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番外:陸枕書x莊潮(15)

記憶在這裏成了一個斷點。

一切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飛快回溯了一遍後,陸枕書睜開眼,看見的是身旁焦急的陸桓意還有尹燭。

那些記憶湧入腦海中後,陸枕書再看着他們兩個,竟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出來。

青龍在雲層之上正在緩緩下落,朱雀和玄武的氣息靠近了,陸枕書擡起頭,看見他們一紅一黑飛快朝着這邊趕來,跟在他們後頭的還有莊潮。

之後呢?天帝認定自己背叛他了之後呢?

莊潮究竟發生了什麽?

……浔浔又去哪了?

為什麽什麽都想不起來?

“虎子!”青龍大聲嚷嚷了一句,“醒了沒,快來歸位!老子幫你鎮守西方都守煩了!”

“之後呢?”陸枕書怔愣地望着天空,“之後怎麽了?”

“什麽?”青龍從雲層中飛身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什麽之後,你記憶沒恢複嗎?”

“什麽?”玄武落了地,同樣擡起手,一股黑色的煙霧從他的指尖冒出,在陸枕書耳朵邊輕輕繞了繞,随後啧了一聲,“少,少了一縷,神魂。”

“天帝個王八犢子,”朱雀猛地一撸袖子,“老子……”

“我,沒有這個,犢子,”玄武皺起眉,更加仔細地檢查起了陸枕書的魂魄,“按,按理來說,虎子生命垂,危,天帝不,不應該還扣,扣着他的神魂……”

“……”莊潮的表情看上去有點兒糾結,類似于一種大喜大悲之間透露着的無語,大概是還有點兒緊張,頓了好一會兒才提醒道,“……劍柄上還有一縷神魂。”

“哦,哦,”玄武從自己懷裏将清理好的劍柄掏出來,用力一把拍在了陸枕書懷裏,“忘了,不,不好意思。”

青龍反手一巴掌甩在了玄武頭上。

随着玄武的動作,那縷剩下的神魂被拍進陸枕書的身體裏,天邊頓時雷聲大作,剩下的記憶湧入腦中,他眯縫起眼睛,将自己的視線縮在了莊潮身上。

後面的記憶便愈發明朗了。

天帝以自己背叛他為由,又拿莊潮和浔浔做威脅,要他去鏟除妖界的妖王,可妖王又哪是說鏟除就能鏟除的,當初婁海差點兒丢了命才勉強與他打了個兩敗俱傷,被朱雀撿了回來。

但天帝要他即刻就去,婁海便明白了,天帝是定了他背叛的罪,一定要他付出點兒什麽才能滿足。

他們四方神獸不會真正的死,但身體一旦被摧毀,神魂便會四散,當初玄武身死,青龍便是踏遍了世間将他神魂尋回來,一點一點拼好的,天帝自然是有辦法将他的神魂收好,畢竟失了他便沒人看守西方邊界了。

但如果他不去,天帝一定會将矛頭指向莊潮和浔浔,浔浔如今在朱雀那邊,莊潮也已經下界,可天帝的力量随時都能要了他們的命——更何況四方神獸降生之時就被天帝偷走了足以真正毀滅了他們性命的東西,他們的“魄”被第一屆天帝偷走,不知道藏在了哪裏,否則就青龍那個性格,必然不可能替天帝看守天界這麽些年。

前兩任的天帝與他們相處得都算和睦,可這一任的天帝太過自私傲慢,與他們四個都處不來。

婁海可以反抗,可以為了莊潮和浔浔與天帝為敵,但他不能因為自己而惹惱天帝,還得其他三只神獸都受苦。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權衡着利弊,咬牙瞪着天帝。

“即刻出發,”天帝說,“不容耽誤。”

甚至沒有給他和朱雀他們通風報信的機會,數十個仙君便同他一起去了妖界邊緣,像早些年對天界虎視眈眈的魔獸一樣,挑釁般地站在那邊。

記憶中這一戰異常慘烈,與他一同來的數十個仙君全部死亡,神魂和骨肉都被妖怪們吞噬殆盡,婁海與妖王從妖界邊緣打到魔界峽谷,手中的武器碰撞的聲音清脆卻又令人膽寒,婁海這一次定是要取妖王項上人頭,而妖王也記挂着上次被婁海打了個半死不活,兩邊都使出了全力。

朱雀察覺到事情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們四個心神所牽,他胸口猛地一痛的時候,已經有一股涼意鋪天蓋地地襲來。

浔浔還坐在他的腿上,拽着他火紅色的衣擺小聲問:“朱雀伯伯,怎麽了?”

“沒怎麽,”朱雀抿着唇沖浔浔笑了笑,“浔浔去玩兒,我去找你青龍伯伯說些事。”

“哦,”浔浔最怕青龍,青龍嗓門大又一口一個老子,上次還被他一嗓子吼好了結巴,不得不怕。聽朱雀說要去找青龍他便不鬧,很乖地從朱雀腿上下去,“那你要早些回來,送我回爹那兒哦。”

“……好,”朱雀心口的鈍痛愈發明顯,“你去別處玩兒吧。”

浔浔又嘟囔了幾句才跑開了。

朱雀擡手在空氣中猛地一抓,一把骨扇落入他的手中,快步朝宮門沖去。

莊潮是被朱雀的宮人接回去的,他一個人無法回到天界,盡管再擔心婁海和浔浔也沒有辦法回去,心情沉悶得不行。

那個宮人一言不發,帶着莊潮往回飛,莊潮猛地回到天界還有點兒不适應,但那個宮人沒有停下,直直飛往了朱雀的宮中。

“去哪啊……”莊潮認得這不是回白虎宮的路,“走錯路啦……”

宮人依舊緊抿着唇,在高速的飛行中,忽的有什麽東西落在了莊潮的手臂上,他愣了愣,伸手摸過去,發現那是一滴眼淚。

莊潮本就不太明媚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來了。”朱雀察覺到自己宮人的回歸,輕聲說了句。

幾個人一同望向門外,剛好對上莊潮的視線,莊潮落了地,僵硬着四肢,一邊在心底告訴自己不可能,一邊往裏走,“婁海……婁海呢?”

“在這。”婁海喊了一聲。

莊潮轉過頭,看見婁海還在那邊,頓時松了口氣,氣松到一半又緊繃了起來——他看見婁海的腳是透明的。

“這是怎麽……”莊潮環顧四周,發現朱雀和青龍都沉着臉,玄武的臉色更是陰沉,“怎麽了?”

沒人應他。

莊潮不可置信地扯開嘴角幹笑了一聲,他扯了扯自己的頭發,往婁海那邊走了兩步,“是怎麽了?啊?怎麽了啊這是……啊?!”

“我不會死,”婁海擡手想摸摸他的臉,但手從莊潮的身體裏穿了過去,他頓了頓,說,“沒關系。”

莊潮瞪大了眼睛看着婁海,嘴唇顫抖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妖王與婁海勢均力敵,拼了個你死我活,最後兩個人都死在了戰場上,妖王魂魄煙消雲散,婁海也能看見自己的神魂正在逐漸散開。

落在地上的劍亮了一瞬,開始保護起婁海的神魂來,天邊卻露出一縷光,硬生生打向那把劍,将劍擊碎,劍柄恰好落在婁海神魂的腳邊,劍柄吸走了一縷神魂,剩下的,都被天帝拿走了。

“監兵白虎率兵失誤,害死數十名仙君,”天帝立于高處——就像不站那麽高不會說話似的——沖着臺下的朱雀青龍等人說,“應當作何處置?”

“你讓他去殺妖王,卻只讓他帶數十名仙君,”朱雀攥緊了拳頭,“他能殺了妖王歸來已是用盡了所有的力量!”

“好,”天帝像是沒有聽見朱雀的話似的,自顧自地說,“那便罰他入輪回,受盡人間疾苦,以修道來重塑肉身……”

話音未落,玄武已經沖了上去。他手握巨斧,直直沖着天帝的腦袋狠狠劈了過去,青龍也在下一瞬揮辮而上,朱雀俯下身,指尖點地,一抹火光助青龍飛身而去,天帝不慌不忙站在高臺上,擡手擋住他們的攻擊,反手在桌上用力一拍,三人同時感受到胸口一陣疼痛,仿佛神魂都要被抽走一般。

天帝掌握着他們的魄,他們動彈不得。

“白虎何時背叛過你!”玄武翻身落在地上,沒有力氣再拿起自己的武器,“你要這樣折騰他!”

“他有心幫夜江,就是背叛,”天帝勾起一抹笑,“難道你們對我,不是絕對的臣服?”

“服你姥姥個孫子!”青龍吼道,“我們為什麽在天界,你自己明白!”

天帝笑了笑,不再和他們争論這個了,他說,要麽讓白虎投胎重塑肉身,要麽讓他以魂魄姿态游蕩百年,反正這個罰,他是一定要領的。

“你要去投胎?”莊潮頓了頓,這會兒才發現屋子裏已經沒人了,他們都退了出去,留時間給他們倆,“投胎……怎麽辦?還能回來?你就算再投胎……”

“投胎,歷劫,像人類那般重走成仙的路,再歸位時,我依舊是白虎,”婁海笑着看着他,“沒關系的,你等我,我會回來。”

莊潮握緊了拳頭,眼睛瞪得大大的,“是因為我嗎?天帝拿我威脅你,你才……”

“不是,”婁海說,“不是你。”

“那我可以去找你嗎?”莊潮不再提起這個話題,但還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打擾你成仙,我就……看着你。”

“你來找我,”婁海無奈地笑着,“浔浔怎麽辦啊?”

“浔浔怎麽辦啊……”莊潮喃喃念着,“浔浔……”

“就叫莊骁吧,”婁海說,“浔浔就叫莊骁吧。”

“不跟你姓嗎?”莊潮扯着嘴角想笑,但嘴角提起幾次都垮了下來。

“婁莊骁,莊骁,都可以,”婁海看着他,擡起手從莊潮的發頂撫過去,“你們不要呆在天界了,去下界找個地方生存。”

“好。”莊潮說。

“等我回來。”婁海說。

“好。”莊潮點了點頭。

婁海的表情很平靜,所以他也不能哭。

但是眼淚幾乎要湧出來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視線變得模糊,眼眶發熱發酸,積累了太多眼淚,随時都會落下來。

“我去找你。”莊潮說。

“……好,”婁海終究沒能犟得過莊潮,“早點來。”

莊潮是看着婁海被推入輪回臺的。

朱雀在下界給他們尋了個住處,沒有多問九韶的事,恰巧九韶也前來,說要偷走夜江的屍體,不能讓夜江屍骨被毀,她要複活夜江。

這些事當着孩子的面兒不太好弄,莊潮把莊潮委托給附近的山靈,然後再一次跟随她回了天界,偷走了夜江的屍體。

不知道天帝刻意為之還是怎麽樣,他們進行得異常順利。

後來許多年,莊潮一直記挂着婁海叫他早點來,可他沒有一次在人間找到過婁海。

妖界和魔界的人都認識莊潮,當年他們攻上天界,就是莊潮幫忙阻擋的,他們都叫莊潮叛徒,恨不得将他殺之而後快,莊潮只能一邊躲避他們的追殺一邊尋找婁海的轉世,還要陪着九韶找複活夜江的方法。

可時間一長,難免自我懷疑。

莊潮有時候會回去看莊骁,有時候也會問九韶,我為什麽找不到他。

“他說不是因為我,天帝沒有拿我威脅他,可是我為什麽找不到他?”莊潮覺得自己有點兒不正常,但是忍不住去想,“他是不是嫌棄我是累贅,害死他了,他躲着我?”

九韶沒有說話。

莊潮不記得自己在人間找了婁海多少年,春去秋來,年年歲歲,皆是無盡的尋覓。

朱雀有時候也會下凡,抱抱莊潮,說:“他會回來的,你累了的話,就不用找了。”

“可是他讓我早點去啊,”莊潮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是幹的,“我找不到他,他該生氣了。”

後面還有一句。

因為我是廢物,我什麽忙都幫不上,惹他生氣了。

但莊潮沒有說出口。

朱雀抿了下唇,不知道該怎麽應答。

莊潮繼續找着婁海,每一個新生的他能看到的嬰兒他都會去看,不知道是什麽力氣指使着他如此反複地度過了數百年,或許過了千年,但是他不記得了,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起,他無法變成成人的模樣了。

朱雀說這是他心底執念過深,郁結阻礙了修為的流通。

但莊潮完全不介意這些事情。

在陸桓意家看見婁海完全是沒有想過的事情。

莊潮還記得那天,受傷的陸桓意被尹燭丢在沙發上,已經是陸枕書的婁海穿着睡衣,一臉慌張地替陸桓意檢查傷口。

他按下性子,等陸枕書檢查完了,才變成人型走過去,拉了拉陸枕書的袖擺,“你叫什麽名字?”

“嗯?”陸枕書扭頭看着他,大概是小孩兒的模樣讓他放下了戒心,他伸手摸了摸莊潮的頭,說,“我叫陸枕書,你呢?”

“我?”莊潮愣了會兒,才從唇邊扯出一抹笑,他說,“我叫莊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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