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交易
流連煙花,與三教九流為伍,雙拳打遍西九坊全街,被佟水百姓妖魔化的纨绔二爺,并非傳聞中描述的兇神惡煞,這一點在陶善行看到穆清海和趙氏時已經有所預料,只是今日瞧見本尊的臉,還是讓她感嘆上天不公平。
老天爺給他這麽張臉,還叫人怎麽恨得起來?
陶善行是個喜歡看臉的人,這習慣從她做為秦家千金開始,就沒變過。
穆溪白長得更像他娘趙嘉春些,膚白貌正,眉骨臉形留着他爹的輪廓,美人的皮男人的骨,一雙眼狹長潛幽,笑時眼角如月鈎,怒時長眸似冷劍,若着一襲廣袖長袍,在鬧市間策馬緩過,便是那書上寫的,喜怒皆可惑人的浪蕩公子,直叫陶善行想起句詩來。
輕薄兒,面如玉,紫陌春風纏馬足。
穆溪白被她盯得不痛快了——從小就被人看到大,為此他特地大夏天曝曬以求讓自己黑上幾分好長點威嚴,奈何母親的血脈太強大,每每秋天剛結束,他已經白回來了,年年曬年年無果。
“你看什麽?”他臉臭下來,眼中迸出幾寸寒光。
“吃嗎?”陶善行捧着石盅朝他面前一遞。
穆溪白嫌棄:“蒸芋頭有什麽好吃的?”
“這是府裏窖藏的槟榔芋,蒸熟切塊,搗爛後加入糖、豬油,再快速攪磨成糊,趁熱倒扣于盤,再灑上棗泥、糖蓮子、青紅絲、花生碎、桂花、山楂等物,再灑一勺芝麻,澆勺熱豬油……”陶善行眯了眼,對着石盅深深吸口氣,好似已經嗅到那股甜美的香氣般又眉開眼笑起來,“閩東的八寶芋泥,入口滑如絲綢,香郁甜潤。你要吃嗎?”
穆溪白中午在紅幫就沒吃什麽,到家又正逢飯點,水都沒喝上半口就被趕回淩輝閣,被她這麽聲色俱全地一勾,腹中立刻唱起空城記。
“那你還不手腳麻溜點去做?”他忘記先前和她說什麽事了。
話音才落,他掌中那錠小碎銀就被她拈去,換成了石盅塞進他手上,他正莫名非常,陶善行拍拍裙子從秋千上跳下,将那銀子收進袖中,指指秋千示意他坐下:“想吃得動手。你動作快點,把芋頭都搗爛。”說着她已經将餘下的芋頭一股腦地夾進石盅裏,看得穆溪白瞠目結舌——合着他被個小丫頭使喚了?
穆溪白正想發作,聽她拽着他袖角催促:“你快點快點,竈上還在炖鮮筍雞崽湯,還得熱個鮮肉粽,再切碟糟魚,再不快點,就要錯過飯點,過了飯點娘子要餓,一餓就發脾氣!”她邊說邊拽他坐到秋千上,可憐穆溪白那麽大的身板,硬是擠在了小小的秋千架上。
小丫頭說起話來有些頤指氣使的味道,配着那張臉龐,那嗓音,卻成了理所當然的親近,穆溪白招架不住,竟配合着搗起芋頭,他力氣大,三下五去二就給搗成泥。陶善行飛快抱起旁邊一小罐糖,沙沙往下就倒,倒夠後又換豬油,邊放邊說:“快快,再攪,攪快點……你吃飯沒啊,是不是男人?動作這麽慢?再快點!”
“……”穆溪白想發作,可瞧她低頭興奮得滿臉通紅的模樣,手上動作卻又情不自禁加快,連軸般攪起,仿佛要讨她高興般。
Advertisement
陶善行眼睛睜得老大,待他攪打到一定程度,突然喊了聲:“行,可以了,給我吧。”便從他手裏抱起石盅,仍是一臉笑地開口,“你在這稍候,一會我請你吃飯。”
穆溪白連回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見這丫頭一溜煙跑開,身影消失。他坐了片刻,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竟莫名其妙被個小丫頭牽着鼻子走,銀子被她拿去不說,要做的事沒做成,還被她使喚了一通。
這丫頭是個魔鬼吧,到底誰才是主子?
陶善行果然沒食言,過了一會就端着大木托出來,小小的個子被托盤上滿當當的碗盤擋了半身,路走得歪斜,大老遠就沖他發號施令:“愣什麽,過來接着!”
穆溪白發誓,要不是看她真要摔倒,他絕對不會施以援手。
從她手裏輕松接下托盤,穆溪白看着她在院裏的石桌上布飯。果然和她說的一樣,湯粽魚和芋泥,粽子對半切開,裏面塞着流油的五花和半個蛋黃,米粒間夾雜着果仁,冒着熱氣,鹹香撲鼻。穆溪白對她的氣消了泰半,不客氣地坐到石凳上,起筷搛菜,各色都嘗了一口,發現味道可口,便大馬金刀地坐定吃起,待受用了幾口,忽然發現小丫頭正站在桌邊,歪着頭定定看自己,他雖出身大富之家,不過和三教九流厮混久了,染上江湖習氣,沒什麽上下尊卑之分,于是邊吃邊道:“你也坐下,一起吃。”
陶善行坐到他對面,不動筷,只拿手支着下巴盯他。
這直勾勾的眼神,穆溪白哪吃得下去?便撂筷道:“看我幹嘛?你不吃嗎?不吃就給你家主子送飯去。”
“好吃嗎?”陶善行開了口。
“還不錯,你手藝很好,怎會閩地菜?是閩地人?”穆溪白問她。
陶善行搖頭:“不是我做的。”
“那是誰?”穆溪白随口問道。
“榴姐!”陶善行沖小廚房大喊了一聲。
榴姐腰上還綁着圍裙,從小廚房裏出來,走到陶善行身後,聽陶善行道:“姑爺誇你菜做得好。”
穆溪白隐約意識到什麽,下筷的手便慢慢僵在半空,一口粽米梗在喉間,要塞心似的堵。面前這兩人,一個生得白皙水靈,像觀音座前童女,一個臉覆兇疤,像地藏王身後的女羅剎,兩人擱一塊,仿佛從廟裏結伴逃出來的。
“謝姑爺誇。”榴姐規矩行禮。
“你是誰?”穆溪白靜靜望着陶善行,眼裏漸漸起了絲冷意。
陶善行起身,走到他身畔,福了福身:“妾陶氏五娘,見過二爺。”
穆溪白便不再說話,狹長的眸愈發顯得銳利,他慢慢将筷子按在桌上,沉了沉嗓正要發作,就聽她又是一聲嬌語:“二爺,我在飯菜裏下、毒了。”
“……”穆溪白這一驚可非同小可。
“你先在迎親之時傷我陶家臉面,又在大婚當夜人前棄我,回門那日更是言而無信,二爺,我都記着呢。”陶善行收起笑,煞有介事地說着。
“你下了什麽毒?”穆溪白坐着未動,劍似的目光幾乎戳進她心裏。
“你猜。”她掩唇一笑,自問自答,“你是我夫君,我自不能真的謀你性命,可是你不喜歡我,連我房門都不願踏入,我為着自己的體面,為着這穆家長媳的身份,自要與你坐實夫妻關系,待有個一兒半女,我這穆太太的位置也就穩了,所以你說我下了什麽藥?”
穆溪白的手頓時握緊,她偏又在此時湊來:“二爺是不是這麽想的?”說着她發出一通笑聲,聲音銀鈴似的張狂,好半晌才歇,又道,“二爺,我逗你玩的,這飯菜裏,什麽都沒有!”
她那話音剛落,就見眼前人影一閃,榴姐驚呼了聲:“娘子!”
下一刻,她已經被穆溪白扔在秋千上,秋千被他牢牢攥住,紋絲不動,他另一手則勒在她咽喉上,沒有用力,虛掐着,這小貓一樣的脖子,怕稍用點力就要給折了。他不對女人動手,但被她這麽挑釁,如果什麽都不做,又未免太窩囊。
“有趣?”他挑眉。有沒有被下、藥,其實運功一試便知,他當然知道飯菜沒問題,但那個瞬間他還是被她驚到。
若有似無的殺氣掠過,叫人皮膚上泛起一陣細微的應激疙瘩。
“人道二爺重情重義,從不傷及老幼婦孺,難道偏就為難我一個可憐的弱女子?想我一介弱女嫁你為妻,自迎親那日便受你冷遇至今,還累及家人蒙羞擔心,分明是你欺我在先,還不許我發點脾氣?”陶善行微仰下巴,秀氣的唇朝上微撅,委屈裏帶着些許任性,一時又可憐巴巴地抱怨,“我知道這親事門不當戶不對,我一個窮書生的女兒,高攀不上你們穆家,你必是嫌棄我的……”
“我沒有嫌棄。”穆溪白聽她抱怨得心煩,辯解一句。
陶善行立刻瞪大眼:“啊?不嫌棄?那你喜歡我?”
“沒有!”穆溪白覺得和女人吵架是件特別費神的事,“我沒嫌棄你,但也沒……喜歡你。先前那幾樁事,就算我對不住你,以後你在穆府住着,銀錢和衣食都不會短了你,有什麽想要的開口便是,只要你安分守己,穆太太這個位置不會易主,至于其他的,恕我無能為力。”
他說着松開手,轉身欲離,一只素手拈着才剛那錠碎銀忽然攔在他眼前。
“如此甚好。那二爺起先說的話可作數?”陶善行又走到他面前問道。
“什麽話?”穆溪白反問。
“你不是讓人給你打掩護?找丫頭哪有我本人有說服力?再說了,二爺要的是長線買賣吧?”她摩挲着那碎銀子,笑着道,“我,願意替二爺分憂,給你做這擋箭牌。”
一個垂頭看,一個仰頭望,視線在橘色夕光下交彙,穆溪白止步。
“你有什麽要求?”
“帶我出府。”
注:輕薄兒,面如玉,紫陌春風纏馬足。——唐,《公子行》,顧況。
好了,一整章都是對手戲,後面還更多,別嫌我寫太多了齁得慌。
感慨下他們第一次見面,再來昨天沒空,沒回評論也沒發紅包,所以今天這章下面24小時內的評論全送紅包,麽麽噠喲。
————
感謝在2019-12-12 13:27:25~2019-12-13 13:07: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ty小湯圓 10瓶;九裏山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