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府
陶善行跟着薛賬房和林掌櫃跑前跑後,陶善文則與負責采辦的人外出采買,兄妹兩分作兩頭各自行事。一天下來把陶善行累得夠嗆,連館中說的書都沒功夫多聽半句,至月華初上,茶館中的食客漸漸散去,陶善行才得空和茶館裏的人坐在一起吃頓飯。
吃過飯,陶善行趴在二樓美人靠上看樓下打烊,四肢已經擡不起來。穆溪白還未歸來,她已經犯了瞌睡,正琢磨着要不要先回,身後傳來岳湘聲音。
“累嗎?”岳湘似男人般雙手張在美人靠上,大喇喇坐在她身邊。
“累!”陶善行仍是懶洋洋的,眯着眼看岳湘,別說,這迷迷糊糊看去岳湘還真像個潇灑的公子,不像她,一看就是女人。她便又道:“你好歹有點姑娘家的樣子!”
“習慣了,改不過來,這樣也挺好。我八歲起流落街頭被穆哥救回後就一直以男裝示人,已經想不清如何當女人了。”岳湘把頭往後一靠,側臉望向她,又道,“上回那事,抱歉。穆哥有沒為難你?”
“他敢?”陶善行挑眉。
“沒有就好,你到底是不同的。”岳湘落寞笑笑,很快一掃而空,問她,“你是穆家兒媳,吃穿不愁,怎會想開茶館書局呢?”
“穆溪白他自己不也一樣,好好的穆家少東家不做,跑去混江湖。”總有人問她這個問題,陶善行回答得不耐煩了,連借口都不想找,“就是想開了,沒什麽緣由。”
“和穆哥一樣任性。”岳湘不以為意笑笑,“聽說你那缺人,正要雇工,老慮一下我?我能文能武,給你做副手如何?”
陶善行一下子來勁,坐直身來:“你說真的?”見岳湘點頭,她才疑道,“可你跟着穆溪白混得好好的,為什麽……”
“不是你跟我說的,當斷則斷。他都娶妻了,我也不想為妾,還跟着他做甚?耽誤我時間不說,牽牽扯扯的鬧不清楚,我也煩,不如另擇明主。”
“明主……我啊?”陶善行被人誇“明主”,心裏挺高興,挪到她身邊歪頭問。
岳湘這會又覺得她不像上回在歸愚齋裏看到的那個仿佛渾身生刺的女人,瞧着便可愛,不禁笑起:“是啊,你。你收不收?”
“收的收的。”陶善行點頭如搗蒜,岳湘跟着穆溪白多年,見多識廣,能力不在話下,這樣的人才,她求都求不來,如今主動投靠,她哪有不要的道理。
陶善行一邊說,一邊又要伸出小指,卻見岳湘舉掌道:“擊掌為盟?”她才改指為掌,與她相擊。見她這孩子氣的舉動,岳湘不由哈哈大笑,陶善行就想掩住她的嘴。
穆溪白上樓時,才到樓口就遠遠看到兩個男人抱在一起,其中一個看衣裳應是陶善行,他不知哪來的火沖破天靈蓋,也沒細看,兩步上前,一邊拉開她,一邊怒道:“陶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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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善行又被他拉到懷裏,那廂岳湘也跟着站起,兩人都不知穆溪白怒從何來,穆溪白見到是岳湘也是一愣,神情緩和,那手卻未松,只道:“你們在做什麽?”
“岳姑娘說她想跟着我。”陶善行回道,飛揚的嘴角有些挑釁意味。
牆角都挖到他這裏來了?穆溪白蹙了眉望岳湘:“她說的是真的?”
岳湘點頭:“是真的,本就想找你請辭,難得嫂子願意收留,我也換個地方呆呆。”
“考慮清楚了?”穆溪白又道。
“很清楚。”岳湘沒有猶豫。
“也好。那你把店中之事交接一下,日後跟着她吧。”穆溪白沒有挽留。
岳湘心中不免為他的毫無挽留落寞感傷,卻同時又松了口氣,一時間有些五味雜陳,便颌首告辭離去。
“你不留留她?”陶善行替岳湘有些不值。
穆溪白自然而然牽了她的手往樓下去,邊走邊道:“人各有志,我為什麽要留她?怎麽,你替她報不平?你兩這麽快冰釋前嫌?”
“女人的友情,你不懂。”陶善行喜滋滋跟着他走,走到門口裏忽然反應過來,她怎就順從地讓他牽上了?臉陡然一燙,她甩手,“說了別老動手動腳!松開。”
穆溪白早有預料,那手牽得緊,回頭只是壞笑:“就不!”
陶善行氣得罵了兩聲,仍被他牽去馬車。茶館另一頭,采辦的騾車緩緩歸來,陶善文遠遠瞧見這一幕,心裏大慰,看來這個妹夫待妹妹,并非外人所傳那般無情,只可惜他不能昭告天下堵悠悠衆口——陶善行交代過,不準洩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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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是十多日時光,客棧的鋪面已經買下,手續齊全,已經尋人重新畫圖構造,再雇了泥瓦匠閉門修繕,那頭茶館與書局的申辦文書也已遞交,只等府衙批複。采買的家什桌椅擺件等物,也逐一送達。
開店的各項事宜皆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至那日過後,岳湘便跟着陶善行行事。岳湘不愧跟着穆溪白那麽多年,也是個江湖老手,開館前要打通的各種關節交由她辦起來,不知省卻陶善行多少功夫,也讓她少走許多彎路。
陶善行大大松口氣的同時,不免又操心起岳湘和陶善文來,這二位……不太對盤,總是吵架。譬如今日,原定陶善文與岳湘往牙行雇人,不想兩人還沒出門就因為雞毛蒜皮的事吵起來,最後只能臨時換成陶善行與岳湘同去。
“我哥又惹着你了?”陶善行在馬車上問岳湘。
“看不慣他那婆媽個性,多說了幾句而已。”岳湘倒是無所謂,吵歸吵,反正該共事的時候還是共事,當然,今天例外,因為他說她是男人婆。
“我哥那人脾氣是那樣,第一回開鋪,他不想弄砸,所以事事都求盡善盡美,是挑剔麻煩了些,你多擔待。”陶善行打圓場。陶善文人雖聰明,可恰恰也是因為聰明,想得多,所以做事難免有些瞻前顧後不夠果斷,岳湘又正是個直爽脾氣,一遇上陶善文就撞出火星來。
“挑剔倒無妨,他成日裏拿自己當爺們,把人看扁,這個女人不宜做,那個女人不好動,煩死了。”岳湘還在氣頭上,不免話多。
陶善行一笑:“我哥待別人不那樣,那不是覺得你一個姑娘家總在外頭奔波辛苦,替你心疼罷了。”
“誰要他好心了!”岳湘“嗤”了聲,把頭扭開。
馬車一停,牙行已到。二人前後下車,一進牙行,就見牙婆迎上來招呼:“岳姑娘來了,快請裏面坐。今日又要替茶館雇人?”岳湘是這裏常客,也不用她帶路,自己就往裏去,邊走邊說:“正是,不過我換東家了,就我身邊這位。”
牙婆詫異地盯了陶善行一眼:“這位女公子要開茶館?”
陶善行微笑颌首,只聽岳湘道:“劉婆子,別羅唆了,快把你這裏的好夥計挑上來我瞧瞧。”
那牙婆這才将目光從陶善行身上挪開,只問二人是要雇還是要買,聽說要雇後又問是長工短工,等問清要求,這才讓二人稍坐,自己下去叫人。陶善行便和岳湘坐在堂間喝茶說話,岳湘教她:“一會挑人看仔細些。一看精氣神,酗酒爛賭好淫者均不可要,但凡好惡之輩,必面色萎黃,眼睛渾濁,精神不振;二看衣着打扮,咱們開食館面對八方來客,儀容最是關鍵,要挑儀容整潔的;三看言談舉止,跑堂的要能說會道的機伶人,雜務幫手的要力大話少者……”
陶善行一一記在心中,正聽得仔細,忽聞堂外院子裏傳來兩聲鞭響,男人粗喝聲随之響起:“光吃飯不幹活的蠢東西,賣又賣不出,要你何用?”緊接着又是幾聲鞭響與應聲而起的女人低嚎。
陶善行站起,朝院中張望,岳湘嘆口氣道:“這必又是哪個可憐人被賣進這裏。那些爛賭好淫的男人敗光家産,常典賣妻女,若有容貌尚可者,便賣去煙花之地,若容貌不佳,便會賣到牙行,供人挑揀。”
二人說着,一起走到廊下,男人抽累了,正停下喘氣,被打的女人已經蜷進角落裏,破舊的粗布衣裳被鞭裂,斑斑血痕觸目驚心。男人歇夠,又要再打,陶善行忽然出聲:“住手!”
男人将鞭子攥入手中,一雙渾濁的眼帶着幾分狎意打量着陶善行,道:“怎麽?小娘子對這蠢貨有興趣?”
陶善行不理他,只匆匆下階,走到那女人身邊,不太确定地喚了聲:“阿花?葛花?”
地上的人猛地一顫,慢慢松開抱着頭的手,露出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龐,渙散的目光在觸及陶善行時方有些許光亮,她張了張唇,卻沒能說出話來。
“你怎麽會……”陶善行很是驚訝。
“廢話少說,你要是不買,就別打擾大爺的興致!”男人朝葛花啐了一口。
“多少銀子?”陶善行便不再多問。
“五兩銀子,一文也不能少。”男人開了價,又恐要價太高,道,“買頭牲口都不止這個價,現在買個人,小娘子,這價碼很合算了。”
“行,就五兩。不過你是她什麽人?”
“她男人輸了我銀子,就把這婆娘抵給我。沒想到是個又蠢又笨的,這模樣也不好賣,放在家裏吃得還多,晦氣。”男人生怕她不信,又摸出一紙身契,“這是她的身契,手續齊全的。”
陶善行朝岳湘點了點頭,岳湘便喚來牙婆,借着挑選雇工的機會,把葛花的身契一并收了,又讓人将她帶下暫歇,待得兩人挑完夥計,這才攙着葛花踏上馬車。
葛花已回了些氣力,看到陶善行就紅了眼,漸漸說了緣由。原來葛家給她說了鄰村的一門親事,陶善行出嫁之後沒多久她也跟着出嫁,不想丈夫是個混帳賭棍,不事生産不說,每日賭輸對她非打即罵,前後也不過兩個月時間,就欠了人家一屁股債,連房帶妻一起抵給了對方。
“這些天殺的男人!”岳湘聽完已氣到不行。
“阿花,你別擔心,身契我可以還你,那五兩銀子我也不要你還……”陶善行嘆了一聲,溫言道,豈料話未完便被葛花打斷。
“不,不要趕我走。你行行好,留下我,我能幹活的,我吃得也不多,求你了!”
葛花已無家可歸,就算陶善行讓她走,她也只能回葛家,少不得再被嫁一次,可那樣的罪她再不想受了。
陶善行知她所想,思忖片刻方道:“行吧,我那裏正缺人,要不你傷愈之後去我那裏做事,我付月銀予你。”
葛花大喜,掙紮着要磕頭,被陶善行按下。那邊岳湘瞅了半天,忽一把攬住陶善行的肩,道了句:“嫂子,我倒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陶善行奉承她:“可惜你非男兒身,要不我便抛了你穆哥随你走了。”
語畢,二人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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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善行把人帶回金水山莊安頓,夜裏穆溪白回來,聽完她這樁事的前因後果,只道:“收了就收了吧,養兩個自己人還是必要的。”
陶善行原來怕他反對,見他難得贊同自己,心裏有些歡喜,劈手搶過他手中茶盞,道:“別喝冷茶了,給你沏熱的。”
穆溪白稀罕了:“你還知道我喝的是冷茶啊?”
陶善行已轉身沏茶,聲音從裏屋傳出:“茶商那裏送的一批茶葉樣貨,二哥拿來給我試味的,還有榴姐替茶館做的兩道點心,預備做招牌,你幫我試試。”
“原來拿我試食。”穆溪白往後一躺,斜倚到羅漢榻,看着人影在珠簾後晃動,不知為何心中生出幾分喜悅,白日在外頭遇到的那些棘頭事忽然便不讓人頭疼了。
“那你吃不吃?”陶善行捧着茶并兩道點心出來,笑眯眯道。
“拿來。”穆溪白叩着桌面。
陶善行将茶和點心送到他桌前,自己托腮坐到他對面,一邊看他吃,一邊叨叨:“明天要跑趟五旗門,上回二哥去登記的雇人要求,到現在都沒音信,下午再去看看客棧那邊的修繕情況,還得采買些東西,哦對,我家喬遷日子已定,下個月初十,你得與我同去。”這回,她斷不能再叫穆溪白爽約了。
穆溪白以茶咽下一大口點心,誇了句:“味道不錯。”才又道:“先別想明天了,明天咱們得回府了。”
“這麽快?”陶善行驚道。
“快?我們出來大半個月了,怎麽你想一直住外邊?”穆溪白嘲道。
“跟你住在這兒挺好呀,舒坦自在。”陶善行一聽要回就有些沮喪,以後出門又不容易了。
穆溪白只聽到“跟他住在這兒”這些字,心情莫名大好,便和聲悅氣回她:“你要喜歡,改天再帶你過來小住就是,也不是啥難事,只是祖母壽辰就在後日,我們明日必得回去。”
“什麽?老太太壽辰?”陶善行驚起,“我什麽都沒準備,你為何不早點說?”
“坐下吧,有我呢,你急什麽?”穆溪白把她拉下,道,“你只需當好你的穆家兒媳婦,再陪我看場戲,就夠了。”
“看戲?”陶善行不解。
“到時你就知道。”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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