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尹燭不是沒有想過陸桓意會死這個問題。

人類的壽命只有短短百年,更何況陸桓意體質特殊,只能活到二十歲。

他想過等陸桓意死了就守着他的魂魄,不讓前來勾魂的鬼差把他收走,也想過等陸桓意投胎轉世,想過更多,甚至想把自己看不見頭的壽命分一半給他。

但這一切在想象之中都是遙遠的。

尹燭對時間沒什麽概念,他只知道陸桓意要死了,他得想辦法救他。腦子裏的想法很多,還沒能去實現就看見了陸桓意頭上生出來的白發。

之前還沒有的。

兩天之前——甚至是昨天晚上,尹燭記得自己揉他那一頭手感挺不錯的卷毛的時候都沒有看到。

“靠,”陸桓意的臉色有點兒蒼白,他強撐着扯了扯嘴角,“我怎麽感覺我要死了。”

尹燭想伸出手去抓他,忘了自己現在是蛇身,沒有手,上半身探出去一截了都沒能長出手來握住陸桓意的胳膊,“別瞎說。”

“我沒瞎說,”陸桓意還是扯着嘴角,把手掌伸到尹燭眼前,尹燭看見他的胳膊抖得厲害,“你看。”

陸桓意的掌心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圈黑色的東西,像是用炭洗過手一樣一大圈的黑,尹燭用鼻子在他掌心頂了頂,沒能把那圈黑給蹭掉。

“怎麽辦?”尹燭瞪着他的掌心,“這個怎麽弄不掉!你快把它弄掉!”

“……不是弄不弄掉的問題,”陸桓意把手收回來,看着尹燭,“懂麽?”

懂麽?

不懂,也不想懂。

萬一呢?萬一把這圈兒黑不拉幾的東西弄掉了就沒事了呢?白頭發就沒了呢?

萬一呢?

“我們回去找師父。”尹燭沉思半天,說了一句,“現在就回去。”

“啊。”陸桓意應了一聲。

師父要是有解決的辦法早就救自己了,哪還用等到現在。

但他沒有說出來。

尹燭那一幅看着就像是又要發狂了的樣子就不太正常,不太适合這時候和他說任何句子。

陸桓意很聽話地爬上尹燭的背,摟緊了他的脖子,不動了。

騰空飛起來的感覺不壞,但也談不上好,總有一種自己随時都會落下去的感覺。

但在尹燭的背上很安心。

陸桓意打了個呵欠。

離開妖界後被暖暖的太陽光照到,加上尹燭體溫的緣故,身體暖和了很多,也不再像剛才那麽冷了,空氣也很清新,呼吸得順暢了不少。

要死了啊。

陸桓意盯着尹燭背後一塊鱗片仔細看着。

有點兒猝不及防突如其來……其實也沒有,之前身體就不舒服了,在過完十九歲生日之後就隐隐有了一種很奇妙的預感,這種預感在前不久莫名其妙的胸悶的時候就被擴大了很多倍。

尹燭一路高速飛馳回了師門,許多沒見過鳴蛇的師兄弟見了這妖怪,紛紛以為是上山鬧事的,操起劍就跟着沖,還在後頭放出不少符咒和劍術打過來,打在鱗片上,不疼不癢的。

有幾個師兄看見了這妖怪背上的人,均是一愣。

尹燭直直沖進了前廳,沒找到師父的影子,反而是把那邊的擺設和法器弄掉了不少,他沒在意,又扭頭朝着後山飛去,停在了門前,急躁地喊了一聲:“師父!”

“誰是你師父啊臭不要臉的亂叫,”老頭兒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下一秒門被一腳踹開,師父穿着睡衣眯縫着眼睛看了一眼,樂了,“這不尹燭嘛,變回原型……”

陸桓意從尹燭的背上滾了下來,原本是想用個帥氣的着陸方式的,但上半身都支起來了才發現腿腳居然沒了力氣,一個不留神就滾了下來,打斷了師父的話。

随着這一聲悶響響起的還有師父手裏茶壺摔在地上的聲音。

“……師父。”陸桓意喊了一聲。

師父沒應他,顫顫巍巍地往前走了幾步,蹲下來,摸了摸陸桓意的腦袋,又一把把他抱進了懷裏,用力揉着他的腦袋。

陸桓意有點兒不明所以,想了會兒後伸出手,在自己腦袋上随便揪了搓頭發拽下來兩三根,放到眼前看了看。

白的。

随便揪的頭發都是白的。

掌心那圈黑色的東西已經擴散到手腕了,陸桓意把手放下來,在師父背上搓了搓,捏了捏,沒吭聲。

尹燭也是在扭過頭的時候才看見陸桓意的頭發已經全部都白了,發梢還帶着一點兒黑,臉色也不太好看地被他師父抱在懷裏。

“歲歲,”師父的手也在陸桓意的背後搓了兩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啊,”陸桓意應了一聲,“是的。”

“……沒關系,別怕,”師父的聲音有點兒發抖,“我會救你的。”

陸桓意笑了笑沒說話,甚至沖着尹燭眨了下眼睛。

尹燭卻沒有笑。

他害怕得尾巴尖兒都在抖,身後的翅膀不安地垂下來,腦袋左右側的幻影腦袋也沒了蹤影,金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陸桓意看。

陸桓意說過他只能活兩年了,過完年之後就只能活一年。

他是說過的。

可兩年是個什麽概念?一年又是什麽概念?

對尹燭來說都是眨眼一瞬間,有時候睡一覺就過去了十幾年,有時候發個呆又過去了十幾年。

但和陸桓意在一起的時候,每一天都因為特別充足而被拉得很長,充滿了記憶。

可是現在陸桓意變成這幅樣子了。

“都他媽滾開,”人群外三師叔喊了一嗓子,帶着一群藥師撲過來,毫不客氣地将師父推開後攬着陸桓意號脈紮針又往陸桓意心口貼符,“去看你對象變個身怎麽就弄成這樣了?”

“變身威力太大了,”陸桓意樂了下,“吓的。”

三師叔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扭頭沖着尹燭說,“他體內有陰氣在擴散,你現在帶他回去,不能再讓他曬太陽了,過會兒我會拿藥過來。”

“好。”尹燭點了下頭,用沒着火的那段尾巴卷起陸桓意一點點往家裏爬過去了。

看着他們走遠了,三師叔才在師父肩膀上拍了拍,“陰氣擴散到四肢了,不出七日便會擴散到心髒。”

師父閉上眼睛按了按眼角,“不出七日他就會死?”

三師叔沒應他。

“怎麽這麽突然……我以為他能活到明年過年,明年的生日禮物我都準備好了,我刻了好久的一個小狐貍……”師父說,“怎麽會這樣呢?”

“我們都知道他最多只能活到二十歲。”三師叔說。

但這不代表陸桓意就一定能活到二十歲。

陰氣是從他出生那一刻,還沒發出第一聲啼哭的時候鑽進他身體裏的,早早地與他的魂魄相融,又同血肉混合在一起,不安地在皮下浮動着,擴散是遲早的事。

就是不知道尹燭能不能接受得了了。

“大爺,商量個事兒,”陸桓意說,“你爬慢點兒呗,我都怕你摔一跤把我摔出去。”

“你不能曬太陽。”尹燭說。

“這陣兒太陽也不大啊,”陸桓意笑了笑,“慢點兒,慢點兒。”

尹燭還是沒慢點兒。

很快速地回了家,把陸桓意放在床上後關門關窗,然後趴在窗邊,挺大一個蛇腦袋支在那兒看着陸桓意,沒說話。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最後不知道是誰先嘆了口氣,打破這份沉靜後,尹燭開口了,“你不會死。”

“嗯?”陸桓意愣了下。

“你不會死,”尹燭說得很輕,也沒有去看陸桓意的眼睛,“對嗎?”

陸桓意喉嚨一緊,有什麽酸澀的東西就快要湧到眼眶裏了,他閉上眼睛,很用力地“嗯”了一聲,“我不會死。”

尹燭把下巴輕輕放在陸桓意的胳膊上,同樣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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