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山上的雪總是要化得慢一些的,等本就不太大的太陽被雲層遮去大半之後,陰冷的空氣便再次席卷在整座山中。
陸枕書一步一步走在路邊,小心沒有讓化掉的雪水濺在自己的鞋面上,他剛練完劍,脖頸和後背都出了汗,此時被風一吹有點兒涼飕飕的,便沒敢脫衣服,免得被藥師們唠叨。
路上的人很少,大多都在前廳吃着飯,又或者正在出練武場的路上,偶爾碰到幾個也只是點頭笑笑,打過招呼便擦身而過。
“櫻花開了嗎?”是尹燭的聲音。
“不知道!閉嘴!”陸桓意極其不耐煩地吼了一聲。
兩個人匆匆往後山去了,八成是剛吃完飯準備回去睡個回籠覺,又或者是往更深處去,看看後山那片櫻花林究竟開沒開。
反正陸枕書最近幾天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他們談論櫻花開沒開了。
估計是要做什麽大事。
但陸枕書沒什麽心情去管。
他沿着地牢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過去,旁邊的地面上還有幾個腳印,八成是送飯的來過。
陸枕書往前走了兩步,在地牢大門前站住,從兜裏拿了張席子出來,鋪在地上盤腿坐下了。
莊潮不知道他來了。
他的鼻子很靈,但地牢的腥氣太重,估計他也分不清誰是誰的味道了。
陸枕書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這兒,但最近幾天總來,一坐就是一整天,偶爾還能和前來送飯的小師妹打個照面。
或許是那日見到躺在冰棺裏的夜江時腦子裏一閃而過的光太過突兀,總擾得他心神不靈,劍招頻頻出錯,被二師叔訓了好幾個小時才溜了出來。
溜出來之後總忍不住去想同樣讓他腦子裏閃過什麽的莊潮,等回過神來時,人已經在地牢門口站着了。
或許我在哪兒見過他。
陸枕書皺起了眉。
但是想不起來了。
天邊吹來的風不再裹着刀子一般的寒意,陸枕書嘆了口氣,擡眼望向比冬天時明亮不少的天空。
春天已經到了。
今年早春的櫻花開得早,比陸桓意在手機上百度到的櫻花花期都要早一些,他還在十分敷衍地應付尹燭每日提問的“不知道,閉嘴,再說一句明年才開花”的時候,尹燭忽然聞到了花香,嚷了句“櫻花開了!”拽着自己就到了櫻花林中。
早櫻果然開了。
柔軟的花瓣舒展開,一朵一朵地簇擁在一起,陽光穿破雲層撒了一些金光在花瓣上,将清晨的水珠照得透亮。
“就撿掉下來的就行,”陸桓意捧着個小壇子站在樹下指揮尹燭,“樹上的別動。”
“為什麽?”尹燭看着他。
“……這後山的萬物都是有靈的,”陸桓意說,“你摘了他們的花,明年他們會鬧脾氣不開花的。”
“好。”尹燭點了點頭,也沒敢用法術。
他的法術是火系的,用起來能把這片櫻花林燒了。
只能蹲下去一朵一朵地撿起來,輕輕握在手裏,等撿得手裏握不住了,再放到陸桓意手裏捧着的小壇子裏去。
“你打算釀多少?”陸桓意看着快滿了的壇子,扭過頭去問了一句。
“十壇,”尹燭說着,跑過來把櫻花放到壇子裏,伸手比劃了一下,“要這麽大的壇子。”
“你看我像不像個壇子,”陸桓意看着他,特別認真地說,“你把我釀了吧。”
“啊。”尹燭沒聽明白,愣了一下。
“這麽大的壇子釀十壇,這個櫻花林的花都不夠你用,”陸桓意打了個呵欠,“少弄點兒,明年櫻花開了還能再釀。”
“那就一壇。”尹燭說完,伸手在陸桓意腦門上彈了一下,快步跑去撿地上的櫻花了。
一壇也夠廢功夫了。
畢竟尹燭是把兩條胳膊伸直了比劃的壇子……上哪去找這麽大個壇子都還是問題,就別說釀了。
陸桓意又打了個呵欠。
一大早就被尹燭拉過來撿櫻花,困得世間沒有我。
反正他是不打算彎腰去撿的,困勁兒都還沒過去。而且看尹燭的樣子也不太像需要有人幫忙。
這邊跑兩步那邊跑兩步,碰上沒掉花的樹他還會很耐心地等一等,實在不掉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抱住樹幹搖兩下,搖掉幾朵後小心翼翼地握在手裏,又摸摸樹幹以示安撫。
……好像個弱智啊。
盡管後山的櫻花樹真的很吃他這一套。
甚至垂下樹枝輕輕掃了掃尹燭的發梢,更有甚者自己抖了抖枝條落下很多朵花。
陸桓意換成單手抱着壇子,擡手拭去打呵欠時眼底泛起的淚水以後,深沉地嘆了口氣。
我好像個帶着弱智出來春游的單親爸爸啊。
尹燭又撿了會兒花,把小壇子塞得滿滿的才和陸桓意一塊兒回去了。
把櫻花洗淨後拿了鹽水泡好,趁着這個時候陸桓意去了趟後廚,拿了剩下要用的東西,又去了趟師父的酒窖,偷很多瓶清香的白酒出來。
因為拿得太多,剩下的拿不走,陸桓意還又讓尹燭去搬了一趟。
師父就坐在門口,一臉糾結:“你們當着我的面搬我的酒是不是不太好?”
“你都這個年紀了,能少喝就少喝吧,”陸桓意看着尹燭搬了許多酒回去,笑笑,“這是為了您的身體着想。”
“那我謝謝你?”師父還是一臉糾結。
“不用謝。”陸桓意又笑了一會兒,快步跑回了屋裏。
等他跑回去後,泡在鹽水裏的櫻花也差不多泡好了,瀝幹水分後按照方子裏的方法一點一點放進了容器裏。
居然意外的簡單。
簡單得不像是什麽仙君在釀的酒……感覺等幾個月以後開蓋了,能拿到市面上去賣。
“你确認沒什麽別的步驟了嗎?”陸桓意把那碩大的壇子搬到角落裏去,回頭看着拿着紙條傻樂的尹燭,自己沒忍住也跟着樂了起來。
“沒了,就是最後一句有點奇怪,”尹燭晃了晃手裏的紙條,“兒媳婦是什麽?”
“什麽?”陸桓意愣了下。
“最後有一行小字,”尹燭把紙條翻過來,指着上面的字說,“‘交給兒媳婦’兒媳婦是誰,要交給他弄多久我們才能喝?”
“……兒媳婦死了,”陸桓意深吸了一口氣,把紙條奪過來疊了疊,轉身去找了個精致的小匣子收了起來,“死的那天村裏八百口人都很難過,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笑出聲。”
“那我們的酒怎麽辦?”尹燭看着他,皺起眉,竟然真的有點兒苦惱。
“你相信兒媳婦還是相信我?”陸桓意反問他。
“你。”尹燭應得很果斷。
“那就不要去交給什麽兒媳婦,”陸桓意覺得自己臉不紅心不跳地編完瞎話了,但耳根還是很不聽話地紅了起來,“交給我就行了。”
說完頓了頓,愈發覺得這句話不對。
但尹燭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反而是張開雙臂往床上一倒,咂巴咂巴嘴說,“那就交給你了。”
陸桓意嘆了口氣。
他原本以為夜江是将之前就寫好的方子放進了自己的兜裏,現在想想……說不定是在自己和九韶說話的時候,用所剩無幾的靈力現寫了一封。
……還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用釀酒方子來安慰尹燭就算了,還要在後面加個兒媳婦。
尹燭看得懂嗎?就算看懂了這三個字兒,能看懂背後的意思嗎?!
……夜江是看出他和尹燭有什麽了,還是單純的想讓尹燭以後談的對象幫他釀酒?
這事兒還真是一點兒都不能細想。
越想越他媽詭異。
陸桓意又深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把胸口處郁結起的一口氣給舒緩下去了,一擡眼發現尹燭正在盯着他看。
“……不是,”陸桓意突然想起了什麽,“你連‘爹’是什麽意思都知道,還能不知道兒媳婦是什麽意思啊?”
尹燭眨了眨眼睛,沒說話。
幾秒後,嘴角向上揚起,漾開一抹十分燦爛的笑。
陸桓意怔了一瞬,反手抽起尹燭旁邊的枕頭往他腦袋上砸了一下,“你他媽逗我玩兒呢?!”
尹燭唇邊的笑意愈發明顯,最後他捂住自己的嘴,笑得肩膀都抖了。
陸桓意嘆了口氣,沖他豎起中指,沒幾秒自己也樂了,“我真他媽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