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apitre69

采訪節目結束了,電視裏播完廣告,開始播放另一檔財經形勢分析的節目。兩個男人在裏面你一言,我一語,因為過多的專業術語,顯得幹澀又難懂。

良久,屋子裏都只有這兩個男人的聲音。沙發上并排而坐的兩個女人似乎都在認真的觀看,又似乎都已經魂飛天外。

直到再次響起廣告的聲音,白曉薇才動了動。她拿起一瓣剛剛遞給杜若的橙子,輕輕咬了一口,問:“杜若,你和喬靳南什麽時候認識的?”

杜若下意識想說大半年前,到嘴邊又改口了:“六年前吧。”

白曉薇笑了笑,又說:“一見鐘情?日久生情?”

杜若不清楚六年前是怎樣,但是六年後……

“日久生情吧。”杜若回答。

白曉薇笑容更甚:“可是杜若,我和他認識二十多年了。”

杜若沒說話。

感情這東西,不是認識的時間越久就越有勝算的。這個道理白曉薇這樣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沒有提醒她的必要。

“我十六歲愛上他,到了二十六歲他才給我一個機會。”她望着杜若,仍舊笑着,“他喜歡女孩兒長發飄飄,所以我的頭發一直是黑長直。他喜歡女孩兒優秀到極致,所以我什麽都力争第一。他喜歡女孩兒漂亮高挑身材好,所以我的妝容、高跟鞋、健身,從來不敢懈怠。”

杜若沒看她的笑。

又是那種快要哭出來的笑。

“你看,我現在,還有什麽做得不夠好嗎?”她握住杜若的手,像真心求教的朋友那樣。

杜若不知道該說什麽。

很好,好得無可挑剔,她自己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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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直發,也不愛打扮,不是公司要求很少穿高跟鞋對不對?你不是從小到大所有學科第一名吧?可是他剛剛說什麽你聽到沒?”白曉薇保持着笑容,上下打量杜若,“他說,你是他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為什麽你這麽多錯處他不挑,我只是……”

“我只是掉根頭發都錯了?”

說出這句話白曉薇的眼圈就紅了,大概又覺得很可笑,扶着額頭笑起來,只是一低頭,眼淚就從眼眶掉下來。

杜若回憶了一下,有沒有見過白曉薇哭。

沒有。

從她第一次見她,她就一直是驕傲自信,追求完美的女強人形象,挂在她臉上的,從來都是自得的笑容。

“男人不都是這樣嗎?”杜若突然開口。

喜歡的時候,笑是可愛哭是可憐生氣是撒嬌,不喜歡的時候吃飯是錯喝水是錯掉根頭發都是錯。

“薇姐,你比我清楚吧,不過是借口。”這麽些天,多少的情緒都被磨光了,杜若聲色清冷地望着她。

糾錯是假,不愛是真,不過是分手的一個借口。

“那他就不要答應我啊?不要給我希望啊?”白曉薇低吼。

她十年小心翼翼地守着、觀察着,看他喜歡什麽樣的女人,她就把自己變成什麽樣的女人。她只想變成他最喜歡的模樣,在最合适的時候,完美地出現在他面前,讓他挑不出不要她的理由。

六年前他從巴黎回來,比從前更加沉穩內斂,也更加沉默冷淡,有大半年的時間身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她想他大概要定心了,這大概就是她一直在等的時機,她費盡心機找到一個機會向他吐露心跡。

這麽些年她一直記得那個夜晚。她非常精心地打扮一番,所有喜好都是他最喜歡的,連洗發水都特地問過他們家阿姨,用的他最近喜歡上的品牌。她站在他面前,不敢說太多,顯得卑微,又怕他會拒絕,以後朋友都做不成。那時候她還不喊他“喬先生”,十幾年的交情,揚着驕傲的微笑,直呼其名:“喬靳南,我們試試怎麽樣?”

正好一陣風過,吹起她一直為他蓄着的長發,拂了一縷在他臉上。

白曉薇一度覺得,那個夜晚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完美。

正是在一個酒會的外場,喬靳南喝了點酒,眼神還有些迷離,伸手繞起那一縷發絲,嗅了嗅,接着笑起來。

喬靳南很少笑。

但這樣的男人一旦笑起來,真的是……魅惑人心。

白曉薇連等待答複的緊張都忘了,就那麽怔怔地望着他,看他朝她彎起胳膊。

那是應允的姿勢。

那一瞬間的狂喜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她挽上他的胳膊,就像她等了十年的王子終于走到她面前,與她并肩而立,身體都變得輕盈,要飄起來。

只是這十年,換來的不過一個月而已。

确切地說,一個月都不到。

沒有短信,沒有電話,沒有約會,一個月只在一起吃過兩頓飯,都是她按耐不住,仔細琢磨過用詞後主動約的,到第三次,吃完飯他送她回去的時候,淡淡地說了一句:“散了吧。”

她驚慌失措。短短的幾秒時間,大腦飛速運轉,從自己的着裝言行,到剛剛吃飯時候的姿勢笑容,哪裏不妥?

“為……為什麽?”她想不出原因,開口時都沒有平時強裝的灑脫。

喬靳南一直神色冷淡地看着前方,聽她問,垂下眼睫,修長的手指就在整齊的西服上拈起一根長發,皺了皺眉,扔出窗外,接着說:“煩。”

煩。

這個字無異于一記重擊,狠狠敲在心頭,當初挽上他手臂時有多麽地歡喜,這個字給她的這一擊就有多麽地疼痛,以至于她幾乎當場就哭出來。

但她牢牢記得,喬靳南不喜歡哭哭啼啼的女人。某任前女友就是因為“哭”而分手的。她也記得喬靳南喜歡灑脫,不拖泥帶水的女人。所以她仍舊驕傲地笑着,說“好”,潇灑地下了車。

只是這些年,無數個午夜夢回,都是這一個字——煩。

杜若看她眼淚掉得越來越兇,垂下眼,輕聲道:“剛剛他已經道歉了。”

白曉薇眼神一閃。

道歉?

她的确一直希望從他嘴裏聽到三個字,卻絕對不是“對不起”這三個字。

白曉薇不說話,杜若嘆了口氣,蜷縮回沙發上。

剛剛被白曉薇抓回來的時候她還氣憤,還掙紮,還跟她講道理,但白曉薇走得出這步棋,就早有準備,掙紮就綁着手腳,講道理她也只是笑而不語,屋子裏沒有任何利器,門鎖着,而且外面有人看着,窗子都密封住了,丢張字條下去的可能性都沒有。

時間長了她也明白了,白曉薇這樣平時理智自持有分寸的人,一旦失去理智,比普通人可怕得多,各種可能性她都想到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你到底想怎麽樣?”無力之後,只剩下嘆氣而已。

杜若也笑了笑:“用我威脅他跟你在一起?”

這根本不像白曉薇會做的事。

但這樣把她關着也不像白曉薇會做的事,白曉薇還是做了。

“理由我一早就跟你說了。”白曉薇擦掉眼淚,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夜色已經沉了。

“好奇?”杜若嗤笑出聲。

“是。”白曉薇似乎已經恢複冷靜,“我就好奇,好奇他這個從來不懂愛的人,到底有多愛你,能為你做到什麽程度。”

從前他和杜若的事情,白曉薇都是“耳聞”,冷靜的時候她還能勸自己不要執念太深,而且潛意識裏她是不願意相信的。她更願意相信杜若說的,喬靳南喜歡她不喜歡他,不過因為三番五次的拒絕而激起的好勝心和占有欲罷了。這樣的“喜歡”總有一天會淡去。

直到她親眼看見。

“聽見”和親眼“看見”受沖擊的力度是不同的。

而且他們已經要結婚了。

那種像是羨慕又像是嫉妒,像是失望又像是絕望的情緒,夾雜着這十幾年的不甘在身體裏不受控制地翻滾。

“現在滿意了嗎?”杜若問。

白曉薇突然笑起來:“他剛剛說無論我提什麽條件,他都答應,你聽到了嗎?

“如果我跟他說,放走你的條件是讓他娶我,你說他會同意嗎?”

杜若皺眉,閉上眼,把腦袋埋在沙發深處,“随便你吧。

“如果你要的是這樣的愛情,這樣的婚姻。”

一時靜默。

杜若已經沒有心思去猜白曉薇到底怎麽想的,她滿腦子都是剛剛喬靳南說的話,他的神情他的聲音,他是被逼到什麽程度,才會通過電視節目來傳話?

還有以漠呢?她消失這麽久,以漠該有多傷心?

白曉薇再說話的時候,聲音已經是異常平靜:“你走吧。”

杜若猛然睜眼,從沙發上坐起來,望着她站在窗前的背影。

“你走吧。”白曉薇轉身,神情寡淡。

杜若狐疑地掃她一眼,不問她怎麽了,也不問為什麽,站起身就往外走,拉開房門卻被屋子外的人扣住手臂。

“放她走。”白曉薇高聲道,“你的包在樓下玄關。”

杜若得了自由,幾乎是跑着下樓,找到包就飛快離開。

白曉薇一直站在窗前,望着她連鞋都沒換,受驚的兔子般穿着拖鞋就迫不及待地跑出院子。

這場鬧劇總算是結束了。

費盡心思把杜若抓來這裏,說到底,不過是十年換一月,眼看他就要另娶她人,意難平罷了。

想讓他也嘗嘗什麽是愛而不得,什麽是痛失所愛的滋味。

杜若問她到底想怎樣。

她能怎樣呢?

如果說看到他前些日子瘋狂地四處尋找線索卻一無所獲還能有點勝利的快感,那麽今天,看到他當着數以萬計的觀衆說出他從來不屑說的三個字,聽到他近乎懇求地說:“請你——把她還給我”。

她親手把她心裏那個最冷漠,最高傲,最不馴的男人拉下了神壇。

還想怎樣呢?

白曉薇擦了一把臉上的濡濕。

“報複”是把雙刃劍,她看他黯然,看他傷神,看他低下高貴的頭顱,沒有勝利的快感,只是難過得無以複加。

盡管讓他黯然神傷的人并不是她。

夜已深,別墅區本就偏遠,這個時間,別說計程車了,連私家車都沒見到。杜若借着路燈翻自己的包,意外地發現裏面竟然有一只手機,開機,有電,有卡,有信號。

看來是白曉薇早就準備好的。

喬靳南的手機號她早就爛熟于心,馬上撥了過去。

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來。

沒有人說話。

杜若沉默了一會兒,開口仍舊有些哽咽:“喬靳南,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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