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燕王妃不知道壽康宮這一出, 但她知道錢玉嫃今日進宮去見了皇後,本以為她至少會聽一頓訓, 不想人回府時笑盈盈的,跟她一起回來的還有從坤寧宮擡出來流水般的賞賜。皇後娘娘擔心她剛來京中吃不習慣, 甚至往燕王府裏撥了個擅長做蜀地名菜的禦廚。

想到過去二十多年同皇後的情誼, 燕王妃心裏生出遭背叛的感覺。

她認為的同盟當着她面倒向了她的敵人。

王爺帶回府這兩個, 她看哪個都厭惡, 只是動不得王府唯一子嗣,只敢拿錢玉嫃開刀。

在意識到五皇子不可能接回之後, 王妃緊急想出新的對策,這個兒子左右是記在她名下, 不是親生的很難養熟是個問題,要解決這點,得先給他換個媳婦兒。

當日,王妃就找上為朝事忙作一團的燕王,說要同他談談。

燕王本來還有幾份文書要看,想到這幾天府上的動靜, 他也打算忙過這茬同王妃說上一說, 既然王妃主動找來,就省得再安排時間。

燕王站起身來,率先從書房出去, 王妃也跟出去, 兩人到旁邊廳裏談的。那廳裏上面一張坐榻, 左右邊各擺了兩把椅子, 還有些古董擺件不逐一陳述。燕王進去之後,到榻前坐下,王妃為方便看他臉色,沒坐他身側,而是選了下首的椅子。

又有丫鬟送了茶水進來,等丫鬟都退出去了,燕王示意她說。

王妃低垂着眉眼平平靜靜開了口“咱們夫妻二十多快三十年了,我瞞誰也瞞不了您,這兒子我不喜歡,架不住他命好,明明是個外室子偏就成了您唯一子嗣,我也沒本事再給您生出一個,捏着鼻子也得接受他。這兒子就不說了,哪怕他生母出身低賤,好歹還是您的血脈他在外頭娶這一個,我接受不了。放眼京中,有哪家襲爵人會聘商戶女為妻得這麽個兒媳婦,我以後恐怕連門都出不去,出去就要被人笑死。”

燕王揭開茶碗蓋,沒端起來喝,而是閉上眼嗅了嗅茶湯的香氣。

過一會兒,他才道“王妃既然知道瞞不過,還跟本王說這些鬼話你說她身份低了帶出去會遭人恥笑,她進宮都有兩場,誰笑過要真有人笑了你列個名單,本王去問問各家的過失。”

“從沒聽說女人出身低了會讓男人蒙羞,我只知道男人沒本事會叫他夫人擡不起頭。且不說他們夫妻情投意合,哪怕只是家裏做主去下的聘提的親,也沒有說相公改了門庭就要休妻的,那才會叫天下人不齒。”

王妃又要張嘴,燕王直接堵了她話“前朝的開國皇帝是農家出身,遇上外加災年,日子過不了了揭竿而起,他那時已經娶妻,起義成功當上開國皇帝之後也沒另立皇後,哪怕為了籠絡朝臣,也不過是冊封妃嫔。這段為世人稱頌的佳話在你看來也是笑話”

燕王直直看着王妃“你不如說,你想讓秦氏女做世子妃,本王這就告訴你,我不答應。”

這下王妃坐不住了,她直接站起來“你就這麽帶回個兒子,這兒子不同我親近,不給他換個媳婦兒怎麽能把人養熟換我秦家女兒做世子妃哪裏不好是我侄女兒總知道好言勸他,現在這個只會唆使他跟我作對。”

聽了這話,燕王氣笑了。

“洲哥兒的事,有本王替他打算,他不用聽你安排什麽。王妃只需管好後院,你若管不好,就将掌家權交給錢氏,有萬嬷嬷幫襯,也出不了什麽岔子。”

“不怕跟你說明白,如今在我心裏,除了母後和皇兄洲哥兒是最重要,你別想着要把他綁上秦家的船,這些年,本王對秦家仁至義盡,再要折騰,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們後悔。”

有些話,哪怕難聽也得挑明了說,總有些人你不說明白她會裝傻。

燕王覺得他說得夠清楚了,起身回了書房。王妃在偏廳這邊坐了半天,後來讓丫鬟扶着回了正院,這都三月下旬,哪怕京城也已經春暖花開,她手腳卻是冰涼的。

丫鬟趕緊端了碗熱茶過來,讓王妃捧着暖暖。

王妃接過來,捧了一會兒,又放下。

她喃喃自語說了一堆,大概就是怪燕王無情。這話她跟前伺候的丫鬟聽了都覺得誅心。怎麽說呢燕王沒多少兒女情長這原本就不是秘密,他一直這樣,對朝廷比較上心,對王妃和側妃都挺淡的。

反正該給你的不會少,包括體面尊榮金銀玉飾绫羅綢緞這些從沒缺過,王妃娘家有事求上門,只要別太過分,王爺也會幫忙。秦家那頭很多都受過提攜不管怎麽看,王爺都沒哪裏對不起王妃的,非要挑剔一點,就是突然接了個兒子回來。

可哪怕有了世子,日後王府要給世子繼承,燕王妃不還是燕王妃嗎

丫鬟真怕王妃一通好鬧把王爺給激怒了,連帶她們這些在王妃跟前伺候的都沒有好日子過。

這樣的憂慮使她站了出來。

“咱們府上從來都是,除非王爺不發話,只要他說了就沒得更改您就別跟王爺鬥嘴置氣了,世子妃不能換人,還能迎側妃進門啊。”

丫鬟剛說完,就感覺頭上一下劇痛,那是飛來的茶碗蓋,正好砸她額角,都磕出血來。丫鬟甚至顧不得去擦,也顧不得茶碗蓋落在地上碎成瓷片,她趕緊跪了下去。

“王妃恕罪,是奴婢失言。”

燕王妃氣紅了眼,直勾勾盯着她說“你記住了,我秦家女兒絕不可能矮她一頭。”

說是這麽說,秦家早就過了風光的時候。秦老太爺曾是兩朝元老,是大學士,可他比王妃還高兩輩,是王妃的祖父,已是杖朝老人。他身體不是很好,忘性又大,沒法子再為皇上分憂,如今榮養在家。秦老太爺現在也就只能養養花草逗逗鳥雀,府上的事他管不了,當家人變成王妃的父親,秦家就衰敗下來。

看着是還有幾個當官的人,品階勉強還過得去,卻都不在要職。

王妃父輩不行,正當壯年那幾個兄弟也立不住,侄兒裏頭有兩個看着還湊合的,也僅僅是讀書時表現不錯,進官場之後會如何還不好說。

反正秦家就是底蘊有,但這幾代沒出人才反而敗家子不少,現在很多事都只能找外嫁女,靠姻親幫襯。

在秦家女兒裏面,處境最好的無疑就是燕王妃。

于是多數時候都靠她獨挑大梁。

換個人哪怕丢不開娘家,也不至于貼到這地步,王妃不知道是享受娘家人依靠她的感覺還是早年教育太成功真把秦家看得太重要,又或者因為沒親兒子她跟娘家人特別親近總之這些年她盡心盡力。

以前燕王沒兒子,你幫襯就幫襯,補貼就補貼,很多事都沒所謂的。

他有了兒子不得為兒子謀劃

燕王哪肯讓親兒子跟秦家人綁在一起

王妃沖丫鬟發了頓脾氣,但不解決問題,燕王壓根沒給她作妖的機會,百忙之中還抽出時間來給府上大小管事訓了話,挑明說誰要敢怠慢世子就要治誰。

他也同謝士洲談過兩場,讓他先習慣府上,也出去走動一下,把該認的人認全了。

當爹的暫時還沒空安排他的事,他真正忙起來估計要等過了六月辦完及冠禮後。

謝士洲知道他之前耽誤了很多,沒去催促。他在王府混了幾天,想着還得鞏固一下跟太後的關系,就跑進宮裏,人在壽康宮待了半天,眼瞧着該回府了又讓太子截去。

太子說要給他介紹幾個兄弟,在東宮擺了場酒。

已經成婚的皇子幾乎都到了。

只缺一個三皇子,三皇子眼下不在京中。

太子一個個給他介紹,謝士洲邊聽邊認人,這些皇子們認他不費勁,連龐渤都能一眼看出這是燕王的兒子,他這張臉辨識度夠高。

其他皇子或者在套近乎,或者端個笑臉聽着,唯獨五皇子盛惟安

是的沒錯,太子說要給他介紹兄弟,總不能把別人都請到,唯獨落下盛惟安。不管咋說,盛惟安已經回到宮裏,又拿回五皇子的頭銜,這種活動他還得出席。

謝士洲這人臉皮厚,活到今天他就真情實感的尴尬過一回,也就是身世曝光那次。

那次還是想到自己靠謝家潇灑二十年,結果竟然不是親生的

今兒個他不尴尬,真要說只是有些意外,反應過來之後他提起酒壺說要親自給五皇子斟一杯,以謝他在王府陪伴十年。

太子一臉欣慰,其他皇子紛紛叫好,都在說他們父皇跟燕王手足情深,他們這些兄弟也該好好相處。

“五弟還愣了幹啥端杯子啊”

“吃了這杯酒,以後好好相處,打打那些亂傳謠言的混賬的臉。”

“本來就是讓父皇指去陪伴叔叔,這些年五哥心裏想的哪就是王府爵位分明是人在宮裏的父皇”

“七弟說的是,若不是心裏惦記父皇,老五他哪會拒絕郡王爵位拖家帶口的搬回宮裏回皇子所住着哪有出宮建府來得舒坦”

“這話說得太對了我婚後也在宮中住了一年多,皇子所那院子一個人住着還行,多個人都嫌擠,五弟還有個兒子,是叫珩哥兒這也搬回來了,能不是記挂父皇嗎”

“這種心情也可以理解,畢竟出宮久了。又要說,出宮建府之後要見父皇也不難的,也不是非得在皇子所住着。”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好像是在誇贊五皇子好孝心,實際諷刺他來着。

謝士洲都沒想到。

本想着以後還要見面,他得要拿個态度,才提了酒壺。得說要是以前的謝士洲興許不會給這面子,是經過換爹這出,他真的變了很多。

他是真心實意想糊弄過去,吃杯酒,哪怕你我心裏都還有疙瘩至少表面上翻過這頁,這樣全太子一個臉面,長輩看起來也比較放心。

結果讓邊上這些一攪和,五皇子哪怕端了酒杯,他臉色并不好看。

謝士洲又給自己滿了一杯,敬了諸位皇子一下。

“哥哥們該聽說了,我從前養在商戶家,養父母在蜀中算是巨富,人有錢嘛就混賬,我這學問文章基本不會,身上毛病是一大堆,哥哥們看我哪兒做得不好,直接說,我能改則改,要實在改不了也沒法子。”

皇子們也忘了剛才的不愉快,都笑起來。

謝士洲又道“等會兒再笑還沒說完呢。我剛進京,看什麽都眼生,今兒個見着哥哥們是認真去記了,可要是回頭見着喊不出名,都別怪罪”

就有個穿着鴉青色的擠到跟前“哪就全是哥哥們”

“對啊,洲哥你看看我我才十八,還小你兩歲”

“只讓哥哥們包含,弟弟們就不用包含了,只管埋汰他”

屋裏頭又是一陣哄笑。

“堂弟有點意思”

“你說你從前玩得很開,都玩些啥”

謝士洲就給他扳着手指頭數了數,數完特別遺憾的表示他要是沒認回親爹,名下的銷金窟都該開張了。謝士洲提到他前頭去錢家提親,結果慘遭岳父刁難“我岳父他老人家膝下只得一兒一女,對我媳婦兒寵得很,非得問我有什麽打算,怎麽保證讓他姑娘過得好。我那會兒活脫脫就是個混賬,心裏想着做其他生意太沒意思,就說準備搞個供人吃喝玩樂的去處。那話都放出去了,也不能不搞,我過年那會兒已經裝了一半,再忙活一下就能開張的,王爺爹就來了”

“那生意就不做了”

“做啊,讓那頭的哥們管着,以後有機會到蓉城去,叫他好好招待你們”

謝士洲也不是白混那麽多年,就說這些皇子,相互之間本來沒那麽融洽,讓他一鬧,酒桌上的氣氛真還不差,大家吃得都挺盡興,臨近散場還說過兩天再約。

其他人陸續走了,七皇子又攔他一手,問他那生意真有搞頭

謝士洲瞅瞅他,感覺好像看到了知音。

“這會兒說不好都沒開張,有沒有搞頭過幾個月才知道,咋你有興趣”

“有點。”

“做皇子還能經商”

“我出錢,找別人出面啊。”

“讓皇上知道了不削你”

七皇子是麗妃的兒子,麗妃現在是不怎麽承寵了,她以前風光過啊,七皇子不太懼怕他父皇。想着不就是挨削麽以前也不是沒挨過,怕什麽呢

他雖然有興趣賺錢,作為皇子教養到底嚴格了一點,以前在宮裏住着沒太多浪的機會,這方面經驗就比較欠缺。

七皇子逮着謝士洲問了半天,還問他有沒興趣。

“我啊算了吧,沒錢。”

謝士洲不是沒錢,是怕自己讓七皇子帶拐了,又重新走上吃喝玩樂那條路。他前面剛發過誓要洗心革面,認真學點本事來着。

七皇子聽了特別遺憾,本來想着拉上他以後東窗事發了還有人跟他一起扛着,到時候太後娘娘不得趕來救駕,父皇就算再生氣,能怎麽着呢

謝士洲從他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他看左右沒別人,就給出了個馊主意“你真要搞,可以給皇上通個氣 ,把那整成個情報處。這個得秘密的不能讓別人知道,表面上看那是個銷金窟,實際上給皇上搜集情報,還不光是搜集情報,又能給皇上掙錢。有些貪官不是不好辦嗎也不能個個都抄家,全抄了不得亂套就讓他花錢去”

“那要是父皇罵我走歪門邪道呢他真能同意”

謝士洲就把蓉城那些有些錢的花招給他說了,“反正你不搞,別人也會搞,與其讓他們掙去,還不如進皇上荷包我瞧着京中大商戶也不少,你搞得好,多的是人給你送錢,現在要談生意都得把人招待好,招待人還能在自個兒家不都是去那種地方。”

七皇子想想還真行嘿

他跟謝士洲分開之後,真就抽了個空進宮去找他父皇。

過了兩天,七皇子跑到燕王府去找謝士洲,把閑雜人等全轟出去之後,他搭上謝士洲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我覺得你要坑我。”

“什麽坑不坑的洲弟弟你聽我說,你給我出那個主意,雖然費了點事,好歹說成了就是吧”

謝士洲斜眼看他,問“就是啥”

七皇子幹笑一聲“父皇說你都已經知道了,再加上你經驗也豐富,就讓你跟我一起幹。我這邊找人出面,你給我出點子就是,這生意肯定瞞不了那些兄弟,父皇讓我裝作是自己瞎搞的,還讓我做好事發之後挨削的準備。”

幾乎是立刻,謝士洲又想到了。

皇上不年輕了,會同意搞不好還不是想從那頭弄錢,興許是想看看其他皇子的反應,看有哪些會去拉攏七皇子來着。

這種銷金窟吃錢太快,但凡有二心的誰不缺錢

要成事就得招兵買馬

到時候七皇子就是個極好的籠絡對象,搞不好真有人撞到跟前。

就算是這樣,這關他啥事

“我都這麽幫你了,你不替我賭咒發誓保證絕不外洩我口風肯定緊。”

“這是替父皇辦事,是好事情啊,你咋的還不願意”

謝士洲拿胳膊肘撐着椅子扶手,拖着腮幫子瞅他“你要我出主意,我回頭不得親自去看看我怕我媳婦把醋壇打翻。你這個又得保密,不能對她明說哎喲我那天就不該跟你說這麽多”

七皇子以為他會說出個啥,等了半天就聽到這個。

“敢情你還是個怕夫人的”

“不是怕,是疼是愛你懂不懂”

“好好,你這麽疼她,相信弟妹不會多想。”

謝士洲想想“那不一定。”

七皇子“都當了世子妃哪能計較這個你說”

“她就是會啊。”

謝士洲勾勾手讓七皇子湊近點,告訴他“我媳婦兒那脾氣就跟六月裏的天說變就變,你也別吹什麽寬容大度了,她不寬容也不大度。”

七皇子

“咋這麽看我,有話你就說。”

七皇子就說了,他問謝士洲對他媳婦兒真的是愛你愛她還能這麽說呢

謝士洲拍拍他肩膀“你看我明知道她心眼小脾氣壞,我還願意寵她,她不高興了我哄,誰惹了她我就削誰,這不叫愛”

七皇子表示懂不起“我是沒愛過誰,可書上寫的,你要愛她她就是那天上的仙女,仙女放屁都是香的。”

錢玉嫃知道謝士洲前兩天在東宮結識了諸位皇子,聽說七皇子過來就想去打個招呼。七皇子還是頭一回見到這個命好上天的女人,看她那模樣,真就是多數男人都喜歡的。

七皇子已經知道謝士洲重視她,自然不敢怠慢,他弟妹弟妹喊着,說那天在東宮認識了謝士洲,跟他很聊得來,今日無事就過來看看。

錢玉嫃過來之後,他倆沒再提那個事,只是閑話家常。

七皇子起了個頭,之後幾天也有其他人來,還有約謝士洲出去的,那天吃了回酒,他好像就混進諸位皇子之中,同他們的關系火熱了起來。

皇上看了非常滿意,聽說是太子介紹他們認識,猛誇太子說他這事辦得不錯。

太子得了褒獎,皇後自然替他高興,太後也很高興。

做長輩的就是這樣,愛看晚輩相處融洽,哪怕皇家兄弟情大多表面,只要看得過去她就舒坦。所有人裏面最難受的應該就是五皇子了,在東宮吃酒那天,其實後來誰都顧不上說他了,大家的注意都讓謝士洲吸引過去,但五皇子就是沉浸在之前那一番話裏。

其他皇子的譏諷讓他難受,最難受的還是看到謝士洲。

他覺得謝士洲就是小人得志,他風光了還要倒回來踩一腳,招來大家戳他痛處。

再想想他坐在酒桌上從容的樣子,他端起酒杯倜傥風流的樣子

那就是纨绔子弟的标準做派。

就這麽個人,竟然是燕王的親骨肉,是燕王府的襲爵人。想到自己被這麽個人擊潰,盛惟安心裏真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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