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月初六娘家侄女大定, 錢二姑知道,日子剛定下那會兒她是想着要利用起來, 借那天将唐瑤推出去,後來發生的事讓錢二姑打消了念頭。
姑且不說唐家還在熱孝期間, 只說他們這個處境, 出去只會招人笑話。
以前是想讓唐瑤嫁得體面, 才為她謀劃那樣許多, 現在母女兩個達成一致,都打算讓她去給人做妾了, 還用折騰?
有錢老爺納妾通常不看出身品德,只挑模樣身段和情趣, 唐瑤還頂着個落草千金的頭銜,很多老爺就愛玩這樣的。
從她放棄嫁個好人之後,攀高枝就變得容易很多,甚至都不用錢二姑親自去牽線搭橋賣女兒,光唐家這個處境就讓不少人蠢蠢欲動,都想納個落草千金過過瘾。
是以, 在謝家擡着真金白銀上錢家下聘時, 錢二姑也沒閑着,她淘汰了幾個財力不夠的,準備挑個最能幫助唐家的老爺。
也因為她做這個事, 哪怕本人沒去錢家, 議論她的還是不少。尤其是富貴賭坊王家的太太, 她就在喬氏接受八方恭維的時候不陰不陽的笑了。
錢玉嫃見謝家長輩去了, 是喬氏在招呼女賓,忽然聽到這麽一聲,她自然朝王家太太看過去。
“都看我做什麽?”
便有人問她剛才笑啥。
“這個啊……”王家太太拖長了聲調,說,“我忽然想到錢姑娘那個表姐,要不怎麽說造化弄人?做表妹的說了這樣一門好親事,表姐竟然連正頭娘子也不當了。”
旁邊另一位太太趕緊使個眼色:“今兒大喜的日子,做什麽提這些晦氣的事?”
“是你們非要問,好吧,我給錢太太賠個不是,你也別怪我嘴欠,誰讓姓唐的挑選上我們老爺。”
王家太太不說了,旁邊另一家的卻皺起眉:“我府上管家近來也往唐府去過,老爺還說過段時間興許要辦喜事,讓我先準備上。”
“真的假的?她前頭連馬駿也看不上,心氣兒這麽高,肯給人做妾?”
“我怎麽聽說許承則鬧着說要娶她,為了她都讓許家逐出門去,像這樣的有情人,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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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話題一開,場面就會特別熱鬧。眼看喬氏臉要黑透了,總算有人站出來打圓場。
“想聊這種事,你們私下約去!”
“都是來蹭錢小姐的喜氣,怎麽還帶給人添堵的?”
喬氏勉強擠出一抹笑,也出來活了個稀泥,讓這出過去了。等到賓客們看過曬出來的聘禮,吃好喝好玩好之後,他們陸續告辭,喬氏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這才回去沖錢炳坤發了脾氣。
這一整天錢玉嫃不是被這位太太牽着,就是讓那位小姐拽着,她總在招呼人,幾乎沒歇過氣。剛有空吃點東西,沒吃兩口,便聽說太太跟老爺吵起來了。
錢玉嫃聽着眉一皺,跟着想要放碗,被兄弟宗寶攔住:“姐姐再吃幾口,爹娘那頭我去看看。”
錢玉嫃喝了兩口熱湯,擦幹淨嘴就站起來:“一起吧,不弄明白我吃着也不安心。”
姐弟兩人一道出去的,到太太院裏就聽見裏頭的動靜了,倒是沒有砸東西的聲音,是喬氏單方面在吵——
“你聽沒聽到那些太太怎麽說的?”
“什麽人吶!姓唐的都是什麽人?!都不要臉了是嗎?放着好好的親事不要非得去退,當初說馬駿這不好那不行的,現在卻上趕着給人做妾!她要做妾也不挑個時候,還在熱孝裏頭就等不及了,讓人在我女兒的好日子裏說三道四……”
喬氏都氣哭了,錢炳坤哪敢還嘴,只能安慰她。
說唐家是唐家,攀扯不上女兒。
說也只是個別在說,多數人都很上道的。
喬氏還是不痛快:“我女兒就接這一回聘禮,我從兩個月前就在準備,把樣樣都安排妥了,到頭來栽她身上!”
姐弟兩個站外頭聽了會兒,錢玉嫃先進去的:“我們兩家是親戚,那些太太看我嫁得好,難免會想到她這個做表姐的,想到自然唏噓。事都辦完娘就別糾結了,今兒個總歸面子還是過得去,沒鬧出什麽大動靜來。”
喬氏站起來抱住錢玉嫃就哭。
這時錢宗寶也跟進來,幫襯道:“也就只有那幾個人說了嘴,其他都很羨慕姐姐,反正我聽到的都是豔羨之聲,娘別鑽牛角尖了,表姐要嫁誰做妻或者做妾都有她爹娘做主,她雙親俱全,你管她的?”
“我哪是想管她?我是盼着你們二姑安分點,她是錢家女兒,是你跟嫃嫃的姑媽,她做了什麽人家笑話起來不捎帶你們?你二姑只要敢在退了馬家親事之後讓唐瑤去給人做妾,回頭保準有人說錢氏女品德不好不當聘為正妻。”
錢宗寶說:“我姐夫其他方面興許不成,這個真不用擔心。他最不在乎閑言碎語,娘回想一下,早先那些讀書人怎麽編排我姐姐?說她是禍水,還說假如李茂會試有個閃失都要怪她的頭上,可我姐夫聽他們的?不都罵回去了?回頭照樣上咱家求了親!您哪怕不信他能奮發上進也得信他對我姐姐的心意,真是到了位的。”
喬氏:“我也不是擔心女婿怎麽看,除了女婿謝家還有那麽多人不是?”
錢玉嫃抿了抿唇:“好了,別說了。宗寶你吃飯去,爹娘累了一整天早點歇吧。二姑是個活生生的人,她有她的想法,咱們誰也控制不了她。是……她沒把一雙兒女教好這還要讓唐瑤給人做妾肯定會遭人诟病,她是錢氏女,要議論她就少不了捎帶我們。興許是要聽些閑言碎語吧,可嘴長在別人身上,除了任由他說還能怎樣?不放寬心難不成活生生氣死自己?”
她停頓了一會兒,又道:“愛我的人還是愛我,要是受這種事情影響就改了心意,議論我疏遠我,那他有多遠滾多遠去,我也不稀罕與之往來。”
錢玉嫃說完轉身就走了,聽了這樣一通吵,她也沒胃口再吃什麽。
白梅試着勸了,看不好使,只能退出房間去吩咐底下把雞湯煨着,點心也備上,等姑娘想吃了随時能端出來。白梅吩咐完就發現青竹也退出來了,問她怎麽着?
青竹說:“姑娘累了,想休息會兒,讓小丫鬟們說話做事都放輕點,別吵着人。”
她吩咐到了之後,人就在院裏守着,白梅也跟她一起,嘆息道:“以前是覺得表姑娘有點清高,可太太也說富貴人家的姑娘有些傲氣是好事情……怎麽後來就出了這麽多事,現在唐家沒了,姑太太還要讓女兒做妾,哪怕窮人家的女兒有幾個願意做妾的?姨太太在家裏奴才面前是主子,在真正的主子跟前不也是奴才?像我們這些做奴才的都盼着有一天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她還送上門去給人作踐。”
“總是有人覺得過富貴生活比挺直腰杆做個人更重要,人各有志,你管不了,這些話在姑娘跟前不要說了。”
錢玉嫃是個驕傲的人,她很不喜歡出去丢臉,像剛才為了寬慰爹娘說了那麽兩段,回來她把丫鬟轟出去就生上悶氣了,人就倚在羅漢床上拿軟枕當作唐瑤掐。
多掐幾下稍微舒坦了一點,她想到二姑這一連串的行為是會影響錢氏女的聲譽,那最先遭罪的還不是自己,而是尚未議親的錢玉敏。
自己怎麽說已經定下了,謝家二十萬雪花銀還擺在那兒呢,真要頭痛的還是伯娘曹氏。
玉秀姐姐那頭就沒解決好,玉敏這兩年也要說親,讓二姑太太一壞,難了。
真別說,錢玉嫃挺有做預言家的潛力,在她想到這出之後,沒兩天,伯娘曹氏就上了門。錢玉嫃出來迎了,才一個照面就看出她氣色不好,哪怕上了胭脂都蓋不住滿臉疲憊。
喬氏看她也跟平常不同,問道:“才兩天沒見,嫂子怎的成這樣了?”
“別提了……”
這個開場就不吉利,喬氏心提到嗓子眼,問她長房那頭出了啥事?錢玉嫃催促丫鬟沏上熱茶,待茶煙袅袅升起,曹氏嗅着那香氣心裏才通泰些。她整理一下,說:“我昨個兒去了唐家,跟小姑吵起來了。”
“她家還在孝期,你這時候過去幹啥?”
“她都要讓唐瑤給人做妾了,我不管管?外面有些做妾的是沒得選,只能走上這條路,唐瑤是嗎?她是放着正頭娘子不當非要退親,退了之後還涮了許承則一輪,現在跟那些歲數能當她爹的攪在一起……小姑縱容她姑娘幹出這檔子事,錢氏女的名聲不壞她這裏?別人知道會怎麽說?我們玉敏又怎麽嫁人?”
喬氏也是為人母的,很明白她,又問:“她怎麽說的?”
“她說人是她生的,她愛咋咋。我讓她為錢氏女的聲譽想想,她怪我們之前沒鼎力相助,說要是哪個真被拖累了也是活該,誰讓我們不幫她忙!”
錢玉嫃本沒插嘴,聽到這裏才說:“前面那些年我爹幫她多少?沒得個好反倒讓她記了仇?既然姑太太都這麽說了,大伯沒表示嗎?真就任她敗壞錢氏女的口碑?使底下妹妹說不上好親?”
曹氏看向錢玉嫃:“侄女以為應當如何?”
錢玉嫃道:“若是我說了就作數的話,我今日便與她斷親。”
喬氏聽了心裏一跳,哪怕她也厭惡二姑姐,恨不得與之楚河漢界劃個清楚,可這種事哪能由姑娘家出頭?尤其現在情況更糟的是大房那頭,忍一忍,曹氏總會發難,誰想嫃嫃竟然跳出來了。
喬氏拽她一把。
錢玉嫃還是要說:“二姑的為人我都看明白了,有需要時,娘家是她靠山,用不着時,你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只要肯幫忙,讓她裝孫子可以;一旦你不肯幫,她是什麽嘴臉還用我說?本來有這麽一門親戚頂多只是惡心一些,可我這個姑姑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你們還一趟趟的跟她往來走動,不怕別人以為錢家還維護她?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不明白嗎?”
曹氏嘆一口氣,對喬氏說:“弟妹你看看,我們活到這歲數了,做起事來還是畏首畏尾的,不如嫃嫃魄力好。”
“嫂子你可千萬別誇她,她如今膽子越發大了。怎麽安排二姑姐該由我們老爺跟大伯哥商量,哪有後生晚輩插話的餘地?你說呢?”
曹氏難得露了個笑臉:“你女兒跟謝三少爺訂了親,最晚明年要進謝家門,往後就是謝家的三少奶奶,過些年還可能做當家太太,不要點魄力?自古以來,優柔寡斷都成不了事,嫃嫃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我是怕她性子太冒,很多事忍一忍總有人出面,何必沖最前頭。”
錢玉嫃更像她爹,她爹不愛鬧,但做事果決得很。相比較而言,她娘喬氏圓融一些,關上門還算真實,走出去她一不冒尖二不輕易得罪人。
會這樣都原因。
喬氏娘家無靠,她女兒錢玉嫃則不同,錢玉嫃自幼得寵,沒什麽她不敢的。
曹氏想到唐家荒涼破敗的樣子,又想到小姑這還不死心,估摸往後有得折騰。她一哆嗦,生怕不幸讓侄女言中,萬一她打着娘家兄弟的名號做了什麽,到那時豈不是被逼都得出面解決?
“我再同老爺說說,他要是管不了這妹妹,就必須得劃斷關系!別讓她拖累了我兒我女!”曹氏打算好了,又抓住弟妹的手腕子,“你也跟炳坤說說,讓他們兄弟同進退才是。”
将事情說明白了,伯娘也沒多待,她風風火火趕回去做安排了。
她前腳走,錢玉嫃後腳就要開溜,卻被當娘的揪住。
喬氏看着她一臉的無奈,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你呀你!”
錢玉嫃最會讀她爹娘的情緒,看當娘的就只是無奈,就挪過去抱住她胳膊輕輕晃悠,一雙眼巴巴的瞅着。
“別賣乖了!我也沒說你什麽,只是看你愛出頭,怕日後吃虧。像今兒個分明是你伯娘更急,你開了口,她就好說了。還有你二姑那頭,要知道你這樣說,不恨死你?”
“可我就是這樣的,我高興時笑,難過時哭,我喜歡她便跟她往來,都憎惡她了還演什麽呢?……娘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是錢玉嫃,錢玉嫃就是這個性,若改了,我也不是我了。”
喬氏摸摸她頭,不再說什麽。
錢玉嫃靠她肩頭上一陣撒嬌:“她記不記恨有什麽要緊?要真能劃斷關系,往後省多少心?就這麽拖着我真怕哪天唐家缺錢花了,打着我爹的名號在外頭搞事情。”
喬氏看着這個女兒,除去婚事有些磕絆,她這十幾年都是順風順水的,也難怪她個性好似驕陽。
好在老天爺疼她,前有親爹寵着,現在又來個事事以她為先的男人,哪怕她做人直一些,有人維護,倒不必過分擔心。
晚些時候,喬氏同忙完回來的錢炳坤提了大嫂說的那事。
錢炳坤本來還想再看看的,聽說長嫂出了面,姐姐卻那麽說,他眉心都擰起來。
“老爺你倒是說話呀。”
錢炳坤揉揉太陽穴,道:“你那天吵了我之後我就去找過大哥,我的意思是讓她二選一,要麽打消送女兒去做妾的念頭,擰擰唐瑤那性子,讓她好好嫁個人。要是她不願意,那以後索性別往來了,省得她那頭做個蠢事外面都想到我們,我還煩呢。大哥覺得是不是還有委婉一些的說法,這麽直筒筒跟威脅人似的,怕談不攏。”
“那他是沒跟嫂子商量?”
“可能是吧。”
“現在怎麽說呢?”
“都這樣了還怎麽說?我是她弟又不是她爹,還能無條件慣着她嗎?去年外甥女做下那個事,我姐姐那态度就令人寒心……我當時很不想跟她往來了,忍了又忍才沒徹底撕開。結果這一家子是越來越離譜,好好的姑娘不正經嫁個人非得要做妾,還是退了親去當妾。她現在相看那些,歲數比我都大,前頭還嫌馬駿模樣不好,現在這些,有哪個好?”
有句心裏話錢炳坤礙于親戚情面沒說。
就唐瑤這樣的,已經是禍害了,女兒一旦沒教好,嫁去哪家都坑人。
喬氏不關心唐瑤怎麽樣,她只想知道這事最終會怎麽處理。
很快她也知道了。
錢炳和跟錢炳坤最後見了錢二姑一回,應該是沒談攏。錢二姑的意思是,你不讓我賣女兒,那你必須得要幫我,出錢出力幫我東山再起。
兄弟家又沒欠她的,憑什麽呢?
兩邊一談崩,錢家兩位老爺就放了話給親朋好友,明說不認唐家這門親了,以後任憑她家出什麽事,反正冤有頭債有主,都別找到錢家來。
錢二姑氣得不輕,好在她沒倒下,沒倒下不說反而奮發圖強,轉身就給唐瑤找了出路。
她們母女早商量好了,要做妾必須得找個比馬家強的,否則還是要被惡整。
在蓉城這片,要比馬家強,且是穩壓一頭而不是略略好些的,一雙手絕對點得過來。錢二姑選的誰呢?這還是個熟人,就是馬老爺的靠山,本地最大的綢緞商人陳二爺。
陳二爺還有個身份,他是陳六的爹。
這人風流得很,家裏已經有七房小妾并子女無數,唐瑤進門就是給他當八姨太的。
事情暫時說定了,現在還不好辦,至少也要等唐家出了熱孝。雖然眼下辦不了,陳家已經有風聲了,陳六聽說之後還去找了他爹,問他是窯姐兒不好玩嗎非得撿這麽個破爛回來?
陳六是太太生的,不過他頭上還有能幹的哥,在老頭子這裏并不怎麽得臉。
他這麽一說就挨了煙鬥:“你小子太年輕點,你懂個屁。”
“我看老頭子你是色|迷|心|竅了,這種作精也吃得下。”
“納個妾哪來那麽多屁事兒?有時間管你老子不如跟你哥學學,做點正事!”
說到做正事,陳六有話要講:“前段時間謝三說了個買賣,我聽着有搞頭,想跟他搭個夥。”
“你就說要多少錢。”
陳六嘿嘿嘿:“要不您先贊助個十萬兩,不夠再說。”
陳二爺一腳踹在這倒黴兒子的屁股蛋上,讓他滾蛋:“真當你老子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就五萬,多了沒有。”
“五萬不夠啊,您給添點兒……”
陳二爺拿着煙杆子抽了一口,想想說:“要添點兒是吧?也行,你老老實實成個親……”
陳六:……
五萬就五萬吧,了不起回頭找娘騙去,再見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