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過門
因還擡了嫁妝,行程放慢,半天時間不夠抵達佟水,恐怕要到入夜,陶善行還要在馬車上過個夜,到第二天才能過門行禮,所以安排接親的馬車很是寬敞舒适。陶善行上車後就将蓋頭半掀,歪在了迎枕上,屁股下是厚實的褥子,角落的多寶格裏放着些充饑的幹果點心與茶葉,準備得極周全妥當。
外頭傳來商時風吩咐啓程的聲音,車夫甩鞭叱馬,馬車穩穩當當朝前駛去,颠得并不厲害,反有種催人入睡的節奏。陶善行早早起床梳妝打扮,折騰了一上午,這會倦意上來,頭随車一點一點,昏昏欲睡。
被穆溪白弄得,這個婚成起來,她一點期待和感覺都沒有了。
無趣。
似乎攏共就打了個小盹,陶善行就隐隐約約聽到有人叫自己,悄悄将車簾掀開條縫——馬車才剛出村口而已。
碎石路很窄,兩側都是綿長田埂,春日剛播下的稻子才發芽,綠油油一片,有幾人踩着田間的小泥路追着馬車飛奔而來。
“葛花?”陶善行眨眨眼,定睛一看,那頂頭飛奔的人影果然是葛花,身後還帶着好些孩子。
自從那日她收服幾個村童後,只要她得空,便給他們講些課文中的典故,不拘什麽正史野史志怪雜記。因她聲音好聽,講得又比她爹有趣,竟引得村童争相追随,那葛花更是追着她習字,前幾天剛學會自己的姓氏,對陶善行甚是崇拜,也漸漸收斂從前蠻橫的作派。
陶善行從未想過自己無意的舉動會給葛花帶來這樣的改變,一時又記起父親在家時常念叨的話,“教化百姓,開蒙啓智,我輩之責,國強之本”,忽又有些恍惚。
那廂葛花已經很快跳上田埂,追至迎親隊伍旁,原騎着馬在馬車前的商時風不知出了何事,慢行至馬車旁,正瞧見馬車的簾布被一只素手撩開,陶善行疊聲叫着:“停車!”
車夫一驚,忙勒繩喝馬,商時風眉頭微蹙,擡手令隊伍暫停,那邊陶善行已從車廂裏鑽出,一身的紅紮進他眼中,唯獨那張臉,俏生生的白。蓋頭半掀在珠冠上,随着她跳下馬車的動作而飛起,被他一手抄入掌中,心髒似乎随着她的動作而一緊,他情不自禁道:“小心。”
“沒事。”陶善行抱着裙落地,回頭不忘給他一個笑臉。
正午的陽光像能融化人心,商時風有片刻恍惚疑惑,覺得怎會有人如此矛盾?才剛在陶宅之時,一聲冷語是震懾全場的矜貴高傲,不過短短時間,去了蓋頭她又成了天真爛漫的山野丫頭,那襲嫁衣也沒能壓過她的笑。
如此鮮活的女人,又怎成了傳說中的傻子?
“葛花!”陶善行已經抱着裙子站在田埂邊沖着村童打招呼。
葛花氣喘籲籲地開口:“我們……是來……送你的。”說着遞上一沓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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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是糊窗常用的粗糙毛頭紙,大大小小裁邊不齊,許是哪家糊窗剩下的,如今都寫了字。第一張是規整的兩個大字“葛花”,寫得并不好,但筆劃看得出認真,後面幾張都是《千字文》,因為紙太糙,墨汁暈開,好幾個字暈成一團。
“這些……送你,謝謝你這幾日教我們。”葛花說得不好意思,黝黑的臉龐似乎有些羞紅,又怕她嫌棄,撓撓頭道,“你別嫌棄,我們……”
她詞窮,都是村中窮苦人家,無甚可送,便是這些紙,也是很難得才找到的。
“我懂。禮輕情義重,你們有心了。”陶善行收下那沓紙,轉而叮囑道,“都好好學着,別再淘氣逃課,即便不為當官做宰光耀門楣,多懂些道理總是好的。”一邊又朝葛花道,“阿花,我送你的兩冊書可好好學着,若有讀不懂之處,可以尋我二哥,亦或他們問問。”她朝葛花身後的村童呶呶嘴。
“知道了。你快上路吧。”葛花點點頭,怕耽誤她時間,便又催促道。
陶善行點點頭,揮手告辭,轉身又朝馬車走去,旁邊早已有人眼明手快搬來墊腳凳,她擡腳要上之時,忽又折身到商時風馬旁,仰起臉指指他的手,道了聲:“小商爺。”
商時風這才記起,她的蓋頭還攥在他手中,将掌一松,那蓋頭輕飄飄落下,正正落在她掌心。
“謝謝。”陶善行微微一笑,轉身終于上了馬車。
一路安穩,入夜時分終于抵至佟水。
迎親的隊伍并沒如陶善行所料那般在外露宿,她也沒有睡在馬車裏,馬車直駛入佟水城郊一處穆家別院。宅內早有婆子丫環恭候其中,只将陶善行與榴姐二人迎入後宅正屋,商時風則帶着一衆家丁宿在外院,內外分明,互不相擾。
後宅正屋打掃得纖塵不染,屋角供着青菊,案上擺着銅香爐,沉香袅袅,紗帳重重,妝奁上各色香膏脂粉齊備,皆未開封,都是兆京一等一的名號,床上鋪蓋亦是全新,可見安排的人之細心妥帖。
她在屋中轉了一圈,便有丫鬟袅娜而入,捧來香飯熱菜,待她用罷撤下,才又取水備湯,服侍她洗漱歇息。待卸去鳳冠霞帔,散下一水披背長發,陶善行方松口氣,推窗遠眺。
初十夜的宵月,月如弦張,懸在佟水最高的金水閣後,陶善行恰能遠遠瞧見。
榴姐替她鋪好床,過來勸她:“歇吧,明日還要早起。”
陶善行點點頭,掩窗歇下,一宿無話。
翌日一早,便有仆婦丫鬟立于門外靜候,待她起身後方入內服侍她梳洗更衣,重新上妝,一切都不緊不慢,井然有序。
近午時分妝成,她被扶至外宅。商時風早已等在院中,見到她便問:“陶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陶善行輕輕一福:“多謝小商爺妥帖安排,昨夜歇得很好。”
“姑娘客氣,這是商某分內之事。時辰已到,請姑娘移步入轎。”商時風淡道,目光從她眉間掃過,又朝身側婦人點點頭。
那婦人梳着油亮發髻,簪着大紅絨花,笑得合不攏嘴般上前,開口便是連珠炮似的吉祥話,正是媒婆。
今日易車換轎,八擡喜轎已在宅門前等着,前後是迎親儀仗,浩浩蕩蕩一長列。陶善行便在媒婆攙扶之下登上喜轎。
“起轎!”随媒婆一聲響語,喜轎穩穩擡起。
鼓樂唢吶聲起,熱鬧非凡地往穆家去。
轎行約摸半個多時辰,陶善行在轎中坐得昏昏欲睡之際,忽覺轎速一減,前頭噼裏啪啦響起一連串爆竹聲,震得她耳根發疼,好容易熬過這陣響動,她耳中正嗡嗡回鳴,轎簾外卻又傳來商時風似遠還近的聲音。
“陶姑娘,商某便送姑娘到此,祝姑娘與溪白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告辭。”
陶善行掀了蓋頭一角,只見轎簾外人影閃過,未等她回話便已消失。
“多謝。”她放好蓋頭,自言自語道。
四周變得嘈雜,只有媒婆的聲音響如鑼钹,穿透重重雜音尖銳響起:“請姑爺踢轎門,迎新婦!”
轎內陶善行深吸口氣,只聽轎門“啪”地一聲打開,一股風撲面而湧,吹得她蓋頭與身上珠翠流蘇齊往後飛。這門不是被腳踢開的,而是被一股拳風撞開。
門前有道陰影重重壓下,讓她被蓋頭遮去的視線一黯。想起那日茶館中的背影,那身板,那手勁,陶善行沒來由一緊張,臨到這關頭居然後悔起來,便怔在轎中。
雖說鋪好後路,可萬一穆溪白性子殘暴不講理,動起怒來煞不住脾氣動起手來,按那日茶館所見,他那體格捏死她不和捏死只螞蟻一樣?若是如此,即便她再聰明再能耐又有何用?一時間她又氣自己托大,沒有思慮周全。
亂七八糟的念頭匆匆掠過,陶善行坐着不動,轎外的人等不耐煩,道了句:“磨磨蹭蹭,還不下來!”語畢竟伸手過去。
陶善行正想着這聲音果然與茶館裏那人一模一樣,忽見男人寬大的手掌出現在蓋頭之下,那手五指修長,皮膚白皙,卻又與女人軟綿綿的手不同,有蓄勢待發的力道,似蒼鷹撲兔般,一爪便握住她疊放膝頭的右手,她連縮手的機會都沒有,那人手勁也不容她再縮。
陶善行腦中轟地一空,轎外那人卻也是一怔——她的手和他掌中粗繭恰成對比,軟綿綿,冰涼涼,柔若無骨抓在掌中便激得人心頭一蕩。
媒婆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我的姑爺喲,繡球啊……用繡球……您可溫柔點,別上手就抓!”
四周暴出一陣哄堂大笑,陶善行只覺全身血都湧到臉上,幸而蓋頭覆面,誰也看不着,她匆忙用左手摸來繡球綢緞一頭,硬往他手裏塞去。那手此時方如遭雷殛般撒開,拽了綢緞便将人往轎外拉,一邊拉一邊低聲罵四周的人:“一個個找死呢?都給我閉嘴!”
笑聲卻更大了。
陶善行深呼吸穩住情緒,這才牽着那繡球在媒婆的攙扶下下了喜轎。
穆府,近在眼前。
穆二白:娘子的手真好摸。(陶醉臉)
陶陶:野人!
穆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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