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定嫁

說起來可惜,當年的穆溪白天資之出衆,就算是教過無數學生的宋先生也逢人就誇。他十歲便過童試且成績優異,在佟水一帶素有神童之名,曾是穆家驕傲,不想十一歲那年,他第一次随母親趙氏進京探望外祖一家,在兆京呆了兩個多月,回來之後便摔書砸墨,再不肯乖乖讀書。穆家老爺打過罵過也苦口婆心勸過,他母親趙氏哭着求他,都沒能将他勸回。從那以後他便整日在西九街厮混,結交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尋釁滋事,流連煙花柳巷,漸漸就把學業荒廢,成了佟水人人害怕的纨绔子弟。

“穆家世代經商,一直盼着家中有人能在仕途有所作為,原本對穆公子寄予厚望,不想結果卻是如此,就連宋先生每每提來,都不免遺憾。”陶善言言簡意赅說起穆家舊事,亦有幾分惋惜。

“古往今來,傷仲永之事層出不窮,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陶善行不以為然,單憑這些還不足以令人對穆溪白改觀。

陶善言目光從她臉上一掃而過,露出幾分詫異的疑惑,很快道:“不,不能以常理推斷他。老師提及此子,每回都說,他從小反骨就重,仕途經濟本非他所好,想法也怪,遲早棄文,沒想那一天會來得這麽急,只不知道他在兆京到底經歷了何事。”頓了頓,他續道,“穆溪白和宋老師雖已無師徒之名,但逢年節還會來看老師,我跟着老師與他也曾有過數面之緣,從其談吐可知,他絕非外人口中所言纨绔,只是行為乖張為外人诟病,坊間傳言不足為信。”

陶善言權衡完利弊,低頭輕啜已經放涼的茶,留時間予衆人消化思考。

陶家夫妻陷入沉思,以陶善言的個性,若非對方真有可取之處,他絕不會替對方說話,此番給穆溪白的評論竟如此之高,倒出人意料。

“不論如何,這門婚事事關乎阿行下半輩子幸福,自當慎重。嫁與不嫁,聽憑妹妹。”再擡頭時,陶善言替父母拿了主意,“若嫁,你也無須憂心日後無倚仗,我為長兄,自護你一世無虞。明年鄉試我必全力以赴,待得功名在身,我陶家亦不遜于穆家。”

他說這話時,眉間自信流洩,似乎功名利祿已探手可得,雖然狂妄卻別有風流。

陶善行卻是一怔——活了二十幾年,頭一回有人這麽對自己承諾,便是安慰之言,也足以叫她眼眶發燙。

“若不嫁……”陶善言話未盡,負手而起,“不必父母出面,我去求宋老師,請他出面與穆家說合,把這門親事退了,若有責罰,我替父母擔着就是。”

“那怎麽成?!”朱氏跳起。

陶學禮也跟着拍案而起,大急——陶善言明年鄉試,若是被責罰,恐又要耽誤三年。

“別說了。我嫁。”

陶善行按下母親,輕道。

誠如陶善言所言,以她的境況,穆家的婚事已是最好選擇,退了親事再找,恐怕也難找到好的人家,不嫁又不可能,除非再出家,但她并不想二入佛門。南華庵的師太沒有說錯,她六根未淨,入佛門只為避禍。花花世界,三千紅塵,死過一次的人,還有留戀。

譬如這陶家父母兄長,便是留戀。她答應過真正的陶善行,善待陶家人,又怎忍見他們為此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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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兩輩子都和穆溪白扯上關系,這緣分委實深厚,她倒真想見見穆溪白其人了。

種種念頭一閃而過,她決定得幹脆。

嫁。

————

困擾陶家數日的愁苦煙消雲散,陶家恢複年節熱鬧。陶善言回來後,就由他帶着弟妹打糕蒸馍寫桃符,年前忙得不亦樂乎。陶善文誰都不懼,就怕親大哥,他收斂不少,規規矩矩地跟着幹活,每每被陶善行取笑,兄妹兩人總要鬥半天嘴。

陶家人慢慢習慣了陶善行的改變。

到了除夕那日,陶家圍爐守歲,連向來在竈間沉默寡言的榴姐都被請到桌旁吃酒。用過年飯陶善文帶着陶善行放爆竹,在震天的響聲中迎來嶄新一年。

雖說銀錢有限,朱氏仍舊把這個年過得有滋有味,三個孩子各自做了身新衣,陶學禮得了雙新鞋,她自己就簪上陶善文買的鎏銀簪子,收拾打扮得幹幹淨淨。

年初一一早,兄妹三人便換上新衣,打扮一新,尤以陶善行最為醒目——還未長成的少女恰似春日含苞的桃花,水汪汪的眼,如染胭脂的雙頰,若說從前的陶善行是乖巧安靜的鄰家姑娘,那現在的陶善行便是鮮活明亮的晨間朝霞,走到哪裏都受矚目。

“你們的衣服,阿爹的鞋子,是我幫娘一起裁制的。”陶善行指着兩個哥哥身上的新衣裳笑道。她學過女工,雖不算精,應付一般縫制還是沒問題的,再加上有朱氏從旁指導,也縫個囫囵。

陶善文一聽就取笑她:“你荒廢了十多年,是該好好學起來,免得嫁去穆家連你官人的鞋襪中衣都拿不出手。”

陶善行頓時羞惱成怒,轉頭欲向大哥告狀,卻見陶善言正以袖掩唇竊笑不歇,當下更氣。

陶家的年就在這吵吵嚷嚷中過去了。

————

元宵未過,陶善言就早早回了書院,全力以赴為馬上要來臨的鄉試準備。陶學禮與朱氏也要着手為陶善行的婚事做準備——那日穆家送聘,因未決定是否應下這門婚事,便沒給回禮。如今既然已經決定,女方的回禮也得送去,再者迎親的吉時也得定下,他們還要準備陶善行的嫁妝。

穆家的聘禮送了許多,最值錢的除了各色頭面首飾外,就是現銀和銀票了,朱氏原打算全給陶善行再陪過去,陶善行卻有自己打算,悄悄地跟朱氏商量在佟水置宅置地的事。

“什麽?!”聽完陶善行的話,朱氏大吃一驚,勸她,“阿行,娘雖沒見過什麽大場面,也知道大戶人家規矩多,人情往來都靠銀子,咱家已經比穆家差了一大截,不能讓你進了穆家因為這銀錢之事再受委屈。論理我們也該預備你的嫁妝,可家中景況你是知曉的,你的嫁妝別說能和穆家比,連他們給的九牛一毛都及不上,我和你爹商量過,咱們不能叫人指着鼻梁罵賣女兒,這聘禮我與你爹留些日常嚼用便好,餘的都充作嫁妝給你帶去穆家,你有銀錢傍身才好過日子。”

“阿娘,你莫急,且聽我說。我讓你置宅置業,為的不僅是你們,也是為我自己。”陶善行按着朱氏的手,小聲解釋道,她從兆京而來,比他們都了解那個世界的暗流漩渦,“你們在佟水置宅置産,離我近些,彼此好照應,再者哥哥在翰明學院上學,就算過了鄉試,也還要一年多才等到會試,吃住在外無人照顧多有不便,況且日後進京赴考,仕途經濟人情來往必不可少,到時拜師訪友皆要使錢。”

朱氏聞言一愕,竟接不上話,只聽着陶善行繼續勸說,卻不知單薄的屋門外,早已站了人,陶善文的手落在門上,才要推入,卻聽陶善行提及自己。

“還有二哥,阿娘可替他想過日後營生?他年紀也不小了,遲早也要成家立業,可他拿什麽安身立命?憑他那性子讀書不成,力氣活怕也不成,就腦袋靈光嘴皮利索。外人都覺得他毛躁不堪大用,可殊不知‘智者取其謀,愚者取其力,勇者取其威,怯者取其慎,無智、愚、勇、怯,兼而用之。’,用人惟才,二哥的才智,在商道。雖然阿爹反對,可我仍舊要說,二哥是個商才。”

朱氏聽她提出置宅置業,原只當她會說些替兄長娶妻、孝敬父母的尋常話,卻沒想到她開口說的卻是連她這做母親都沒想到的長遠之計,雖然女兒說的好些話她不懂,可裏頭的道理她卻聽得明白。

“這聘禮我打算帶走一部分,留一部分在家,除了用于佟水置宅讓你們日子舒坦些外,還想讓二哥幫忙找個門路,我和他合股做個小生意,他出力,我出銀,利潤分紅到時再議。”見朱氏又有反對之色,陶善行忙擺手安撫她,繼續道,“此舉不僅為了父母哥哥,也為我自己。高門富戶的陰私阿娘你即便沒有領教過,我那叔叔和繼嬸子間的龌蹉事你總清楚,便是林家那樣的小富之家也有這等烏煙瘴氣,何況穆家?這點銀錢帶入穆府,不過杯水車薪的作用,而我人微力薄反會因財引禍,不值當。”

朱氏不及她想得深遠,被她說得怔怔無語,只盯着眼前忽然又陌生起來的女兒。

陶善行苦笑,這番話不知朱氏能理解幾分——她生于高門,見慣大宅陰私,知道婦人在後宅若依附男人,大多如無根浮萍,若是可以,她更希望自己做個不必依附丈夫的女子,像她長姐一般。

那方是長遠之計。

“今日我幫襯兩位哥哥,來日他們便是我的最後倚仗。娘,實不相瞞,我嫁入穆家,是存着和離之心,留在家中這點根,便是我全身而退的後路。”

陶善行忽語出驚人。

她已經盤算好了,若那穆溪白是個好的,願意安生過日子,尊她敬她,她自會投桃報李。教敬公婆,照顧丈夫,親睦妯娌,她都願意去學去做,縱無男女感情,可天底下的夫妻又有幾對不是盲婚啞嫁?她可以學着去盡一個妻子的義務,但前提必須是那個男人值得。

若穆溪白果真不善,她也不願搭上後半輩子。和離是她的退路,今日所謀劃的一切,便是來日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所有的異想天開,于她而言,絕非空想。

她從未如此清晰并且堅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并且要做什麽!

二白:原來媳婦嫁我之前就想和我離婚?

傷心,難過,失落,痛苦,求親親抱抱舉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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