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雖是春節前夕,但氣溫完全沒有回升的征兆,風吹在臉上依舊生疼,像是要活剮下一塊肉來一樣,陸桓意臉被吹得發疼,此時又不好停下。

不止他一個人在追尹燭,大師兄和二師兄帶着人也追了過來,但都沒他快。

可能是因為他這把劍有師父送過助攻的原因。

尹燭還在前頭飛着,已經不再是一個模糊的小黑點了,陸桓意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身後不安甩動着的大尾巴。

“尹燭!”陸桓意在後面迎着風喊了一嗓子,“再跑你命沒了你媽的!”

尹燭自然沒有回他的話,幾乎是沒有聽清身後有個聲音在沖他嚷嚷,耳畔那些痛苦的呻吟幾乎要穿破他的耳膜在大腦裏繼續掙紮,身體裏有一股橫沖直撞的血液在翻騰,似乎要沖破什麽的束縛。

“你不能變回原型。”

他又看見了雪原上的那個人,身後一只威風凜凜的白虎,表情似乎十分悲傷。

“會遭來災禍,于人間,于你,都是如此。”

不能變回原型。

他身為一只妖怪活了上千年,躲在妖界與人界,常年不見晴天,雪原覆蓋萬裏的縫隙之間藏匿着,從未見過自己原本的樣子。

從蛋裏出來時就被那人強行點化,成了個小娃娃,再大一些妖力控制不住,皮膚上有鱗片若隐若現,他才知道自己鱗片的顏色。

就連臨走之前,那個人也在自己身上落了一道符,封住他的本體千百年,他的身體只能半化為妖。

眼前有什麽閃了過來,随後定住身形,氣沖沖地瞪着自己,尹燭一愣,耳邊頓時清淨下來,尾巴又甩了一次,不再擺動了。

“認識我嗎?”陸桓意喘着粗氣問他。

尹燭眯了下眼睛沒有答話,血液再次在皮下翻湧,他一瞪眼睛,背後的金光正要淡去似乎要顯現出翅膀真正的形狀,手上驟然燃出一團火,他握緊拳,帶着火的拳頭直接朝着陸桓意打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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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

陸桓意愣都沒愣一下,翻身握住劍柄在下落途中擋住了那一拳,火焰立刻綻開包裹住他,他的衣物和頭發沒有一處燃燒起來,渾身卻有被高溫烤着一般無法言喻的痛感。

“尹燭!”陸桓意大吼一聲,身體的失重感讓他無法全力抵擋尹燭的攻擊,額頭上滲出汗來,疼痛也愈發難以忍耐。

陸枕書連忙飛身過去救下陸桓意,找了處樹梢落下,陸桓意咳嗽不止,眼瞧着尹燭也落在了不遠處。

“都別過來,”陸桓意把劍橫過來,在掌心劃出一道傷口,咬了下下唇忍住疼痛,又粗喘一口氣,“老子和他拼了!”

“歲歲!”陸枕書伸手想拽住陸桓意,結果只抓到了他的衣角,陸桓意忍着一身疼痛動作卻快得驚人,察覺到衣角被陸枕書拽住了,他幹脆兩手一甩把外套脫給了陸枕書。

“你別去拉了,我們看着點兒,不出人命就行,”陸樸懷帶着一行人落了地,擡頭沖着樹上的陸枕書喊,“人家小兩口的情趣你不懂。”

“什麽情趣!那妖怪失了心智,傷到歲歲怎麽辦!”陸枕書皺着眉低喝一聲,又要往陸桓意那邊跑,結果等他跑到之後,是看出了點兒不對的地方。

陸桓意天賦過人,又能以血做法術媒介打傷害,大概是劃破手掌時劃得太深,出血量超大,直接在手中化出一把匕首,身型靈巧刺得飛快,竟将尹燭刺得連連後退,尹燭甚至一點兒法力都沒再用過,堪堪躲過陸桓意的匕首後也不還手,就等陸桓意打。

兩個人打鬥的聲音在一片空地中尤為突兀,陸樸懷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把瓜子,走過來用手肘捅了下陸枕書,“嗑嗎?”

陸桓意也看出來尹燭根本就沒在和他打了。

但越是這樣越是火大,他幹脆把匕首往空中一丢,泛着血光的匕首又變成無數顆細小的血珠,随着陸桓意沖尹燭沖過去的動作齊齊朝着尹燭襲去,尹燭幹脆就站穩不動了,閉上眼,耳畔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爆炸聲,那是陸桓意催動自己的血,将它們引爆後發出來的聲音。

奇怪的是尹燭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雖然自己皮很厚,但也沒厚到受到攻擊完全沒感覺的程度。

他睜開眼睛,看見陸桓意站在不遠處,周遭是血球炸開後激起的一片霧似的雪,模糊得他有點兒看不清陸桓意的臉。

“清醒了麽?”陸桓意站在那兒,氣還沒喘勻。

清醒了。

從陸枕書把陸桓意救走的時候就清醒——甚至更早,他知道眼前的人是陸桓意,但無法停下自己的動作,只能讓那些火焰去傷害他,那些力量完全不受他的控制,瞧見陸桓意就噴發而出一般朝他湧去。

他只能勉強讓那些火焰不去傷害到陸桓意的生命,但無法長時間的保證在火團內的陸桓意不受一點兒傷。

還好陸枕書把他救走了。

等他能控制自己了,便不再和陸桓意打了,不管陸桓意怎麽打他都不動手。

陸桓意等了會兒,沒等到尹燭說話,便深吸一口氣,快步走上來一把攥起尹燭的衣領,直接把人按到了地上,緊接着自己騎了上來,一手撐在身側一手攥着他的衣領,道,“想做的事,想說的話,要在能說的時候說清楚,不能等以後沒有機會了再來後悔。”

他頓了會兒,繼續道,“這是你和我說的。”

“……嗯。”尹燭十分艱難地從喉嚨裏發出了這一個音。

“那你為什麽不和我說?”陸桓意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在說了,“就他媽知道跑,有什麽事兒說出來能累死你嗎!累得死你嗎!會他媽浪費你生命中寶貴的一分鐘嗎!”

又開始一口一個他媽了。

尹燭抽空想了一下,嘆了口氣,擡手摸了摸陸桓意的臉。

“他們要我殺了你,”他的聲音很啞,像是很久沒有開過口。說完這句他停了一會兒,直到周遭的雪又重新落下了,他才繼續說,“從我上次醒來之後,腦子裏一直記得,他們要我殺了你。”

陸桓意愣了愣,似乎是在驚訝尹燭掌心從未有歸的低溫。

“……所以我只能遠離你,”尹燭有些困惑地歪了下腦袋,被攥着衣領使得他這個動作做得不是那麽順暢,“你為什麽要追過來?”

那些聲音就像繞在身邊無法揮散的迷霧,尹燭躲不開他們,生怕哪天真的受了他們的控制,只能躲開陸桓意。

原本還能抑制住的殺意在半山腰與那個少女一站後再也抑制不能,若不是他及時飛走,指不定會對陸桓意做出什麽。

可是陸桓意為什麽要追上來。

萬一自己殺了他怎麽辦?

漫長的餘生裏,哪怕他記不得陸桓意的臉了,夜半時分都要在一陣令人心驚的愧疚與悔恨中度過嗎?

“我不追你我追誰,”陸桓意嘆了口氣,“別人沒這麽好的命讓我去追啊。”

“你不怕我殺了你麽?”尹燭看着他,“我很怕。”

“怕個屁你怕,”陸桓意伸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不準怕。”

“打完了啊?”一旁的陸樸懷終于嗑完了瓜子,把瓜子皮往兜裏一揣,拍拍手,“尹先生,跟我們回去吧,我們師父有請。”

尹燭盯着陸桓意,沒回話。

“請吧,”陸樸懷又說了一次,“尹先生。”

誰也沒有回答他。

陸枕書在一旁看着陸桓意騎在尹燭身上,抓耳撓腮渾身難受。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回去吧,”陸桓意和尹燭對瞪了一會兒,終于松開了自己的手,“雪地裏躺着不難受是麽?”

你把我按下來的。

尹燭等陸桓意起來了,才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問道:“為什麽不準怕?”

陸桓意翻了個白眼,接過陸枕書遞過來的藥往傷口上擦,“你剛才在半山腰和誰打架?”

“和一個紅色衣服的女孩兒,上次抓走你的黑袍道士旁邊的那個人,”尹燭頓了會兒,繼續問,“為什麽不準怕?”

“那個人上山了?”陸桓意驚訝地看向陸枕書,陸枕書立刻吩咐身後的幾個師弟去搜尋上山之人中是否有穿紅衣的小姑娘。

“嗯,還拿了一種很奇怪的香料,我聞到那個……就會很難受,之前接我去待客廳的那個人也用這種香料讓我睡着了,”尹燭說,“你們師門裏,也有奇怪的人……我之前忘了,再聞到這個味道的時候才想起來。”

“家賊難防啊,回去讓師父查查去,”陸樸懷啧啧兩聲,一把拽住陸枕書往前快速走去,“你們接着唠啊,我們先走,你們記得回來就行。”

“唠什麽!”陸枕書看樣子像是想掙紮,陸樸懷後面跟着的兩個師弟直接擡起他的腿将人抗走了。

真好。

今天的大師兄依舊沒有大師兄的威嚴。

“你……”尹燭猶豫了一下,還是接着問了,“為什麽不準我怕?”

陸桓意嘆了口氣,“衣領是複讀機開關麽?揪一下就打開了。”

“啊。”尹燭沒聽明白,含糊地應了一聲。

“我不是傻逼,不會站在那兒讓你殺,打不過我不會跑是麽?你扭頭就跑這像話麽?像話麽?”陸桓意說,“而且是你要殺我,你怕什麽,你有病嗎?暈血啊?”

“怕你死,”尹燭說,“我很怕你死。”

陸桓意的腳步頓了一下,他擡起頭看着尹燭,眼睛突然被風吹過來的雪糊了一下,他猛地一縮,又垂下了頭,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陸桓意才踢了下腳邊的雪,擡起頭沖着尹燭呲牙笑了起來,“怕我死就別離開我,下次再逃跑,我轉頭就從山崖上跳下去。”

尹燭扭頭瞪着他。

“我們人類很脆弱的,”陸桓意一本正經地說,“山崖上跳下去肯定活不了了。”

“那我不跑,”尹燭伸手握住了陸桓意的手,很謹慎地揣進自己兜裏,“不跑了,錯了。”

陸桓意沒話說了,過了會兒,他擡起另一只受傷的手,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眼睛。

剩下的話堵在了喉嚨裏,半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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