖尹燭說,“接下來的內容是師門弟子才能聽的,還請您到別處等。”

語氣雖然客氣,但說出的話和做出的動作都是絲毫不容反抗的。

尹燭也沒想反抗。

只要他有心聽,別說把他請到別處,就算把他請到山腳下,凝起注意力風也能将談話聲送到他的耳邊。

“去吧,”陸桓意見尹燭一直沒吭聲,以為他又不高興了,“我待會兒就過來喊你去吃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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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尹燭應了聲,又看了眼陸桓意,“好。”

說完便起身,跟着門口的少年去了別處——其實也不遠,就拐角偏廳旁邊那個小房間裏,裏面點了好聞的香,裝修也一股古韻味兒,對着窗的方向放着一扇屏風,上面塗着幾朵花,用色鮮而不豔俗,很是好看。

尹燭踏入這個房間的一剎那就覺得不對了,好像有什麽重重地壓在了身上,空氣都變得有幾分沉重,他皺起眉,藏在袖擺裏的手攥成拳,回頭警惕地看着少年,而少年只是一幅平淡的模樣,道:“不必慌張,不過是耍了些戲法,不讓您聽見前廳裏的談話罷了。”

“我本來就不想聽。”尹燭說。

“有些話,不管您是否主動去聽了,對我們都是不利,”少年說,“提前給您道歉了。”

尹燭沒有再吭聲了。

空氣裏的壓迫感讓他很不舒服,渾身的每一根寒毛都立起來了一樣,連手指都有點泛涼。

或許只是心理作用,但他的确很不喜歡這裏。

另一頭的師父并沒有如他所言,進行大會第三項。

等尹燭走了以後,他就清了清嗓子,說:“第三項——吃飯,都吃飯去,歲歲留下,我有事要問你。”

陸桓意在隊伍最後頭正疑惑,聽見師父點了自己的名,猛地擡起頭,看着他。

有事要問自己。

還找了個理由把尹燭支走了,看他們去的方向是去了隔壁的貴客廳,說是貴客廳,進去後不論人妖都會被壓制住五感,就是個小型玻璃罩。

說明師父是不想尹燭聽到這些談話的,不論尹燭會不會聽到,能不能聽到,先把他關起來再說。

“什麽事?”陸桓意走到師父面前,“怎麽了嗎?”

“你這次下山去遇到的那個人是不是還提到過‘鬼之子’這個東西?”師父撚了下陸桓意的袖擺,試了試薄厚,“你師兄說得不全,轉告難免有誤差,我想聽你親口說一次。”

本來昨天剛見面時就該問的,但他總挂念着陸桓意上山一路累了,八成也是想歇息了,硬是把這個話題憋到了今天。

“哦……‘鬼之子’是什麽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個人把我抓走了,”陸桓意伸出兩條胳膊,“在手腕上開了口子取了我很多血,腳踝也被紮穿了,可疼了。”

“別撒嬌,說正事。”師父伸手在他胳膊上彈了下。

“……沒撒嬌,真的疼,”陸桓意樂了下,把胳膊收回來,“我記得血都流進了石碗裏……然後托着石碗的是兩只我不認識的妖怪的石像,血滴進去以後它們就開始咯咯咯地叫,再然後我就沒什麽意識了,尹大……尹燭就來救我了來着。”

“你說他紮穿了你的腳踝,”師父問道,“腳踝上的血呢?他拿去幹什麽了?”

“哎?”陸桓意愣了下,“他好像……壓根兒就沒接着?血都流到地上了……操,他不要那他戳我腳踝幹嘛?”

師父沉下臉思索了一會兒,道:“那人不是單純想要你的血,還對你有恨,你下山是不是除鬼,還礙着別人的事了?和你說過多少次手底下要幹淨,除鬼之後要把背後的人一塊兒挖出來鏟除掉,你怎麽比你大師兄還蠢。”

“……真不是我主動去除鬼的,”陸桓意聽見師父的語氣嚴肅起來了,立刻往後退了一步,兩條胳膊背在腰後,脊背挺得筆直,“都是他們主動來找我的,師父,‘鬼之子’到底是什麽啊?”

“不是什麽,”師父掃了他一眼,“就是取六個中元節子時出生的人之血喂養陰時陰刻出生的小孩兒,養出來的孩子天生就是鬼命,通陰不通陽,可保将他養出來的人修為暴漲,而且‘鬼之子’只聽命于養他的人一人的話,若是煉造出來了,必定是一場腥風血雨。”

居然是這麽一回事。

陸桓意又在腦內捋了兩遍才捋順了,可又不自禁地想起要用鮮血去喂養小孩兒活生生改了人家的命,身上穿着厚厚的衣服也起了雞皮疙瘩,難受得緊。

師父倒是沒有再說下去了,看陸桓意的表情就知道他思維已經在恐怖電影的十佳場面上來回旋轉了,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想了,他拿了你的血卻被尹先生殺了,算是白費苦心。”

“也是,”陸桓意回過神,松了口氣,“不過你就為了問我這事兒就要支走尹燭啊?”

“不是什麽好法子,讓妖怪聽去了心生歹念就不好了,”師父把演講稿放到了臺子底下,拿了東西壓住,和陸桓意一起往外走着,“尹先生是個好妖,這種事兒更是不要聽,沒有故意讓好人去聽壞事的道理,況且尹先生……”

他後面有話沒說完,頓住了,沒有再開口。

“意思是我不是什麽好人呗。”陸桓意又樂了一下。

“去,”師父踹了他一腳,“吃早餐去。”

“我去喊尹燭,”陸桓意蹦了下,沖着拐角走了,“老妖怪脾氣可差了。”

說完快步沖着那邊走了,師父的眉毛在陸桓意轉過身的那一刻就皺了起來,他望着陸桓意跑過去的背影,嘆了口氣,心中竟然升起一股兒大不中留的無力感。

陸桓意快步跑到了那邊,門口的少年見他來了便點點頭,走了,他一把推開房門,沖着裏面喊了聲:“尹大爺!”

沒人應他。

陸桓意疑惑地走進去,在桌子旁發現了一只小小的蛇,盤在那邊睡得正香。

居然睡着了。

地上也沒有衣服。

難道他變出來的衣服就不算衣服,變回原型的時候不會掉下來嗎?

原來那一層是他的皮嗎?那原本的衣服去哪兒了?

尹燭真的好神奇一個妖怪。

陸桓意走過去把他撿起來,習慣性地想揣兜裏,手都擡起來了才發現道袍根本沒兜,袖子裏原本有個袖袋,但他嫌麻煩就沒帶上,這陣兒想揣東西都沒地兒揣了。

思索再三,陸桓意就這麽捧着尹燭去了偏廳,打了一份早飯打算回去吃。

尹燭變成小小一只被他捧在手裏的時候心底總有點兒癢癢的感覺,陸桓意總覺得還好尹燭不是什麽貓啊狗啊狐貍啊一類的渾身都是毛的小動物,不然自己一定會撲過去把他從早撸到晚,毛都給他薅禿。

這麽想着,一手端着碗一手摟着尹燭,拐過一個拐角就遇到了正跟在大師兄身後一臉乖巧走着路的莊潮,陸桓意盯着莊潮看了會兒,又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尹燭,湊過去沖莊潮:“你能不能變成原型讓我撸兩把?”

莊潮猛地側過頭,一臉迷茫戒備地看着陸桓意。

陸桓意看他那副模樣就知道沒戲了,旁邊還有個一臉成何體統瞪着自己的大師兄。

還能怎麽樣。

陸桓意嘆了口氣。

生活所迫,回家撸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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