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王妃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麽。

“分明有人栽贓陷害于我, 王爺你不信我,還要打發我去廟裏!我十七歲嫁進王府, 這都二十八年了,咱們二十八年夫妻遇上事你對我一點兒信任也沒有嗎?”

要是會因為這兩句話動搖, 他就不會有今天了。

燕王把放過去的眼神都收了回來, 平心靜氣說:“十多年前, 太醫說我再不會有子嗣, 那時母後就想廢了你。本王看在雲陽的份上勸下她。現在雲陽長大了,嫁了人, 也有了子女,如今這王府沒什麽要你操心的事, 再說王妃這治家手段,本王也不放心再把府上大小事交你手中,你去廟裏靜一靜心。”

燕王妃知道太後對她不滿,正因為知道,她沒事都不往壽康宮湊。

可直到今天,她才明明白白從王爺口中聽說太後曾想廢她, 燕王妃哪怕再蠢也不至于天真的問為什麽?剛才王爺說那個話, 已經道出因由,太後沒把燕王絕後的事完完全全怪到皇帝身上,她覺得小兒媳婦問題更大, 從王妃進門到王爺出事, 這中間八年有。

八年時間, 燕王膝下沒個子嗣, 他有三個女兒,除了這三個女兒之外,那幾年間王府後院落過好多胎,有些剛懷上不多時就落了,也有月份大一些摔沒或者撞沒的,男女都有。

王妃抿了抿唇:“你以為那全是我下的手?是我害你絕嗣?可你不想想,我生下雲陽之後第三年又懷過,那胎都沒滿上三個月,我跟誰哭去?”

這是個好問題。

自古以來就是男主外女主內:“你進門後本王便将管家權交給你,府中大小事一律由你安排,你來同我抱怨,是在說自己德不配位。”

王妃說不過他,就抹眼淚。

要是夫妻感情深,你哭起來是會有人心疼,就他們這個夫妻關系,遇上事不好好說搞這套人不厭煩就算好的。燕王是經過大風浪的人,這套路他見得多了。

幾年前戶部尚書沈鴻犯了事,皇上顧念舊情,本想放他一馬,找人遞話讓他告病辭官。他舍不得,以為能蒙混過去,非說自己一身清白,皇上一氣之下派人嚴查,查出來還不光是那次的事,又有些陳年舊賬。沈鴻才慌了手腳,再說他身體不好不能繼續為朝廷效力,想回家靜養……已經晚了,他那時候的反應就和王妃現在一樣,先回憶過去種種,說我為你付出多少,多不容易,再配合眼淚攻勢。

沈鴻當初哭也哭了,求也求了,最後還是讓皇上辦了。

同樣的,燕王也是鐵了心。

你看不慣我兒,又管不好後院,不去給太後祈福難不成留在府上生是非嗎?

燕王先去的王妃院子,出來才下令徹查,正如預想的那般,有些事王妃既然敢做,就不怕查。首先物證已經處理幹淨,其次是人證……若是最近一兩日的事情,拿去問興許有人能想到些不對勁,往湯裏下藥這個事已經過去好些天了,只是撞在今兒個爆發出來,哪怕把後廚上那些全調查一遍,還是沒得到太多有用消息。

現有的情報都不指向王妃,查來查去嫌疑更大的反而是李側妃,負責後廚那一片灑掃活計的婆子說前幾天李側妃院裏的柳絮過來很多趟,她以前不太往廚上來。

燕王也去了李側妃那頭,問了她話。

李側妃聽說有人指控柳絮,她氣得不輕。她說那幾天跟見了鬼似的,讓送個湯,送來的都要涼了,揭開盅子看着就倒胃口,還有點心也是,做的全不合口味,問過去那頭說世子妃愛吃,還說他們只做了這個,別的沒有。

掌家的是王妃,又不是世子妃,後廚上憑什麽緊着世子妃的口味折騰別人?

李側妃當時就覺得王妃是想挑動她們,讓她們去跟錢氏作對!也是因為想到這裏,她才忍下氣,只是找人去催得勤了一點,就因為這,她還被懷疑上了!

“王爺您可不能中了奸人的圈套!您想想看,我憑什麽去加害世子妃?說涼薄些,她能不能生同我又有多大幹系?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有什麽可折騰的?”

燕王說未必是想同錢氏過不去,也可能是想構陷王妃。

“我要是做了我天打雷劈!是,這後院的女人多少有些過節,可也沒到要害人的地步,要真有那麽大的仇怨妾能安安分分二十年?王爺您可不能聽信一面之詞草草的給妾身定了罪!世子跟世子妃回府妾高興呢,妾天天都為王爺高興,哪會加害她呢?”

她氣憤和委屈都挺真實,也沒有多餘的表情動作,燕王點點頭:“只是來問一問你,不是要給你定罪,用不着這麽大反應。”

李側妃剛才都怕死了,生怕自己中暗算,聽王爺這麽說,她都沒完全放松,還說:“搞不好是其他什麽人,既不想看世子妃懷孕生孩子,又同妾身有怨,這麽設計想要一石二鳥。”

“你覺得是誰?”

“妾不敢說,左右王爺心裏應該有數,這府上就那一個容不下世子妃的,也就她能設計這麽一出,完事兒還能瞞天過海。”

燕王的人将府上徹徹底底查了一遍,期間,王妃和李側妃互相攀咬,結果是沒有結果……負責調查的搜集到一些口供,但沒有能給人定罪的關鍵證據。

這些天,燕王一路看下來,心裏大概也有數了,對他來說能查個清楚明白是最好,查不清也沒什麽,五月中旬,燕王以為太後祈福的名義将王妃送進廟裏,王妃鬧了好幾場都沒讓他改主意。

送走王妃之後,他吩咐王府管事聽兒媳婦安排。

白梅還道這次沒白挨,總算幫到了姑娘。結果錢玉嫃找上謝士洲,讓他出面将這事推了。

謝士洲原先還不肯,他覺得掌家好!有掌家權在手,做什麽都方便,也不會再受委屈!

錢玉嫃讓他靠近點,低下頭。她貼在男人耳邊說:“我沒那精力,我懷了你孩子。”

之前王太醫為錢玉嫃把出滑脈,但是因為不确定,等謝士洲趕回府上他沒再提。那會兒人人都把心思放在了毒湯事件上,過了半天白梅問她姑爺知不知道滑脈的事?錢玉嫃才想起來她沒說。既然當時沒說,她就想着等确定了再告訴他,省得空歡喜一場。後來到了往常該來月事的日子,果然沒有動靜,她多等了幾天,還是沒動靜,錢玉嫃又請王太醫來了一回,府上的還當太醫過來是給那幾個倒黴丫鬟看病,誰也沒想到他是來給錢玉嫃把脈的。

而這時候,脈象比上次就清楚一些了,加上有月事佐證,王太醫斷定她有了。

錢玉嫃給了賞,讓王太醫先不要聲張,以前聽人說懷着月份淺的時候不能四處嚷嚷,最好等滿了三個月了,再對外說,這樣才容易留住。

不對外說,總得告訴孩兒他爹。

她還在琢磨該怎麽講,機會就送上門來。謝士洲聽說她有了,實實在在愣了一會兒,一般人得知要當爹都特別高興,恨不得放兩挂爆竹慶祝。他呢,他沒有高興,也沒有不高興。

看他這樣,錢玉嫃就不滿意了。

“咋的?你不想要啊?”

“也不是不想要,我這還沒做好當爹的準備,你說這爹該怎麽當呢?”

錢玉嫃往旁邊一坐,順手将茶碗端起,還沒喝呢就讓謝士洲截去。

“你都懷上了能喝茶嗎?”

“王太醫沒說不能喝。”

謝士洲想想不放心她,把茶碗推得很遠,喊丫鬟上白水來,要溫熱的。等白水來的時候他還說呢:“你先忍忍,我回頭多找幾個大夫問問,看到底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才告訴他有了,人就緊張成這樣,還說沒準備好要當爹。

錢玉嫃噗哧笑了。

好好跟她講道理來着,人突然笑了,謝士洲一臉莫名:“笑什麽?”

“笑你反應這麽快,還說不知道怎麽當爹。”

又說回到這上面,謝士洲就解釋道:“才成親沒一年,咱們都還年輕呢,我當還能輕松兩年……”

錢玉嫃說:“早點生一個我才輕松,要是三五年沒動靜,哪怕太後她們本來喜歡我,也該不喜歡了。”

錢玉嫃特別明白,哪怕平頭百姓都很重視傳宗接代,別說皇室。很多姑娘有才有貌的,說起來樣樣不差,但只要成親後三五年沒生兒子,就會被人拉出去議論。錢玉嫃自己是女兒家,她不會看不起女孩兒,也不喜歡拿能不能生去評斷人。

可你只能管着自己,其他人把這看得比什麽都重,尤其在長輩心裏娶妻的第一要務是生子,傳宗接代最重要,其他全得靠邊。

環境如此,早生早松快。

錢玉嫃摸摸她還扁平的肚皮,沖謝士洲說:“你不知道,我娘生了宗寶之後,其實還懷過一胎,後來出了事,那胎沒保住不說,還虧了娘的身體,她調養了一兩年,之後也沒再懷過。娘說懷個孩子很不容易,王太醫說我有了,我既高興,又沒什麽底。”

謝士洲是不着急要孩子的,他畢竟年輕,玩心沒徹底收起來。可聽了這話,想到女人懷個孩子确實不易,又想到嫃嫃心裏沒準還在打鼓,他又說了那樣的話……

謝士洲深感慚愧,他挪挪尊臀,往媳婦兒身旁擠去。

“我錯了嘛,我也不是不喜歡娃,只是……”

問他只是什麽。

他說:“只是想到你都懷了,豈不是得有十個月不能親熱?你憋死我吧。”

錢玉嫃懶得提醒他這已經有一個月,也懶得再做思想動員,她抱着胳膊滿是嫌棄看身旁:“你成天都在想啥呢?”

謝士洲也沒覺得不好意思,還想摟她來着,錢玉嫃輕踢他一腳。

“讓你找王爺爹去,告訴他我不方便管那麽多事,咱府上不是有兩位側妃,能不能請側妃代勞?”

對哦,差點忘了這個。

謝士洲香她一口這就去了,後來的事該咋說呢?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跑腿遞話兒的燕王才是喜得貴子那個……聽說錢氏有了,燕王喜不自勝,他連說了幾聲好!又想起前個月兒媳婦去法藏寺,清淨法師說她是帶着大功德轉世,福氣很厚,是逢兇化吉遇難成祥的人。

這個批命太準了!

瞧瞧這回,那幾盅湯随便哪盅進了她的嘴,這胎肯定保不住。可她就是躲過去了,躲過去不說,跟着就傳了喜訊。

燕王讓他這幾個月就節制點,別亂來,還有看房裏缺什麽,只管說,現在王府裏頭兒媳婦最大,她怎麽高興就怎麽來。

謝士洲吐槽他:“難怪你女人那麽敢,就是這麽慣的。”

燕王一巴掌拍在兔崽子後頸上,二十年前他還真沒這樣慣過誰,當時他心思都不太放在後院,那會兒朝上不安生。再說當初年年都有女人懷孕,不像現在,府上二十幾年沒添過娃,好不容易兒媳婦那頭有了動靜,他怎麽能不高興呢?

謝士洲摸摸讓他拍得生疼的後頸:“我說的你聽見沒?嫃嫃她有了,沒精力管這麽大個王府……再說你前腳把王妃發配出去,後腳讓我媳婦兒管家,這不是架我媳婦兒到火上烤?人剛懷上少找點事。”

這麽說也有道理。

雖然明眼人看着都會覺得是王妃犯下大錯才會被送進廟裏,也沒準有人偏要從歪處想,他瞧着你在事後得利,會怎麽說真不一定。

兒媳婦要是沒懷,當個考驗就是。

她懷上了,那還是太平些好。

燕王又把大管家找來,告訴他內院的事交給兩位側妃,凡事她倆商量着來,又說要是世子妃那頭的吩咐,不必請示,直接照辦。

謝士洲聽着這話,覺得還像點樣。

兩個人都是側妃還一起管事,總能相互牽制,不會搞出一家獨大的局面。現在府上都知道王妃因為毒湯事件被辦了,說是沒把後院管好,實際上就是懷疑她但沒找着關鍵證據索性把人送去廟裏……這也給大家敲了警鐘,哪怕暗處還有想要對嫃嫃不利的,心裏想想沒啥,真要動手得掂量清楚。兩位側妃應該也看明白了,不至于走上王妃的老路,至于說她倆之間,或争或鬥是她們自個兒的事,只要不牽扯到嫃嫃,管她的呢。

燕王都說世子妃那頭不受管,也就是給開了特權。

不管家,還能舒舒服服過日子,這還挺好。

謝士洲也覺得嫃嫃還可以多看看學學,他倆才上京城不久,很多事都拿不準,這就掌家,早了一點。

“對了,這個事你先不要往外宣揚。”

燕王挑眉:“大喜事咋不能說?”

“不是不能說,憋兩個月不行?王太醫講的現在月份淺不穩當讓格外小心。你這就宣揚出去,趕明宮裏先發賞賜,太子妃她們不得上門來看看?還有一些趕着前來拍你馬屁的。”

剛才聽臭小子說前後腳燕王就想罵他,這會兒又來個馬屁。

“那叫阿谀谄媚,不叫拍我馬屁!”

“行吧,阿谀谄媚的……你想想到時候得有多少人來道喜?道喜順便還要問問你媳婦兒進廟的事,不得吵着我們嫃嫃?就等太醫說懷穩當了你再往宮裏頭說,也不怕送禮的來。”

燕王雖然霸道一點,他總體上還是個講道理的人,聽兒子說得沒毛病,他就同意了,只不過有這樣一樁大喜事卻要憋着挺難受的,他轉身還是去找了他哥。

起初皇上當他有要事,就發覺兄弟來了個熟悉的操作,大概是要跟他講悄悄話的意思。

皇上讓禦前伺候的退遠些,問他咋的?

“回皇兄話,錢氏查出有喜了。”

皇上本來在看折子,兄弟進來之後他停下來,可人還是坐着的。聽到這話,他都高興得站了起來,又道這是好事情,怎麽還得悄悄說?

“還不是那臭小子,不讓我這麽早宣揚出去。說他媳婦還沒懷穩,現在就宣揚開,道喜的排着隊來,恐鬧着她。皇兄也知道我府上好多年沒添過人,我心說求個安穩也好,就等等呗。”

“洲洲顧慮還挺周全,他上京快兩個月,朕瞧着這孩子不像阿弟說的那麽混賬,他腦子聰明,也會來事兒。”

“哪受得起皇兄的誇,他就是有點小聰明罷了。”

“憑小聰明能跟朕那些兒子們相處融洽?”

“到底在商戶人家養了二十年,商人行事圓滑,他在那種環境下,耳濡目染的學到一些。”

皇上看着挺好,雖然有一些不足,他也有很多優點。還不只是他,他們夫妻兩個都是會讨人喜歡的,這說來簡單,做來很不容易。

皇上先是為兄弟高興,又想起來,問到王妃的事。

因為是自個兒府上的事,燕王一直沒往外聲張,其實整個調查過程裏,京中沒幾個知道這事,當時管事的敲打過,底下奴才只敢埋頭做事不敢亂講。真正鬧出動靜是在王妃進廟之後,各家相繼聽到風聲,只是不确定為什麽事,只是猜測燕王妃應該做了什麽激怒了燕王。

這事在宮外引起熱議,自然也會傳進宮裏,皇上剛才聽說,他問出來,就發現心情挺好的弟弟陰下了臉。

“早先曾聽皇後說過,王妃不滿意這兒媳婦,想換,是為這事?”

“可以說是。”

“到底怎麽回事?你同為兄說說。”

燕王就把毒湯事件講了出來,“錢氏這胎險些就沒了,甚至可能傷根本……出了這檔子事能不徹查?我查下來,沒找到直接證據,只能怪王妃沒管好王府,請她去廟裏為母後祈福。”

“朕還不知道你?你會這麽決定,該是認準了事情是她做的。”

“臣弟試探過她,有很多跡象。再者說,王府之中對錢氏有那麽很大不滿的只她一個,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的,至少是在內院掌有一定權力的人,那不是偶然得手一回,得是好多次加起來才能把人害成那樣。”

“要真是她幹出這樣的事,打發去廟裏太便宜了,該廢去她,另擇一個王妃。”

燕王說他考慮過了,一來沒拿到證據,誤傷的可能性雖然低也還是有;二來再娶一個也未必好,當初太後會選中秦氏她是有過人之處的,現在不也成了這樣?人會變,誰敢保證新來的一定不會給府上添堵?還不如讓王妃去廟裏待着,燕王妃的頭銜還是她的,只要人不在府上就完事了。

皇帝覺得這兄弟下決斷雖然利落,心還是善。

同樣的事給母後發落,估計不會讓她上廟裏待。身為兒媳婦沒盡到傳宗接代的責任,這也罷,現在還敢下毒害人,秦氏女真好膽量!

到底是燕王府的事,皇帝沒打算強插手,他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讓弟弟自己去壽康宮禀告母後。

燕王看透了他!

還說是親哥,等着看他挨削呢!

就從三月份起,燕王發現他已經不是母後心裏最疼的崽,母後如今最惦記是他府上那小子,這回臭小子的媳婦兒差點出事,母後聽說,該訓他了。

去壽康宮那一路,燕王都挺慫的。

如他預測的那樣,太後的确罵人了,還說這種事該交給她來處理。

罵完之後,她又生出淚意,說當初真不該選這麽個……那會兒看她是秦大學士的孫女,聽說品性很好,瞧着也是端莊賢淑,誰知道本性竟是這樣。

“娘每次想起來都很後悔。”

燕王坐不住了,走到太後跟前,半蹲下說:“兒子沒怨過誰,很多事怪來怪去沒意思,反正冥冥之中都有安排,您看現在我兒子有了,兒媳婦也有了,跟着還會有孫子孫女,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他這話才勉強寬了太後的心。

“既然已經送去廟裏了,就讓她安安心心在那頭待着,好生為哀家誦經祈福。你回去好生敲打府上那些,再不準出這樣的事。”

燕王沒說他已經敲打過了,太後怎麽說他就怎麽答應,臨走之前他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兒媳婦懷孕的事說出來,又一想,今兒個受的刺激夠大了,一時大悲一時大喜對身體不好,還是等下回再說。

燕王瞧着差不多了,打算回府接着做他的事,就聽說雲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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