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宵
月華如霜,薄染黛瓦,大婚時檐下挂的紅燈籠再度點起,暧昧不明的喜色融進霜寒,寂寥多日的淩輝閣因為男主人的歸來而熱鬧起來。老太太派來月媽媽,趙氏派來夏冰,前後幾撥人都趕來淩輝閣噓寒問暖,賞了一大堆東西過來,就連廚房也送來滋養的補湯,原本在書房當值伺候穆溪白的下人也将他日常所用急急送了過來。
不為別的,就因穆溪白一句,即日起都歇在淩輝閣,穆府上下震驚。
連穆清海在罵他的時候也只抱着讓他滾去淩輝閣瞧兩眼的希望,不想穆溪白那茅坑一樣的臭脾氣居然自己就妥協了,當真是叫人稀罕得不行。
穆府全家都在等着穆溪白和他媳婦在淩輝閣第一個春宵的後續時,只有穆溪白面無表情地坐在淩輝閣見客的堂上,眼珠子跟着在堂間來來去去的陶善行一下撇左一下撇右。瞧着她嘴角整個晚上都沒掉下去的笑,不明底細的人還當她是因為他的留下而喜悅,只有他知道,她這喜滋滋的活像偷到油的小老鼠的表情,只是因為他同意帶她出府,和什麽春宵一刻屁點關系都沒有。
穆溪白有種自己被她下蠱的錯覺,否則他解釋不了自己為何會答應她荒謬的要求——不是答應帶她出府一天,而是天天!
“陶善行,你不是傻子。”看了半天,他忽道。
豈止不傻,可能還挺聰明。
“神佛點撥,如醍醐灌頂,老太太沒和你提過?”陶善行像只蝴蝶穿梭在廳堂間。各院派來慰問的人都已散去,留下一大堆禮物堆得到處都是,她正帶着榴姐清點安置,聞言随口一答,又問他,“這些東西随我處置?”
“給你的,你自己拿主意,不必問我。”穆溪白看都沒看那堆東西一眼,只冷眼旁觀陶善行忙碌。
淩輝閣是他住了十多年的院子,本是極熟悉的,如今多了個鸠占鵲巢的女人,雖說屋內擺設只做些許改動,但各處似乎都染上她的氣息味道,倒讓他覺得陌生。那感覺……就像是圈劃的領地被陌生小獸闖入,你跟她呲牙咧嘴咆哮,她就拿細細的爪子撓你,你想和她講道理劃清界限,她能胡攪蠻纏把你給套進去,你又不能真和她計較,打不得罵不得,像在家裏供了個小祖宗,問題是這一供,就是一輩子。
那麽長的時間。
陶善行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立刻就麻利地指揮榴姐,等收納得差不多才轉頭來應付穆溪白。端了廚房送過來的,已經放冷的參湯送到他手邊,她福福身,問他:“二爺的鋪蓋我已經讓人在暖閣裏安置好了,天色已晚,可要歇下?”
暖閣在廳堂的另一頭,和正房兩個方向,她也問他意見,自作主張就給安排了。
穆溪白心裏的不痛快噌噌上漲:“我睡暖閣?你占正房?你覺得合适?這是我的屋子,我才是這裏的男主人。”
陶善行收拾半天有些乏了,聞言捏着手臂道:“那你睡正屋,我睡暖閣。”
她一點猶豫都沒有,根本不給穆溪白借機發作的機會,他憋了一會才開口:“算了,大半夜的換鋪蓋折騰人,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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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我去睡了。”陶善行轉身要回裏屋,邊走邊說,“你要不要叫些丫頭進來服侍你,我這沒習慣留人伺候……”
話沒完,她便叫人一掌拽了過去。
“慢着,伺候夫君不是身為妻子的責任?你跑這麽急做什麽?”穆溪白拉着她手臂道。他看出來了,她故作無謂姿态的舉止神情下,掩着迫切想要離開的情緒,榴姐一走,正屋就只剩他兩人,到底是未經人事的小姑娘,那點局促再難掩飾,藏在她眼眸裏撲閃撲閃。
把他涮了一晚上,這就想走?那未免太便宜她了。
陶善行果然瞥了眼門——榴姐出去時掩緊了門,不會再進來。
“你想怎樣?”她掙掙手,沒能脫離他的魔爪。
“不怎樣。你既身為穆某妻子,這替為夫更衣沐浴的活還讓旁人代勞?不該由你親自來?”穆溪白似乎抓準她的小辮,長眸微眯,勾一邊唇角嚼着絲風流邪妄,聲音沙啞地哄着,“來,先替我寬衣……”
陶善行有點傻眼,被他拽着手往他腰間摸去,指尖将觸上他腰間革帶時才被毒蛇咬了般縮回來,急地連名帶姓喊他:“穆溪白!”
穆溪白松了手,陶善行怒瞪他一眼,快步閃進裏屋,只聞一陣珠簾噼啪的脆響,小小的人影消失簾後,穆溪白驟然爆出笑聲,毫無形象地笑倒羅漢榻上。
報仇了,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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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出府的難題,陶善行的心情原本很好,直到最後被穆溪白反将一軍,他那笑聲隔牆入耳,萦繞不散,攪得她整晚沒睡好。
夜裏翻來覆去地想穆溪白這人,他并不像她想像中的糟糕,但也沒有多好,總之絕非良配,她試探了半天,其實仍沒拿準他是什麽樣的人。
說他纨绔分明又透着幾分正直,說是正經人,他又極其可恨……
她看不透。
等更鼓過兩更,她才迷迷糊糊睡着,一個夢都沒做完,就被吵醒。外間傳來拔簾動盞的響動,清脆的聲音在寂靜清晨尤其刺耳。陶善行拿被子蒙住頭翻個身,那聲音卻如魔音貫耳。她睜眼一瞧,屋裏光景還朦朦胧胧,天色尚早,被人擾了清夢的火氣頓上沖上來——不管在陶家還是後來嫁到穆府,她屋裏向來都清靜,已經習慣好睡好起。
蹬開被子下床,她趿着鞋就往外沖,一時間也沒想起屋裏多了個人,蓄着火沖到廳堂裏罵:“大清早的拆屋子嗎?讓不讓人睡了?”
被罵的那一位正埋頭在銅盆裏洗臉,心裏也正郁悶,哪家少爺像他這樣,自己起床自己打水自己洗漱自己煮茶?因為有了陶善行,他的小厮是進不了屋的,他也沒習慣用丫環,剛娶的媳婦只是擺設,他得自己動手。
那動靜能小得了?
聽到聲音,穆溪白猛地擡頭,滿頭滿臉的水甩開,有幾顆濺到陶善行臉上,冰涼涼的。兩人大清早第一個照面,彼此都愣了。
陶善行完全忘記屋裏有穆溪白這號人存在,眼裏只看到個衣冠不整的男人——穆溪白有早起練拳的習慣,這時辰他已經在院裏耍完一套拳回來,渾身的汗,剛換下練功服,只套着家常素袍,敞着襟,露着胸口健實的線條,臉上挂着水,濕發覆着額,眼眸迷茫,男色……撩人。
她的臉,肉眼可見地,一寸一寸漲紅。
穆溪白也給吓一跳,畢竟沒習慣屋裏多個雌的,反應過來後飛快抹了把臉,暗罵一聲粗話,正想堵回去,偏陶善行“阿嚏”出聲,連打了三個噴嚏,鼻頭和臉頰都紅了。他回來時沒關正廳的大門,涼風絲絲鑽入,陶善行穿着薄绫寝衣,光腳趿鞋,正站在風口上。
砰——
門被穆溪白重重掃上,他才喝她:“還不回去添衣服?”
珠簾又一陣噼啪作響,陶善行雙手環胸,什麽也沒說,飛快跑進裏屋。
隐約間,他惱怒的抱怨聲響起:“好麻煩的人。”——那麽瘦小,細腰薄骨的,風吹吹要倒,手碰碰要暈,罵兩句還怕她哭,他怎麽就娶了這麽個媳婦?要是他夢中人該多好,明豔動人,大方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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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上,淩輝閣就籠罩在詭異的氣氛裏,是種并不和諧的安靜。
即使穆溪白的動作放輕不少,陶善行卻再也睡不着覺了,喚來榴姐梳洗更衣後就起身,和他吃了頓沉默的早飯。尴尬勁還沒緩過去,誰都不吭聲。陶善行臉上紅潮已退,只鼻子仍有些紅,吩咐榴姐的聲音甕聲甕氣,聽得穆溪白難受。
“能走了沒有?”他終于出聲。
“能!”陶善行忙跟過來,“去哪?”
“去給祖母和爹娘請安。”穆溪白已經向門外去了。
“不是帶我出門?”陶善行小跑地跟上他。
兩人的交易算是一拍即合,他也需要出府辦事,有她作借口,他爹娘那頭好交代得多,她自己想常常出府,也只能借他的身份——跟着自家夫君出門,誰也插不得嘴。
“廢話!不和他們打個招呼,我怎麽帶你出門?”穆溪白不耐煩地回了一句,腳步沒停。
他自個現在都還在禁足期間呢。
才出淩輝閣的門,陶善行就見穆溪白的小厮觀亭已經蹲守門口,見到他們出來忙上來問安,又悄悄打量夫妻二人。連觀亭都這麽好奇,可想而知,全府上下都在等着他們夫妻“春宵”的後續,畢竟這是成親月餘以來二人第一回碰面。
穆老爺和穆太太趙氏也不免俗。
夫妻兩大清早就在飯桌上讨論起來。
趙氏抿了兩口粥就放下,問穆清海:“老爺,你說那兩個孩子成事沒有?”
穆清海也好奇,但他身為一家之主,還得穩住,于是怼:“兒子的房裏事,我是長了千裏眼能看到?”想了想,又道,“你讓夏冰過去探探風不就清楚了?”
趙氏還沒接茬,外頭就傳來穆溪白聲音:“不用探了,有話現在問我。”
說話間,那珠簾一撩,穆溪白帶着陶善行并肩進屋,來給穆清海夫妻請安了。穆清海見他這猖狂樣又想罵人,被趙氏暗裏掐了把大腿,才将脾氣按下,由着趙氏端着慈母架子問兩人:“用過飯沒?”一邊又命人布碗筷。
“吃過了,帶她來給你們請安的,省得你們天天叨念。”穆溪白阻止下人的動作,拉着陶善行行完禮後又道,“她來佟水月餘還未出過門,想出門走走,這兩天我會帶她城中逛逛。”說罷一望陶善行。
陶善行忙擡頭,大眼眨了眨,乖巧點頭,那副模樣,任誰看了也沒法拒絕。
“去吧去吧,你照顧好她。”趙氏連連點頭。
旁邊的穆清海一聽不對,昨天才罰禁閉,今天就放行,他這當爹的顏面何存?于是撂筷沉臉:“不可,你……”不想腿上又被狠狠一掐,叫他吞下餘話,只看着趙氏笑眯眯開口。
“只管去玩,銀錢可夠?若不夠找帳房再支些去,別委屈了。”
“謝謝爹,謝謝娘。”陶善行福身,聲音甜甜道。
這一聲爹娘,叫得穆清海也沒了脾氣。
穆溪白斜眼觑她——果然,這個擋箭牌太有用了。
不好意思我又當了回标題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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