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綠帽

這畫中之人……

她不認識。

畫中空青染竹,雌黃繪裳,少女側身而立,秀臉微仰,笑容明媚,然而她也僅能看出這些了。寫意的水墨畫,重在神韻而非形似,指望她憑着這麽幅畫就認出畫中人,絕無可能。

更何況……穆溪白畫的女人,和她什麽關系?

她需要認識?

陶善行覺得岳湘有些莫名其妙。她進了書房,朝裏張望兩眼。穆溪白的書房收拾得簡單幹淨,沒有花裏胡哨的擺設,就連窗下放的,也只是棵盆景松。書房裏除了岳湘外沒有其他人,陶善行越發奇怪,便問她:“是你借穆溪白之名叫我過來的?”

“大夥聽說穆哥娶了靈源的福娘,甚是好奇,可惜一直無緣得見,我今日才知竟然是你。可笑你日日在兄弟們眼皮下進出卻無人知曉,穆哥也真是……怎将你說成是妹子。”岳湘走到書案後,笑道。

陶善行從她那話中品出些挑釁的意味來,也跟着笑了:“這是我與他夫妻之間的事,就不勞岳姑娘一個外人操心了。”

“外人?”岳湘咬了咬牙,似被刺到般揚起聲調,“你可知我跟着穆哥多少年?與他出生入死過多少次?他又與你說過多少與他有關的事?這普天之下,誰能比我更懂他?知他過去,懂他喜好?你知道什麽?”

“岳姑娘!”陶善行打斷她的話,緩步走到她身邊,“你說的這些,我确實都不懂。但那又如何?你跟他出生入死再多年,于他而言,也只是他身邊一個‘兄弟’而已,如何同我相提并論?況且你應該清楚,你之所以能留在他身邊,不是因為你跟了他多少年,也不是因為你有多了解他,而是因為你将自己扮作男子,以“兄弟”作幌子,讓他沒了防備,這才放任你在身邊多年。你今天同我說這些話,若只是想和我炫耀你與他這些年的情分,我勸你收回,以免弄巧成拙。若然叫他知曉你的心意,我怕你連留在他身邊的機會都沒有!”

這席話說得尖銳至極,幾乎不留餘地戳中岳湘心中最痛處,岳湘驚愕非常,仿佛一顆心被赤、裸裸剜出再血淋淋地示于人前,令她難堪到了極點。她小看了眼前這個看似文靜木讷的鄉野丫頭,這哪裏是傳言裏天生癡愚的村姑?此時此刻,她鋒芒不藏,眸似寒星,自有不容亵渎的凜然氣勢,與先前在茶館外所遇之人簡直判若兩人。

“岳姑娘,十載光陰都沒能讓你将這愛慕對他言明,想來你也清楚他的為人,只恐言明後,兄弟朋友都做不得。可你要知道,感情這回事,有時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自有你的顧慮,你邁不出那一步,可時間不等人,他娶妻成家,與你再無幹系。我瞧姑娘癡心,并非那等願意為姬為妾之流,好心勸你一句,當斷則斷,莫将韶華空擲。你跟他将近十載,但凡他在你身上用過半分心,便該懂你之意,又何需你明言,今日也輪不到我嫁他為妻。”陶善行見她這般難堪凄苦,語氣卻又軟和起來。

大抵是被岳湘觸動舊事的關系,她雖不喜岳湘,卻也狠不起來。曾幾何時,她也如岳湘一般,做盡傻事卻換不來一眼回眸,手段施盡卻徒惹厭棄。

“聽我一言,人這一生,能有多少十年?大好的韶華,別犯傻。我言盡于此。”最後勸了一句,陶善行不再多談。

岳湘雙眸泛紅,倏爾落下兩道淚來,卻笑着道:“可笑我随他數年,最後知我心意者卻是你。”她說着揉揉眼,将淚痕狠狠拭去,“我引你前來,本也不為炫耀,只是想知道能讓他另眼相待的女子,到底是怎樣的人。你讓我驚訝,如果是你,他也許……也許會變……”

話雖如此說着,可數年感情,到底心有不甘,她一掌按在那畫上,又道:“你也不必得意,這些年我伴他左右,最是明白他為何遲遲不娶。他将我視如兄弟,又認你為妹,從未承認過你是他的妻子。你也沒比我好到哪裏去,同是天涯淪落人而已。你好心勸我,我承你此情,也還你一句。他心有所愛,已逾十載,如他心頭朱砂,誰也碰之不得。就算你是他的妻子,他也不會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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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善行便随她将目光落在畫上,畫中少女年歲尚幼,不過總角之年,看不出是何人。畫已有些年頭,卻仍舊保存得極好,當是穆溪白少時所畫,筆鋒雖不成熟,但觀其眉眼神韻,卻有渾然天成的驕色,可見穆溪白用心用情之深。

“因為她?”她問了一句,想起坊間所傳,關于穆溪白那荒唐的擇妻要求,似都有了答案。

“是她!讓我這十載傾慕空付,可我卻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岳湘怒上心頭,揚手便将那畫掃落地面,“沒有人知道這畫中人是誰,當初穆家為他議親,他所提要求,皆以這畫中人為廓,什麽高門貴女,明豔大方,琴棋書畫皆備,呵呵……可她到底是誰,他卻從沒說過。這些年,她仿如影子,無所不在。你若想得穆哥的心,便要打敗她,打敗這個……誰也不知道的女人。”

陶善行被她說得勾起濃重好奇——合着當年她身為秦家三姑娘之時,會與穆溪白定親,竟還是因為這個女人?他照着這個女人的模子提的要求,偏巧被她對上了,于是才有了那門親事?

真是……荒謬。

她心裏有絲憤怒,雖說那門親事未成,雖說她斬斷青絲并非全然因為這門親事,但,知道自己曾為他人替身,曾經作為秦三姑娘的那絲驕傲忽又跳出作祟,而偏偏這個男人,如今是她丈夫!

她蹲下身去欲拾畫卷,想看清楚這畫中之人到底有什麽過人之處,竟連她都淪為其替身,只是手

才剛伸出,手背便被突如其來的無形之氣抽中,她疼得縮手,手背上已添一道血痕,屋外有人疾風般轉入,轉眼已将那畫卷拾到手中。

人影落定,穆溪白握着畫卷站在二人面前,垂目看了眼畫中之人才擡頭,目光從陶善行與岳湘身上緩慢掃過,眼底覆冰,唇抿如劍,再不是早上在水榭裏嬉鬧的男人。

“誰讓你們進來的?”他開口,似乎一絲怒氣都沒有。

“與她無關,是我想見嫂子,所以把人騙來這裏。”岳湘先開了口,“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穆溪白便定定看她,倏爾喚她名字,“岳湘……”他唇角勾起涼薄笑意,不問緣由,只道,“你以後不必再踏進我穆家。”

岳湘似乎早有預料,朝陶善行點點頭,轉身踏出歸愚齋。

最後那一眸似在說,瞧吧,十載交情為賭,也敵不過這一卷畫。

陶善行握着手腕慢慢站起,并不想解釋什麽,也随着岳湘往歸愚齋外走去,直到身後傳來一聲“站住”,她方止步微微側頭,聽穆溪白道:“以後不要到這裏來。”她再度邁步,用背影作出沉默回應。

等人走遠後,穆溪白才将那畫展開,盯着畫中之人,久久未醒。

他的心頭,确有一滴碰之不得的朱砂血。

那個人,豔如玫瑰,本是他高攀不上的灼灼驕陽,卻在陰差陽錯之下與他定親。

可終究無緣——她為拒婚削發出家,不願嫁穆家纨绔。

他二十三歲那一年,她病故南華庵,他卻被迫成親,另娶她人。

他害了她一輩子。

————

陶善行捧着傷手回淩輝閣沒多久,就聽到穆溪白發落了歸愚齋書童、訓哭幫岳湘的穆從婉以及傳令全府禁止岳湘踏足穆府的消息,倒是沒有和她有關的動作。

但那又如何?陶善行氣不順!

本來被岳湘叫去歸愚齋莫名其妙一通說,她就很不高興了,憑什麽穆溪白自己惹的桃花,還得她去收拾這爛攤子?好吧,爛攤子她收拾了,又蹦出個夢中情人來,她一想自己差點被視作她人替身,那氣就更加不平,手又挨了穆溪白一下子疼得不行,陶善行心裏委屈得難受。

難受得夜裏睡不着覺,她惱火地披衣起來,借着這股火氣在書案前竟将那份合本連財的契書草拟出來猶嫌不夠,又把茶館書局需要的銀錢預算草草算出,這才消了那把火,只在心中暗下決心,和穆溪白這人,談錢可以,談感情就免了。

他們兩個,還是好聚好散吧。

穆溪白又在書房呆了一宿,到早上才回淩輝閣,剛踏入院門就聽見陶善行可憐兮兮的哀嚎。

“疼疼,榴姐你輕點!”一夜未睡的陶善行頂着眼底濃濃黑青,正坐廳上讓榴姐揉手。

手背上的血痕經過一夜竟腫了半指來高,顏色發紫,印在她原本吹彈可破的肌膚上,着實觸目驚心。榴姐心疼,拿來藥酒一邊給她揉手,一邊說:“不把淤血揉開,這腫下不去,你好歹忍着些。這傷看着也不像是你自己摔的,誰下手那麽狠,把你的手弄成這樣?”

還能有誰?這府裏誰敢傷她?

陶善行朝天翻個白眼,只道:“你別問了,真是我自己摔的。”

榴姐嘆口氣,其實心裏也猜着幾分,見她不願說,也就不再追問,正要繼續揉手,不妨有人突然搶握去陶善行的手。兩人吓一跳,轉頭就見穆溪白已在身後。

這人大概上輩子是貓,走路沒聲音,一出現都要把人吓死。

“我來吧。”穆溪白不容分說地擎起她的手腕,看了片刻,以右掌覆上。

他那手輕而易舉地鉗住她的腕,陶善行無力收回,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掌心如火,灼熱難當,緩緩揉過她的傷口,陶善行輕輕“嘶”了聲,他便又問:“很疼?”

陶善行看到他就來氣,将頭撇開,冷道:“還好。”

穆溪白邊揉邊觑她,兩人都不再吱聲,揉了一會,她手背上的腫竟奇跡般消下去,只還泛着紅,他才松開,看着她的臉色不自然道:“昨天那事,對……”

一句話沒完就被陶善行打斷,她甩甩手,霍然站起:“你在這等會。”轉身就跑進自己的小書房,沒兩下珠簾再響,她小跑回來,手裏拿着一疊紙塞進他懷中。

“昨夜草拟的合本連財契書,你看看可有問題?”

公事公辦的語氣,陶善行也沒了昨日早上語笑晏晏的親切,只拿他當個合夥人看待。

“知道了,我會看。”穆溪白只瞄了一眼就将契書按在桌案上,想将沒說完的話說完。

陶善行先發制人:“昨天那事算了,你也不必跟我道歉,你的事我不想管,我希望你能處理好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桃花債,別鬧到我面前,若再有下次,我可能……”

穆溪白眯了眯眼,靜候下文。

她笑了:“替你作主收她們進府,來一個,收一個!讓你好好享受下三妻四妾的齊人之福。”她是正妻,作主收幾個妾室的權力還是有的。

“……”穆溪白萬沒料到她的威脅竟是這個。

打蛇打七寸,陶善行肯定是個善于捕蛇的人。

瞧他一臉吃憋的表情,陶善行心情好轉些許,轉頭準備回房補覺,卻又被他一句話攔下。

“收拾收拾,我們出府小住。”

————

穆家産業多,在佟水最有名的金水湖畔有別院,背靠金水閣,是處風景別致清幽的小山莊,喚作金水山莊。穆溪白這次以巡視穆家産業的借口,帶着她去金水山莊小住,為的是方便外出。

金水山莊不像府內還有許多規矩,離開長輩視線,沒人能再拘着他們,陶善行也不用跟着穆溪白才能出門,自由了許多。

陶善行只帶榴姐在身邊,住進別院的桑晚軒,和穆溪白照例一個屋檐下兩間屋子分開睡。金水山莊臨水背山,又在金水閣旁邊,風景着實優美,又恰逢入夏時節,花開最盛,滿眼不是深淺不一的綠,便是缤紛絢爛的花色,看得陶善行心情大好。

約是心存愧疚,夜裏穆溪白便令人在臨湖的竹屋裏設席邀陶善行同赴。天幕暗下,金水閣的燈火亮起,與背後一輪銀月同映湖面,四周草木中又有螢蟲飛舞,那畫面別提多美。上游有人放燈,五色蓮燈随水而下,悠悠漂過,惹得陶善行撲在護欄上直看。

晚風涼涼,月色皎皎,燈火朦胧,入夏的衣裳已單薄,陶善行穿着薄绫襖,搭了條家常的素褶裙,少女背影在朦胧夜色裏尤顯玲珑。兩人并不大說話,穆溪白飲了些酒,此刻眼眸帶熏,懶懶倚在池畔軟榻上瞅着她自得其樂,又見她喜食席間瓜果,開懷痛吃,不免道:“少吃點,涼。”

陶善行便轉過身來,襯着那一池光影,笑顏醉人,與他對望。

她心裏也明白,穆溪白借此向自己道歉,這個男人哪,其實有心,就是不肯給。若他真要喜歡哪個姑娘,怕也是掏心挖肺的好吧?她有點羨慕那畫中女子了,也不知是怎樣的女人,能叫他這麽長久記着?

————

第二日,陶善行睡了個飽,起來時穆溪白早已先出門了,也沒說要去做什麽。練武的人身體有別常人,他那箭傷恢複得賊快,如今已行動自如,無需他人照顧。關于紅幫的事,他透漏得不多,那箭傷來歷也未曾明言,陶善行依稀覺得除了紅幫之外,他手上還有別的東西瞞着她,只是他既不願說,她也就不問。

穆溪白出莊騎的是馬,将馬車留給陶善行。陶善行洗漱妥當,作尋常打扮後也出了山莊。佟水的大街小巷她已逛遍,倒是這金水湖她還沒機會仔細看過,便令馬車停在金水湖的街外,自己下馬車沿湖慢悠悠地逛。

金水湖是佟水最出名的風景勝地,附近的九層金水閣是先帝西巡時建的祭天閣,金碧輝煌十分壯觀,湖畔有十裏長堤,遍植綠柳花木,湖西是金水山,山中便是佟水香火最旺的長青觀,就是當年陶善行求雨成名的道觀。

這地方雖離城中心有些距離,卻有路直通九坊正中的石橋,交通便利,有許多慕名而來的游人及踏青的百姓,亦或是上山拜神的香客,再加上湖中有畫舫嬌娘,夜裏亦不寂寞,往來除了尋常百姓,亦有才子文人,也不乏達官顯貴,是以也極熱鬧。

長堤兩側亦有不少商鋪,食寮茶館齊全,瞧着客人也不少,規模并不算大。陶善行沿堤走了許久,腿腳酸脹,便随意挑了個露天食寮進去歇腳,要了碗雜割就着攤黃,一邊吃,一邊看看研究過往行人。

才吃了幾口,她便聞得一陣車馬鈴響,叮叮當當地飄來,她擡頭望去,只見一輛兩騎的寶馬香車遠遠駛來,華蓋垂帷,兩匹白馬,脖間系着銅鈴,看上去像是哪戶高門貴家女的車馬,一路行來吸引不少目光,陶善行也不例外。

馬車漸漸駛近,靠着窗的帷幔下忽然伸出只水蔥似的手,染着鮮紅豆蔻,輕輕挑起帷幔,露了小半張女人的臉,從陶善行眼前一晃而過。

四周響起陣細微驚嘆,那張臉,極美。

陶善行卻霍然站起,面露驚愕,飛快自荷包內摸出碎銀扔在桌上,也不要老板找零,拔腿就跟在那馬車後追了起來。

可人力怎及車輪速度,追了大半條巷子,那馬車就消失在一個拐彎處。陶善行再追不動,扶牆彎腰大口喘氣,額上是密布的汗。

是她的錯覺嗎?

馬車裏的那個人……好像是秦家的二姑娘,她的姐姐,秦舒。

那個與她争鬥半輩子,毀了她全盤籌謀的女人,當初南華寺內她豁出一切,不惜将鮮血淋漓的陰私揭開,賭上自己後半輩子所有幸福,帶着玉石俱焚之意把秦家攪得天翻地覆,為的就是把秦舒一同拉進地獄。

她記得,南華寺之事後,秦舒名聲大跌,尋不到好親事,秦舒之父為攀江南王這一脈,原要将秦舒獻予江南王,不想江南王秘謀造反,她祖父為怕牽連,便一力阻止了這門親事。再後來江南王果然造反,秦家受牽連,秦舒之父流放三千裏,他祖父因着舊日情分得以告老還鄉,秦家除三房獨子之外,徹底沒落。

秦舒的婚事,蹉跎到陶善行死前一年,才終成定局,聽說對方乃是一介武夫,她嫁過去也只是為妾。想當年譽滿全京,曾得沈侯傾心的一代佳人,落得如斯下場,在京中也換得幾聲唏噓。

但于陶善行而言,卻只有痛快二字。

後來的事,她便再未聽說。

如今,她怎會在佟水看到秦舒?

是她看走眼了嗎?或許,那只是個相似的人……

即便剛剛跑得大汗淋漓,此時陶善行卻只覺得手腳冰涼,胸中怦怦直跳,茫然走在陌生街巷上,待得回神,已不知走到何處。

她定定神,看着四周街景,恍惚片刻才認出,自己站在懷義街上。這條街就是九坊直通金水湖的那條街,是城中百姓往來金水的主路,眼下也熱鬧非凡,半點不輸九坊。陶善行追得口幹舌燥,想尋個喝茶的地方緩口氣,走了幾步沒找到茶寮,卻到了間客棧前。

那客棧名稱頗雅,喚作“賢賓樓”,門面挺大,就是殘舊了些,看得出開了有些年頭,進門便是吃飯的大堂,想來既是客棧也是食肆,眼下已過飯點,堂內沒有客人,小二抱着銅壺坐在門邊打盹,眯眼時瞧見陶善行,便殷勤地過來招呼。

陶善行站在客棧門前,盯着門上的紅紙直看,聽到小二聲音,一邊跟他進去,一邊問道:“貴店打算轉手?”

門口貼的正是店鋪轉讓的紅紙。

“是啊。”店小二一邊把她引到堂間最好的位置上,一邊抹桌倒茶,回道,“東家的兒子前些年考中舉人,在外處當官赴任去了,東家如今上了年紀,打點不動這客棧,又想去與兒子媳婦團圓,帶帶孫子孫女,所以打算将這店盤出,連鋪面一并賣了。”

陶善行随意點了些點心茶水,便拉着小二問話。堂間除她之外別無客人,小二也空閑,便陪着閑談:“小娘子莫瞧如今這裏門庭冷落,咱這賢賓樓在懷義街開了也有十來年,因靠着金水湖,往來吃飯住店的客人也頗多,想當年也客似雲來,後來附近的鋪子開得多了,咱這店又年久失修漸漸舊了,來的便都是佟水的熟客,奔着吃食來的,住店人少了,東家又心不在此,不過勉強經營,時間一久才漸漸沒落。”

“那這客棧的格局如何?”陶善行又問他。

“小娘子,咱這可是三進的大宅子。您現在坐的這是前頭大堂,兩層的,專供食客住客吃飯的,二樓是雅間,辦個宴席不成問題。過了那道門,中間是個小花園,清幽雅致,最後才是客棧的房間,分了天地人三字號客房,因隔着個花園,前頭的喧聲吵不到後頭,最是幽靜。”小二說了半天,給陶善行又倒了杯茶,來了興趣,“怎麽,小娘子也對咱這客棧感興趣?”

陶善行點點頭:“确有些興趣,我正要尋處合适的鋪面開館,不知小二哥可方便帶我瞧瞧你這客棧?”

小二有些詫異:“是小娘子要開館?還是小娘子的家中人?”這年頭,女人抛頭露面讨生活的,可不常見。

“替家裏哥哥物色的,碰巧走到你這裏,也是緣分。這客棧打算多少銀兩轉?”陶善行便道。

“那我可不知道,得問我們掌櫃的。現在掌櫃在裏頭待客,小娘子稍坐片刻,我去通傳一聲,待掌櫃得了空,讓他親自帶你上裏頭去逛逛,你們再商談事情,可好?”

“有勞小二哥了。”陶善行摸出幾文錢按在桌上。

小二眉開眼笑接了,自去後堂傳話。

————

陶善行獨自坐堂上,喝着茶吃着點心,轉着眼珠子打量這客棧。

客棧舊是舊了點,格局卻是她喜歡的,若真頂下來,稍作修繕,前頭改成茶館,後頭改作書局,倒是剛剛好,再加上這地段也不錯,目前看來她倒是心動,只不知價格幾何,後頭實際情況也得等看過才知。

前段時間她常往佟水城中游走,與陶善文也打聽過哪裏有合适的鋪面,不過打聽來的不是鋪面格局不好,就是位置不對,總無合适的鋪面,她也正犯愁,鋪面不定,官府那邊的許可文書辦不下來,這事一直擱置着不是辦法,如今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自個琢磨了一會,便聞通往後堂的簾布被人撩動,有人從裏頭出來,竟是位年輕的公子,穿着身月白長衫,手裏搖着折扇,腰上墜着香囊玉佩等物,長發齊束于巾內,舉止看着風流倜傥,生得卻清秀,笑時嘴邊兩點酒窩,沖淡了他身上那抹浪蕩氣息,倒又顯得親切起來。

“是小娘子打聽轉鋪之事?”看到陶善行,他眼中一亮,搖扇而來,溫聲問道。

“你是掌櫃?”陶善行微詫,她以為掌櫃該個中年男人呢,沒想到這般年輕。

他不置可否,只微笑颌首,又道:“鄙姓韓,韓敬,不知小娘子怎麽稱呼?”

一聽這名字,陶善行就蹙了眉——韓敬?那不是穆溪白拜把子的兄弟?也是她堂姐林瑩正在議親的那位萬通堂堂主韓慶山的兒子,若那親事真成,眼前這位估計還得叫自己一聲,姨娘?

他怎會在這裏?又成了這裏的掌櫃?

陶善行想不通,便答:“叫我五娘便好,不知韓掌櫃可方便與我談談貴店轉手之事?”

“不急不急。”韓敬“啪”地合上扇子,眼珠子盯着她上下直看。

他打量的目光毫無避諱,由上看到下,再由下看到上,眼睛越發亮堂,像挖掘了什麽稀世珍寶般。這樣的目光若擱旁人身上,便是大大的無禮,幾乎算得上輕薄,但因着他這張娃娃臉,雖然唐突卻并不太惹人生厭。

“小娘子可是佟水人士?怎獨自上街尋鋪?你的家裏人呢?”韓敬對她的興趣,顯然強出賣鋪子的興趣。

陶善行不習慣叫人這般盯着瞧,側開臉去,有些不悅:“我是佟水人,家中之事想來與掌櫃無關,咱們還是聊聊您這鋪面吧。”

“鋪面有什麽好聊的?不就是個破客棧!倒是小娘子你……你嫁人了吧?夫家是?”韓敬眼神賊利,一眼瞧出陶善行那打扮來。

今日出門,陶善行穿的是家常襖裙,也不曾施粉打扮,因而素面朝天,梳的發式介于未出閣少女與初嫁女之間,因她生得面嫩,故看起來倒像未出閣的姑娘,不想叫這韓敬一眼看穿。

“韓掌櫃,你到底賣不賣鋪子?”他話說得放肆,陶善行受不了,語氣沉了下來。

“不賣!誰說我要賣鋪了?”韓敬卻是哈哈一笑。

“你!”陶善行氣結——敢情這人耍着她玩?

二人正說着,布簾又被撩起,年約四旬的青褂男人疾步出來,邊走邊苦笑:“韓爺,您就別拿小店開玩笑了!”又朝陶善行道,“小娘子,鄙姓張,是這店的掌櫃。”

陶善行聞言更是惱怒,韓敬卻照舊嬉皮笑臉地扇着扇,一副欠錘的德性。

“小娘子莫氣,韓公子與您鬧着玩呢。他今兒也是來看鋪子的,二位都是小店的貴人。”張掌櫃頭疼,他也就是與韓敬談完,自己去解個手的空檔,那韓敬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他打了個圓場,又請陶善行移步內院看客棧。陶善行懶得理韓敬,跟着掌櫃進了後堂。

穆溪白的兄弟,都和他一個德性,讨嫌。

堂中只剩韓敬一人,他也沒走,在堂側拉張凳子坐下,只拿眼睛看着內院那布簾子,尋思着那小娘子怎還不出來。坐了約兩盞茶時間,他沒等着陶善行,倒先等來另一人。

“老三,讓你看的鋪面怎樣了?”有人急匆匆進店,站在他身後問道。

韓敬一轉頭,喊了聲:“二哥。”站起身來,只将折扇打開,湊近那人,道,“哥,先甭管這鋪面了,管管小弟我。小弟我終于找到想娶的意中人了,你得幫我……”說話間他搖着扇閉上眼,滿臉神游陶醉。

穆溪白一掌推開他,心中毫無波瀾:“你他媽一年得遇到幾個意中人?個個都說想娶!老子沒功夫理你這些龌蹉事!”

“這回不一樣!哥,你不知道那小娘子生得,真真讨人喜歡,和我樓裏那些姑娘,還有那些粘過來的女人不一樣。她現在在裏頭,一會你見着就知道了。被她看一眼,我的心都亂了!”韓敬拿扇子砸砸胸口,“真是漂亮,那小臉,那肌膚……哥,我的心都要化了!一見鐘情!”

布簾子又一撩,裏面出來兩個人,正一邊往堂內走,一邊認真談,并沒瞧見堂上多了人。韓敬便指着陶善行道:“快看,她出來了,迷人吧。”

穆溪白瞬間殺人的心都有了,偏韓敬又遺憾地道:“不過可惜,她好像嫁人了,不知道哪個混球娶了她!”緊接着又自顧自分析道,“她也是來問頂鋪之事,一個人來的,我猜她可能是個寡婦,不然家裏也不會讓她一個女人出來讨生活,真是可憐,年紀輕輕就守寡,好在遇上我。”

被兄弟咒死的混球穆溪白臉色發青,咬牙切齒道:“你說什麽?”

韓敬尤不知死活,仍在分析陶善行的來歷:“也有可能是她夫家不成器,她嫁了個窩囊廢,為了生計不得不抛頭露面,這就難辦了,我得怎麽娶她?”

“窩囊廢”穆溪白臉色再青一重,想捏死韓敬。

那廂陶善行已經走到堂間,目光一巡,正好看到穆溪白和韓敬,不由大感詫異,沖着穆溪白便道:“你怎麽來了?”

穆溪白尚未回應,韓敬大奇:“怎麽……哥你認識這小娘子?快介紹下,她是誰?芳名是甚?”那眼裏明晃晃寫着“終生大事就靠你了”。

穆溪白心頭火噌噌冒起,燒得他天靈蓋都疼,冷着臉沉着聲音道:“她是我……”

“媳婦”二字未出口,已被陶善行打斷:“我是他新認沒多久的妹子,穆哥,哦?”

“……”穆溪白絕未想到有朝一日,被自己說過的話給堵到五髒都疼。

看了上章評論,我這章發得戰戰兢兢。

你們怎麽會覺得憑畫象就能認出人呢?不知道你們眼力如何,反正古人的那個畫……我自己看的時候從沒和真人對上過,所以我女兒和我一樣眼瞎,捂臉!

好了,入V了,感謝能陪我一直走下去的朋友們,這章24小時內的評論送小紅包,謝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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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19-12-20 13:10:07~2019-12-21 09:33: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念 80瓶;顧長安F 5瓶;小星星、小羚羊(¬_¬)、瞳瞳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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