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舊愛
因着這傷,穆溪白總算安安分分在家裏呆了好幾日,半步也沒邁出府去,就留在淩輝閣中,和陶善行朝夕相對。為防被人發現他的傷,穆溪白在淩輝閣的一應食行都由陶善行料理着,半點沒交到外人手中,如此這般兩人越發熟稔,竟真有幾分居家過日子的味道,除了沒睡到一張床上,在外人眼中還真就是對年輕小夫妻的模樣。
這是阖府都喜聞樂見的事,趙氏覺得陶善行能收住穆溪白的心,老太太覺得陶善行果然有福又聰明,穆清海覺着穆溪白成親後日漸穩重,竟思忖起讓他進穆家商號的事來——這些誤解,穆溪白和陶善行自然都不知道。
這日換藥,穆溪白喊觀亭進來幫手。偏觀亭只小厮,手上輕重力道拿捏不準,比不上陶善行細心溫柔,換藥換得他傷口火辣辣疼,惹得他一頓罵:“粗手笨腳的,養你何用?”
觀亭跟他許多年,知他脾氣,當下便回嘴:“小的只會套馬趕車的粗活,本來就是蠢笨的,爺既嫌小人,怎不叫陶娘子進來為爺換藥?”
穆溪白聞言氣得敲了他一腦殼,嘴硬道:“她一個婦道人家,能見這皮翻肉開的血淋淋場面?沒得吓着她。”
觀亭包紮妥當,邊替他套上衣袍,邊順着他的話說:“是是是,爺這是心疼她。”
穆溪白的臉面可不能戳穿——哪裏是陶善行怕事?分明就是他二人面生,都在同個屋檐下住了這許久,手卻沒拉過一個。陶善行能管他吃喝就不錯了,還給他脫衣換藥?可拉倒吧。
“她呢?”穆溪白穿好衣裳,問起陶善行。
“在院裏和榴姐不知做啥呢。”觀亭道。
穆溪白便揮揮手遣退觀亭,自己出了屋子去尋陶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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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善行正在廚房外的石墩子上坐着,幫着榴姐擇菜。淩輝閣只她二人,事情不多,偶爾陶善行也會給榴姐打打下手,坐在一處閑聊。
榴姐剛把乳鴿湯送上竈小火慢煨,擦着手轉身,只見陶善行擇了兩把菜,正面露苦惱,不由道:“怎麽?愁眉苦臉的。”
“沒了軍師,又不能出門,我苦。”她慘兮兮道。
穆溪白留在家中,她自也出不得門,又不好再找商時風,有些事只能自己琢磨,可閉門造車哪能造出像樣的車來?
榴姐接下那把菜,徑自擇起,只問她:“娘子,還想着離開穆家的事?”見她點頭,又道,“這些時日我冷眼旁觀,姑爺并非外界所傳那般驕橫無道,穆府也算是仁善之家,你又何必總想着和離之事?要知世間夫妻,又有幾對不是囫囵着過日子的?無甚大錯便也湊和,反比清醒要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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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善行拿水沖過手,站起道:“榴姐,你說得這些我何嘗不知?老實說,穆家後宅确實出我意料。老太太與公公婆婆皆是寬厚之人,不僅從未苛待于我,甚至多有照顧,宅內上下和睦,幾無陰私。這是多少女人求不來的婆家,我若嫌棄未免是我過分貪心,不識擡舉。可是榴姐……”
她走到廚房外的雞舍前,撒了把米下去,才又道:“我不能貪圖一時榮華富貴,而将我後半生置于水火之中。實不相瞞,嫁來之前,我也曾想過與穆溪白好生度日,即便做不成恩愛夫妻,可但凡他有一分心思,我和他也不會像現在這般,不夫不妻的處着……可你看他可有半分視我為妻的意思?”
話在心裏悶了許久,陶善行便借着這機會一吐為快。
“他那人,我看不透,不過有一點倒也可測,他重情義。這樣的人,心中無我便是無我,現在尚能湊和,倘若哪天他有了喜歡的姑娘,我又當如何自處?将那姑娘接進府中,看着他們郎情妾意嗎?人心易變,兩情相悅尚有失寵之虞,何況他對我半分情意皆無?我怎能将自己半生交付予他?我這輩子不求富貴榮華诰命加身,要的只是安穩度日,有溫床暖語慰寂寥。開辦茶館書局,不過是為自己留條全身而退的後路。”
語畢,她微微一沉,又道:“我和他,大抵是要和離的。”
榴姐只靜靜聽着,目中流淌出憐惜之意,卻不似旁人那樣勸和,只答:“你想透了便好。說得倒也在理,這世間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嗯。其實開茶館書局也不全為和離打算,本也是我心頭所好。”陶善行說着又笑開,眺望遠空,無限神往,“就像穆溪白,他不也放着好好的穆家少東家不做,非要跑去混跡江湖,我也有我想做的事呀。為什麽他做得,我便做不得?”
吐完心事,陶善行再次堅定自己的想法,心頭頓松,卻是不知,廚房外那一小片竹林後頭,飄閃而去的衣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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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溪白對陶善行的态度,似乎是突然間冷下來的。說他發脾氣,他卻不像從前那樣态度惡劣;說他沒發脾氣,渾身上下又都透着生人勿近的疏離,像極了鬧別扭的孩子,又礙于臉面不肯出口,存在心裏不痛快。
陶善行在他那裏碰了兩次軟釘子後也不想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一應飲食湯藥都讓榴姐送去給他。
兩人又不說話了,但該向長輩請的安卻不能漏。穆府的規矩已經夠少了,若連三天一次的問安都不去,也未免太不像話。所以這日一早,陶善行還是跟着穆溪白去給趙氏請安。偏巧李姨娘又有要事回禀,大早上趙氏那院裏就站滿了丫鬟婆子。見趙氏實在不得空,二人行個禮就打算去見祖母,誰料遇上穆清海。也不知穆清海哪裏又看不順眼穆溪白,把人給提溜去書房訓話,留陶善行在外頭涼亭上等着。
陶善行雙手托腮在涼亭裏坐了一會,就聽身後傳來聲音。
“小嫂?”商時風帶着小厮站在涼亭外頭看着她,“怎麽在這?”
陶善行忙起身福個禮:“溪白被公公叫進去說話了,我在這等他。你呢?又有事來尋公公?”
商時風“嗯”了聲,問她:“近日怎不見令兄送信過來?”
陶善行尴尬了,她的信都是借陶善文的名義送去的,上回惹怒穆溪白便沒再寫過,難為人家還惦記着,她只好道:“近日新宅修繕,忙着喬遷,二哥怕是不得空。”
哪料商時風笑了笑:“真是可惜,上回信中所言之物,商某覺得特別有趣,正想與令兄好好探讨一番。”
“真的嗎?你真的覺得好?”那信她還沒看就被穆溪白撕碎,弄得她一直不知道商時風如何點評的,眼下聽到當面肯定,陶善行眼都亮了。
“真的。小嫂的想法,着實新鮮,我覺得可以一試。”他含笑道。
“那是……”陶善行正得意,忽然卡殼,“你怎麽知道是我?”
“小嫂寫得一手簪花好字,不似男兒。”他便道。
陶善行被他說得怪不好意思,拿手微掩了笑,道:“你真覺得可行?”
“可以的,只管放手一試,若有需要商某之處,盡管開口。”商時風鼓勵道,只是話音方落,便叫人接去了話頭。
“多謝,但不勞你費心了。她的事,自有我在。”冷冷聲音響在亭外。
穆溪白才剛在書房被穆清海一頓說,又聽他提及進商號幫忙之事,正不痛快着,出來就聽見商時風和陶善行那一席話,心裏那不痛快發酵似的滿溢,全都挂在臉上,他撂下話就上前牽起陶善行,連商時風的招呼都不回,拉着人徑直往外走,也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陶善行對商時風很是抱歉,卻掙不開穆不溪的手,只好頻頻回頭朝商時風歉然地笑,商時風卻搖搖頭示意無需介懷,便轉身進了穆清海書房。
穆溪白走得急,沒多久就将陶善行拉到穆府蓮池中央的水榭裏。
“你做什麽?”陶善行甩開他的手,惱道。
“不是讓你別接近他嗎?”穆溪白質問她。
陶善行走到水榭雕欄前,反駁道:“他只是過來與我打個招呼,閑談一二,親戚間說兩句話怎麽了?都跟你一樣兇神惡煞似的把人得罪光嗎?”
說罷又反問他:“說半天你都沒告訴我你們之間有什麽過節呢?至于這麽防着他嗎?”
“與你無關。”他又不肯多漏一字。
陶善行更是氣結,轉身便走:“那你說完了吧,說完我走了。”
“等等。”他忽又出手拉住她手腕。
“又怎麽了?”陶善行實在有些煩,他最近總動不動上手。
水榭上四面來風,揚起二人衣袂,他耳根忽有些紅,遲疑半天才定心開口:“想開茶館書局?”
陶善行只以目光相答——開。
“那你不必去找商時風幫忙。”他頓了頓,“我也能幫你。”
陶善行以為自己聽錯,不自覺摸了下耳朵:“你說什麽?”
“我說,我幫你開茶館書局,你不必求別人!只是我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她狐疑道。
“入股,合本連財。”他側身斜坐雕欄上,笑道。
陶善行一怔,這幾個詞并不陌生,先前與商時風信件往來時曾見他在信中提及。合本連財是現下商賈比較常見的合夥方式,由多人出資總為一體投入商事,可那多是大宗買賣,如今她不過想開個小茶館而已,還犯不着與人合本連財。
“我這不過小本生意,無需合本。”她果斷拒絕。不需要是一回事,她不想自己私下的營生和穆家扯上關系才是主要原因,否則日後和離又該如何分割?
“買賣無大小,圖的是日後發展。茶館書局結合,我覺着有前途。”穆溪白靠着身後柱子,被湖畔陽光曬得暖融融,不覺眯了眼,露出幾分奸滑,“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別急,我出三成本金,日後不管是盈是虧我都擔去三成。買賣你占大頭,日常運籌都歸你管,我不會幹涉,還有,這只算你我私下合夥,與我穆家無關。”
見她聽得似有松動之意,他又道:“做買賣終歸要與三教九流接觸,你陶家在佟水毫無根基人脈,容易攤事。我這人呢,別的沒有,但保你在佟水行走無虞,那是綽綽有餘。這筆合作,你穩賺不賠的。最後一點,沒有我,你出不去。”
陶善行不吱聲了,心裏翻江倒海般品他的話,思忖再三後方道:“你剛才所言當真?”
“穆某行走江湖,靠的是信義二字。”穆溪白直起身來,“怎樣,想通了沒有?”
“成交。”她舉手,翹起尾指。
“成交。”他勾住她的小尾指,用力一蕩。
這樣,她便不覺得這門親事一無是處了吧?也不會總想着離開。從前他只想着他的心有不甘與愧疚,對親事多有抵觸,卻從未想過她一介弱女離開父母,孤身嫁入偌大穆府要經受怎樣煎熬,他又雪上加霜遷怒于她,于她何其不公?
他已經害過一個姑娘,不能再辜負一個,即便無男女之情,可嫁予他為妻,他自也要護着的。想做什麽,就讓她去做吧。
至于和離……以後再說。
陶善行哪知他心頭這許多彎彎繞繞,她正為找到幫手高興。前些日子的不愉快煙消雲散,又兼湖畔風光正佳,春陽暖人,穆溪白溫和的時候那張臉真真好看,她心情大好,看着他直笑,與他閑話:“你說你一個富家公子,好好的東家不當,跑去當江湖匪頭,這身功夫都哪學的?別是在街頭與人打架打出來的吧?”
穆溪白見她笑,自己心情也莫名變好,于是道:“那是爺紮紮實實練出來的。五歲那年,我曾被山匪綁去用以向我爹勒索重金,差那麽一丁點就……”他以手作刀在頸間虛晃過,“幸好我聰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逃出來。從那年起,我爹就請了一票江湖好手在家中教我功夫,幾年下來,也算有小成。”
他學的,可不是什麽花裏胡哨的劍訣拳法,他學的,是江湖上真正搏命的殺招。
“你被……綁過?”陶善行愕然。
“爺經的事,可多了。”他瞧着她表情有趣,伸個指頭就點上她眉心,“我七歲和我爹出過海,八歲走遍太行八泾,九歲時出關入塞北,與鞑靼人做買賣。茫茫草原,‘風吹草低見牛羊’,你見過嗎?”
“……”陶善行傻傻搖頭。
“有機會帶你去。”
陶善行頻頻點頭,穆溪白卻忽然大笑,伸手捏她的胳膊,嘲笑她:“就你這小胳膊小腿的,到時候走不動別讓爺背你。”
她被嘲笑得惱了,揚手捶回去,與他在水榭裏追鬧起來。
笑聲,便順着池水一路飛揚傳至九曲竹橋上。
橋那頭本正踱步的兩人都停在了池畔,皆望向水榭中厮鬧的人影,臉上不無詫異。正是穆家未出閣的姑娘穆從婉與岳湘。岳湘當年女扮男裝充作穆溪白小厮,曾在穆府呆過幾年,與穆從婉相識,後來換回女裝後雖沒留在穆府,但與穆從婉的交情倒發展成了手帕交,時不時都會入府看她,而穆府上下也知道她的身份,是以她在穆府出入還算自如。
瞧見水榭中的人,穆從婉身體幾乎要探出池畔護欄去,不敢置信道:“那是我哥?”
陪她散步的岳湘已如木石般立在池畔,手狠狠掐上護欄,只道:“那位姑娘是?”
果然是她,那個天天被穆溪白被帶出府的五娘。
“我嫂子,前兩個月剛過門的那位。”穆從婉說罷收回身體,感慨道,“真是沒想到,她竟能叫我哥另眼相看。前些日天天跟着我哥出門也就罷了,這兩日在府裏也見天地在淩輝閣厮混,我真是小瞧她了。”
說了幾句,她發現身邊無人回應,轉頭見岳湘竟雙眸通紅,不由慌張:“湘湘,你別這樣。雖然我也不喜歡這嫂子,但她到底是與我哥成親了,你……你就別老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了。我知道你這些年總将自己扮成男兒,為的就是能跟在他身邊,可他,他若對你有心,早該表示。如今他既已成親,你也莫再浪費時間。”
岳湘的心意,穆從婉早已知曉。穆溪白身邊親近者除卻血親之外,沒有女人,為了能留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來岳湘都刻意學作男兒,與他兄弟相稱,只待有朝一日能得他回應。她愛慕他多年,從不敢宣之于口,除了穆從婉這閨中密友外,誰都不知,可這一腔癡情,到頭來皆赴流水,她那心,痛得很。
“婉婉,幫我個忙吧。”岳湘道。這些時日,她記挂穆溪白的傷勢,夜不能寐,可帖子遞進穆府他卻不見,她也只能借探訪穆從婉之名入府,不想竟見着這一幕,委實叫她痛苦。
“你要做什麽?”穆從婉問她。
“我想見見你嫂子。”岳湘收回目光,垂眸道。
是他妻子又如何,穆溪白那顆心,她得不到,別人……也難得到。
他心裏,藏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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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善行在屋裏睡了個舒坦的午覺,精力充沛地醒來,沒在淩輝閣瞧見穆溪白,也不知他上哪兒晃蕩去了,她便到書案前先琢磨起與他的合本契書該如何拟定。
契書才起了個頭,外頭就有人來請,只說穆溪白請她往歸愚齋一趟,也沒說何事。
歸愚齋是穆溪白的私人書房,離淩輝閣不遠,齋內收着穆溪白的一應舊物,也是他平日私下處理洪幫事務的地方,他不喜歡府中有人擅入,故陶善行雖常常路過,卻一次都沒踏足。
今日不知為何,竟将她叫去歸愚齋。
陶善行有些奇怪,不過來請她的人确是歸愚齋的書童,她便不作多想,跟着他去了歸愚齋。歸愚齋外是個松景園,疊石成景,奇松入盆,沒有一抹花色。書童将她帶到歸愚齋門外後便退下了,陶善行上前拍拍門,裏面卻傳出女人聲音。
“進來吧。”
陶善行一愣,還在思考要不要進去,那門卻從裏邊打開了。
岳湘站在屋內,手中拿着一卷畫,攤了一半正看着,見她站在門外,便将畫往桌上一放。畫軸垂落桌面,畫便徹底展開。
畫上是片竹林,竹林間有個黃裳姑娘。
“此畫乃穆哥所作。你可知畫中何人?”岳湘指尖輕輕撫過畫中人,淡淡開口。
陶善行瞧着那幅畫蹙起眉頭。
這畫中之人……
V前這章的字數代表我的誠意。
明天入V,謝謝支持。
以及預收坑《浮錦(重生)》求收。【文名暫定】
宋遙星十五歲遇林宴,春日宴一眼入心。
追追跑跑三年,十八歲終着嫁裳,予他為妻。
她以為自己得償所願,此後餘生必能執手相守……
卻不想,往後七年,終成怨偶。
宮變那日,她被綁至殿中,以她為質,要他選擇,是進是退。
她死在他的眼前,換來林晚至尊之位,以太後為名,垂簾攝政。
林宴心中所思所念所記,始終只有這個愛之不得,又被他親手送入宮中的妹妹。
她這一世,終于二十五歲。
若能重來,再無春日盛宴。
此生,與君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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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19-12-19 12:51:14~2019-12-20 13:10: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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