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承諾

穆溪白手回到穆府後就進了自己的書房歸愚齋等消息,沒回淩輝閣,直至亥時才等到岳湘與韓敬等幾人入府,閉門商談。

葉嘯遇刺之事,事出蹊跷。刺客非中原人,乃是關外鞑靼族。一個佟水跑漕運的幫派老大,無端端怎會惹上關外刺客?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

山西西北有雁門為關,出關既為塞北蒼茫草原,多游牧民族,以鞑靼為最,東南、西南向接中原腹地,是外族進犯中原的必經要地,往南可攻洛陽,往西則直搗京城,故而自古來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同時亦是關內外貨物交彙之地,經太行八徑彙入佟水,是物資集散要地,故佟水不乏高鼻深眼的鞑靼人,亦不乏穿行太行八徑的商隊。

穆家便擁有佟水最大的貿易商隊,這是穆家祖輩發家的源頭,如今已是幾千人的馬隊,穆家商號更是開遍山西直至關外,穆溪白對此并不陌生。

前段時間全城搜捕刺殺葉嘯之人,倒确實找到那批關外刺客,可惜的是五死一傷,唯一的活口被鎮西衛提走,他們插手不得,線索至此斷了。不過既涉關外鞑靼,那就絕非尋常江湖争鬥,多半是沖着葉嘯手上的山西漕運而來。按葉嘯回憶,除幫派紛争、江湖仇殺外,他并未與關外人結過仇,近期也沒和人有如此深重私怨,倒是刺殺前一個月,他原允諾一個關中商販替其運送貨物往河北,不想臨出發前竟在貨物中發現一小批違禁私販的鐵貨。

鐵貨為大安明令禁止民間私販之物,便是穆家有礦權,也只是與朝廷合作,開采所得一應鐵貨全為朝廷收購,并無私售權,且每日采挖所得均有記錄。

倘若是旁的走私物便罷了,鐵貨私販卻非同小可,葉嘯便将那批貨物默不作聲打回,退了定銀,回絕了那商販,再不與其往來。

這類事情年年都會發生幾次,本不足為奇,巧便巧在事發後一個月,葉嘯便遇刺。

“照你吩咐,我們已經找到私販鐵貨的商販孟甲,不過去晚一步,他被人毒殺于宅已經兩天。因家中無親故未被發現,只有個啞巴下人,可惜只是看守宅門,一問三不知,現已帶回紅幫。”韓敬回道。

這便是他們連夜趕來的原因。

“我查過此人底細,姓名身份路引,全為僞造。”岳湘續道。

穆溪白并不意外,只蹙眉道:“那批貨呢?”

“在他租賃的庫房裏找着了,不過沒有嘯哥說的那批鐵貨,怕已轉移。”

葉嘯遇刺已大半個月,他們晚了一步,貨物雖在,但重要的東西已經不見。穆溪白叩着桌面忖道:“按嘯哥所言,鐵貨數量并不多,就算嘯哥不肯運送,只要出得起價錢,也不是沒有其他小幫派願意铤而走險,沒有必要因此□□,更不需要殺人滅口。我懷疑這批鐵貨只是用以試探嘯哥态度,畢竟他把持山西漕運,若有大批貨物送進中原,則非他出手不可。”

只有這樣才說得通,葉嘯把持漕路喉嚨卻不肯私販鐵貨,唯有殺其代之。

“需要嘯哥出手才運得出去的貨物,那得多大的量?”韓敬喃喃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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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溪白倏地将手中摩挲的鎮紙攥緊,未将心中猜測說出——那麽大批量的鐵貨,再加上關外人牽涉其中,絕非民間謀財私販,恐兵事将起。

“老三,暗中查查近日城中鞑靼人動向,注意下大宗貨物跡象,多安排些人跟着嘯哥,對方一擊未中,怕不會輕易放手。鎮西衛那頭,也找些人盯着……”

穆溪白一字一句吩咐,韓敬與岳湘幾人只有聽命點頭的份,好容易商議妥當,已是子時三刻,韓敬伸個懶腰癱在椅子上,打着呵欠道:“都這個點了,你不回屋,也沒見嫂子派人來問,給你送個湯啊水啊的,嫂子心可真大,也不怕你在外頭亂來。”

“閉上你的狗嘴!”穆溪白說得口幹舌躁,正端茶啜飲,正嫌茶涼,聞言忽然想起陶善行來,心裏有些不痛快——再怎麽說她也嫁他為妻,怎麽就不能稍盡點妻子義務。別人的媳婦好歹知道送個湯湯水水點心的,她倒好,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派來,也不問他今晚回不回淩輝閣。

“聽說你又認了個新妹子,什麽時候帶來會會?兄弟還沒娶妻,若是好的不妨介紹下?”韓敬眯眼笑道。

穆溪白忽然覺得他面目可憎,一眼瞪過去,韓敬馬上識相:“行,我閉嘴。”

旁邊岳湘見狀飛快垂下頭,捧着蓋碗的手緊了緊,沒接這話茬。

————

因為夜深,韓岳二人留宿穆府。安頓好這兩個之後,穆溪白才回淩輝閣。時間已過亥時,月黑風高的夜,冷風嗖嗖刮,整個淩輝閣一個人影都沒有,檐下的燈都熄了。

穆溪白有些惱火,他明明說過日後都回淩輝閣,這才第二個晚上,她竟連盞燈都不給他留,院子裏烏七抹黑的,跟沒有他這人一樣。

這院子是他的吧?這家的男主人也是他吧?

他的存在感呢?

窩着火疾步走到屋外,他剛想伸腳踹門,腦中忽閃過傍晚她倦極瞌睡的臉,一時又想起晨間她被擾了清靜氣急敗壞的神情,那腳不知不覺收回,改作以手輕推門。

作賊似的進門,他摸黑回屋,憋着火氣洗漱更衣,竟沒發出什麽聲響。

陶善行一夜好眠,第二日早上也沒被吵,所以醒時精力充沛,看着練完拳的穆溪白笑容都顯得格外真誠,又帶幾分好奇順口問道:“呀,二爺什麽時候回來的?”

穆溪白窩火死了:“你還管我死活?”

“活着你也不讓我管呀,可能也就死了能管上一管?”陶善行不知他氣從何來,但沒關系,她心情好,不和他計較,随口怼了句,見他臉色不對,馬上又道,“吃飯吃飯,榴姐熬了紅薯粥,暖胃。”

直到喝上那口粥,穆溪白心裏才舒坦幾分,開口要求:“以後給我留燈。”

陶善行想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也明白他起先在發什麽火,有些詫異地解釋道:“我聽他們說韓小爺和岳姑娘進府尋你議事,以為你不回來,這才滅的燈。”想了想,她把凳子搬過去些,又道,“岳姑娘昨夜留宿咱們府上吧,她住的哪兒?”

“住她在府裏的老地方……”穆溪白順口答了句,忽覺不對,轉頭撞上她盈亮好奇的眼,不由氣結,“你在想什麽?”

啧啧,老地方啊?!

她搖頭,笑眯眯:“沒呀,就問問。怎麽說過府是客,我是你妻子,要不要去招呼招呼?”

瞧着她那口不對心的虛僞嘴臉,穆溪白撂了筷:“不必!”見她毫無意外的表情,又更氣惱,于是道,“這是我的院子,日後我不歸,燈不滅。你記着,給我留燈。”

陶善行見他有炸毛跡象,安撫小孩般溫聲重複他的話:“行行,我知道了。日後,你不歸,燈不滅,我一定……給你留燈。”

也不知她的聲音和語氣哪一個觸到他心弦,穆溪白只覺她眉目如花,言語纏綿,那話入耳像夫妻間的承諾——君未歸,燈不滅,一盞孤燈待君回。

他臉皮乍然發燙,話是他起的頭,卻報應在自己身上,真是……他霍地站起,轉過身去。

陶善行莫名其妙,只問他:“可以出府了?”

卻是不知,此語經年,戲谑成了承諾,承諾成為習慣,那盞燈在她屋中,留了多年。

————

有了穆溪白的掩護,陶善行出府出得理直氣壯,穆溪白有了陶善行這擋箭牌,同樣也走得更加肆無忌憚。晃眼便是十多日過去,二人白天同出,日暮同歸,夜裏住在同個屋檐下,倒也相安無事。開始的尴尬過去,兩人似乎摸清些同屋共處的門道,像打通了任督二脈般,各自守着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穆溪白覺得陶善行挺上道——她自做自事,很少煩他,在府裏也安守本份,沉默寡言從不挑事,這個媳婦娶得果然像老三當時說得那樣,省心省事。

陶善行心的沒放在穆溪白身上,自然對他沒意見,只要能讓她順利出府,別說他認她為妹,就算是讓她叫他叔,她也沒意見。至于同住,習慣了也就那麽回事,一個在屋東頭,一個在屋西頭,不去招惹也就沒事。

日子就這麽過着,兩人倒有些熟稔了。陶善行雖不是日日都出府,但也隔三差五跟他出門,出門後他辦他的事,她也做她的事。宅子已經看好,這段時間兄妹二人正雇工修繕宅院,朱氏也來了一趟佟水,她原擔心陶善行過得不好,見她竟能自由出府,還活得有滋有味,便放下心來,反又拿為妻之道規勸陶善行,要她好好與穆溪白過日子,陶善行左耳進右耳出,嘴上應着,心裏沒當回事。

這廂宅子翻修,那廂陶善行已經琢磨起開書局的事來。這十多天時間,她幾乎将佟水城大街小巷走遍,為的是摸清佟水的環境,好挑個合适的鋪面。誠如商時分所言,這鋪面位置牽涉甚多,她沒經驗,不敢貿然下手,只能以勤補拙,日日游走街巷,倒也總結出自己的一番結論,拿筆細細寫了,署上陶善文之名,送去給商時風看。商時風倒也看得仔細,再細細批注上意見送回來,用詞雖簡,卻往往能正中弱點,挑出她結論中最薄弱與不成熟的地方。

如此這般,陶善行心中漸漸有了雛形。時下茶館風行,繁華如京城,風流如江南,偏遠如閩地,茶館都是長興不敗之所,亦是各路消息流通之地。她這人好熱鬧,喜聽各地見聞,開這茶館其實也是她心之所好——找個說書先生,聽幾段時興的段子,再聽南北往來的客人聊些趣聞秘事,結交五湖四海的人,這是她上輩子想也不敢想,卻一直放在心上的事。

可如今茶館遍地生花,絕非商時風所說的“無人涉及卻又投衆所好之物”,但在這個基礎上,她可加以變通。将茶館與書局合而為一,前堂為茶館,聽書喝茶閑談的地方,後堂為書局,前堂說的話本子在這裏販售,也是個清幽喝茶閱書之所。

這樣的茶館,倒從沒出現過。

她連名字都想好了,人間百态盡藏書,便喚作——

百态書局。

啧啧,穆二白你是不是有點YY過頭了,我家陶陶現在只是随口附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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