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陸桓意的手還被尹燭牽着揣在兜裏。

他們飛出來很遠,想再回去光靠走是走不了的,陸桓意的劍又被他随手丢了,這陣兒只能看着師兄們翻身上劍飛行離去,自己被尹燭牽着手,抽不出來也飛不起來。

人的一年總有那麽三百六十五天碰上閏年三百六十六天不如意的。

陸桓意想。

“我抱你回去。”尹燭捏了捏他的手,沒松開,直接站到陸桓意面前,摟住他的腰,身後似乎有什麽東西扇動了下,他們離開了地面。

陸桓意這陣兒才想起來尹燭是有翅膀的。

此時此刻的翅膀已經看不太清了,尹燭沒能完全化出原型,方才暴走時露出的四翼也不過是一陣金光的輪廓,并沒有露出翅膀模樣的一丁點兒。

陸桓意開始回想古書上畫着的鳴蛇的樣子了。

“……你是不是知道了?”尹燭抿了下唇,他飛得不是很快,所以陸桓意也沒有太難受。

“知道什麽?”陸桓意問他。

“知道我……是個什麽蛇。”尹燭低下頭,陸桓意的卷毛糊了他一臉,他皺皺鼻子,往後仰了下腦袋。

“鳴蛇,”陸桓意說,“對嗎?”

尹燭沒說話了,兩個人很快落了地,落在後山陸桓意的房子後面那個小院子裏,尹燭低頭看了看陸桓意,湊過去小心翼翼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你不生氣。”

“別他媽随便親我,”陸桓意瞪了他一眼,“我氣過了,現在屬于怎麽看你都不太順眼的階段。”

“那怎麽辦?”尹燭沒再親他了,但是靠得很近,溫熱的呼吸全都噴灑在了陸桓意的臉側。

陸桓意聳聳肩膀,往後退了退,“喊聲爸爸來聽,喊完我就不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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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尹燭喊得沒有一點兒心理壓力,很是歡快地喊了出來。

陸桓意一陣牙疼,“算了……是我不該和你太認真,先去見我師父吧,他找鳴蛇很久了。”

“他找我幹什麽?”尹燭看着陸桓意,突然扯起嘴角笑了笑。

陸桓意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一陣心悸,又往後退了一步,背都抵到後門上了,清清嗓子道:“我怎麽知道……反正不會害你就是了。”

道士與妖怪早就和解了千百年,許久之前便不再有固執地認為妖怪就是為禍蒼生的道士,也不再有閑着沒事兒殺人練功的妖怪——除去那些被妖氣或者蠱惑的妖怪——現如今在人間作亂的,大多都是不懂事愛搗蛋的妖怪和怨氣未消的厲鬼。

師父對那些妖怪都十分友好,對尹燭更是不會做什麽了。

陸桓意把尹燭帶到前廳,師父正在那兒等着,陸枕書和陸樸懷已經站在那邊複命了,就等着尹燭上前去和他們唠唠嗑說說話。

“尹燭,”師父第一次喊了他的全名,“你是否傷了我門下弟子?”

“彈琴的那個?”尹燭想了想,“我沒有,她是被奪舍了,身上沒有傷。”

“那就好,”師父像是早就知道這事兒了似的,等尹燭說完“我沒有”後立刻展開了笑顏,“那你在後山和誰打架?是不是奪舍的那個?來來來說說她的外貌特征什麽的,我們照着抓一抓。”

“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一張嘴,”尹燭說完,頓了會兒,“穿紅衣服。”

“嚯,這形容,”陸桓意忍不住樂了,“十分到位。”

“換個形容啊,誰不是一個鼻子倆眼睛,”師父翻了個白眼,從高臺上躍下,“有沒有什麽很明顯的特征?”

“……她身上帶着一股香味?”尹燭說得有點兒不确定,“我聞到那種味道……就會很害怕。”

師父愣了下,想起什麽似的,招手喚來陸樸懷吩咐兩句,等陸樸懷走了之後又重新沖着他們笑了起來,“好了,那沒事了,我們再來談談別的事。”

還有事啊。

陸桓意看師父的表情便知道,這是要說正事了。

師父這次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在口中猶豫了一會兒,正準備說出口的時候,尹燭突然閉上了眼睛往後一倒,陸桓意反應飛快地接住他,沒好氣地沖師父說了句:“要說正事兒不快點說!他又冬眠了不知道你怎麽辦!”

“鳴蛇怎麽會冬眠呢?”師父皺起眉,走過來在尹燭手腕的脈搏上探了探,“鳴蛇為上古大妖,血統與普通蛇妖不同,理應不會有蛇作為普通動物時的習性才對。”

“他都睡了一個冬天了,”陸桓意有點兒抱不住尹燭,幹脆把他緩緩放在了地上,“你和我說他壓根兒不會冬眠?”

師父還是皺着眉,沒說話,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倒出兩粒藥丸塞進尹燭嘴裏,“妖怪修煉到一定程度後便會擺脫身為動物時一些很複雜的習性,修煉的程度越高,越是遠離原本的習性。”

“可他是真的……睡了一個冬天了,”陸桓意愣了下,“而且他說之前也會冬眠,但是沒有今年的時間這麽久。”

“但妖怪一旦命數将盡,那些習性又會重新回到它們身上,”師父看了陸桓意一眼,“到最後,回到動物的模樣,以最原本的形态死去。”

陸桓意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不過,”師父頓了一下,起身拍了拍陸桓意的肩,“妖怪的壽命可長着呢,就算再怎麽命數将盡,也會比我們活得久,你不用太擔心。”

這個安慰怎麽聽怎麽不是味兒。

但陸桓意沒有去細想。

他沒想到的是尹燭也快死了。

都不知道應該說句挺巧啊還是說句別的什麽。

“他這樣子不太像命數将盡的妖怪吧,”陸枕書在旁邊打了個岔,“剛才我看他的鱗片十分有光澤,年紀在大妖裏顯然不算大的。”

“瞎說什麽大實話!”師父立刻雙手叉腰沖陸枕書吼,“我吓唬歲歲玩兒呢有你這麽拆臺的嗎!”

“有您這麽吓唬人玩兒的嗎!”陸桓意咬着牙頂了師父一句。

“沒我這麽吓唬人的,”師父扭頭看了他一眼,眼底似乎藏了什麽情緒,“不過他冬眠的确不是什麽好跡象,是不是有人對他下過什麽咒,讓他沒辦法以真正的鳴蛇形态現世?”

“對,”陸桓意點點頭,“他是說過有人不準他變回原型。”

“那便是了,”師父說,“那符咒封印住了他大半部分的妖性才會讓他冬眠,找個機會把符咒掀了就沒事兒了。”

“……這個倒是好說,”陸桓意皺了下眉毛,“不過你找鳴蛇到底想幹什麽?”

“不告訴你,”師父翻了個白眼,甩甩袖子走人了,“讓你兇我。”

“你幼不幼稚!”陸桓意看着他的背影喊了一聲。

“你那麽大聲幹什麽!”師父也轉過頭來和他吼,“才回來幾天就又喊上了,跟你說過別老跟你二師叔學嗓門,你看看都學成什麽樣子了!”

“天都快黑了您可快接單去吧!”陸桓意沒好氣地頂他一句,蹲下來把尹燭扶起來,準備往自己屋裏拖,臨走前還不忘說,“整個師門可都靠您養活呢!”

“個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吧你等着,”師父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裏抽出一把拂塵,“我不抽得你跟個陀螺似的原地打轉……”

“哎,”陸樸懷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湊了過來,“嗑瓜子嗎?”

陸枕書翻了個白眼,連忙上去阻攔,“別打了,打痛了你不還是自己心疼麽?哪次你倆鬥嘴你背地裏沒悄悄讓我去找三師叔拿藥給歲歲?你沒打累,我送藥送累了行麽?”

陸桓意壓根兒沒被他打到,還很不服氣地說:“閑着沒事兒裝什麽嚴父你就一潑婦……”

說完師父把拂塵丢了過來,差點兒砸到腦袋,陸桓意縮了縮脖子,快步沖着後山走了。

就知道和師父和睦不了兩天,整個師門的弟子每次出遠門回來師父都是笑臉相迎的,過不了兩天就原形畢露開始吼這吼那,就跟養了一群不聽話的小雞崽子似的,總得吼着。

師父那句“不告訴你讓你兇我”八成只是個幌子,真正的事兒估計要等尹燭醒了之後才能說。

陸桓意一邊往回走一邊暗自琢磨着。

把尹燭丢回屋裏的床上後,陸桓意松了口氣,一路被壓得累得要死,伸了個懶腰後進浴室去洗澡去了。

出來以後尹燭還在睡。

陸桓意想了想,擦幹頭發後又重新穿上衣服,趁着年宴還沒開始,溜進了藏。

師父和二師叔常來藏,因此裏面總是打理得幹幹淨淨的。

陸桓意在書架間快步走着,眼神快速搜尋着自己要找的書,最後終于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自己之前看見鳴蛇畫像的那本古書。

翻開後,第五頁便是鳴蛇的記載。

藏的光線很暗,他必須全神貫注才能看清上面本就難認的字。

……西北山林間,礦物居多,寶石成堆,有大妖群居,名為鳴蛇,大體如蛇,身生四翼,發磐磐之音。見,則大旱。

陸桓意看着“群居”兩個字,猛地一怔。

視線再往下掃去。

萬年前,鳴蛇長老率兵,妄圖攻打天庭,後受天帝責罰,鳴蛇全族被封昆侖雪山之下,永世不得投胎轉世,經此一事,鳴蛇滅族。

鳴蛇已經滅族了。

可尹燭卻說他聽見了他族人的聲音。

“你在看什麽?”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陸桓意猛地一哆嗦,把書頁合上,還沒回頭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我醒了,但是沒看見你,”尹燭說,“我很害怕。”

我他媽才是很害怕!

陸桓意咽了口口水,抓住尹燭在腰上亂摸的手,“你怕什麽?”

“……做夢了,”尹燭皺着眉,把額頭放在陸桓意肩膀上,使勁兒蹭了蹭,“不記得夢到什麽了。”

他說完,頓了會兒,“可能是怕你轉頭從山崖上跳下去。”

陸桓意想笑,但沒能笑出來。

他來藏原本就是想了解一下鳴蛇這一類妖怪,未曾想過會了解到這種事。

難怪尹燭被下了符咒,不允許變回原本的樣子。

那個人怕是在鳴蛇全族被關時救下了這世界上最後一只鳴蛇,并把他藏了起來。

陸桓意咽了口口水。

如果被天上那群家夥發現世間還有一條鳴蛇存活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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