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短暫對視,蘇答皺起眉。

他突然靠過來,離得那麽近,手臂就快碰到她的手臂,她不懂他突然這樣是何用意。

下一秒,就聽他道:“雨這麽大,叫不到車。”

蘇答淡淡拒絕,“我自己會想辦法,不勞賀先生關心。”

賀先生。生疏至極的三個字,一下子在彼此之間劃開溝壑。賀原聽得刺耳,表情微微冷硬:“你非要意氣用事?”

意氣?蘇答覺得好笑。

該結束的,一年多以前就結束了。而今,他們只不過是相遇在店門前的兩個陌生人。

她的臉早被檐外的雨絲打濕,他撐着傘,舉得再高,她臉上也已經是一片涼意。

蘇答沉沉抒了口氣:“這是我的事。”

她不跟他多言,輕點屏幕,将叫車程序終止,轉身朝裏走。

賀原握着傘柄,凝聲叫她:“蘇答。”

步子一頓,蘇答站住腳。沒回頭,她背對着他,隔着不到兩步的距離。

她聲音清冷,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賀原。”

朋友談不上,舊情人更沒必要。

不必問候,不要交集。

蘇答推開門回到餐廳內,她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從容地理着被風吹亂的頭發,一邊走一邊打電話讓佟貝貝來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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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在身後。

大門玻璃晃了兩下,穩穩地歸于原位,好像不曾動過分毫。

暴雨如注,沖刷着漆黑的地面。

賀原撐傘站在門前,那道颀長身影,背挺得僵直。

酒會上雖然出了些小岔子,但蘇答和岑會長相處不錯,總得來說,跟美術協會的關系初步算是融洽。

愛童天使基金會聯合美術協會要在北城辦一場慈善拍賣。

蘇答得知這個消息,是黃可靈來電通知,告訴她:“美協那邊和基金會友好合作,鼓勵各位老師捐贈作品參與拍賣,不是硬性要求,可參與可不參與,岑會長派人致電聯系我們,公司讓我問問,您打算參與嗎?”

慈善是好事,蘇答沒多考慮,同意了,“對畫作有要求嗎?”

“沒有,這個您自己決定。”

她道好,當天下午,從空運回來的幾幅作品裏,選了一副光線和色調最明亮的捐出去。

沒兩天,潘正茂突然聯系她。

來電一串未備注的號碼,蘇答差點就當成騷擾電話挂了,接通一聽,認出他的聲音,還有幾分吃驚。

潘正茂先是抱歉,說自己是輾轉找到她的方式,随後道明來意:“您捐贈的畫作我們這邊已經收到了,想麻煩您過來一趟,落個款。”

“落款?”

“對的。”潘正茂說,“您寫個名字。”

蘇答想起來,她好像是忘了。書法和國畫好落款,她畫的多數是油畫,通常都是畫完後在畫布背後簽名加标注日期,送出去的時候沒顧上檢查。

道了聲不好意思,她沒多推脫,收拾一番,趕過去。

美協辦公有棟小樓,在不是特別繁華的地方,環境雅致,地租不那麽貴,面積也稍微大點。

潘正茂在門口等候,蘇答一到,他笑臉迎上,将她帶到辦公室。

背面已經不好下筆,蘇答幹脆在畫作右下角用細小字體寫上自己的英文名。

潘正茂馬上遞給她濕巾擦手,笑問:“蘇老師既然來了,不如一起去展品區參觀一下?”

他說:“過陣子協內有個作品展,展區差不多搭好了,其他理事都來,蘇老師也去看看?”

蘇答下意識拒絕,“不了吧……”

“您別客氣,跟我們客氣什麽,都是自己人。”

潘正茂熱情地邀請。

蘇答拒絕不過,勉為其難應承他的好意,“那行。”

潘正茂笑得見牙不見眼,将她帶到快要完工的展覽區,果真有不少理事陸陸續續來了。蘇答和幾個上次見過的老先生打了聲招呼,寒暄幾句,進來一群人。

她一看,笑意在看到被簇擁的那個微微滞住。

又是賀原。

“哎喲。”潘正茂樂呵呵地笑,“賀先生來了!”

他連忙對蘇答道:“這是我們美協的贊助,賀氏的賀原先生。”

蘇答和賀原對視一眼。

前不久在餐廳,她不留情面地拒絕他的“好意”,着實落了他的面子。

這會他臉上淡淡,沒什麽表情,蘇答也別開眼。

潘正茂“熱心”地做着介紹:“這位是蘇老師,年紀輕輕大有作為,前陣子才拿了聖保羅金獎,可給國內藝術人争光……”

蘇答和賀原俱是不鹹不淡地聽着,誰都沒搭理誰。

潘正茂看看倆人神色,嘴上說着,笑容漸漸有些虛。

賀原上次讓他派車送蘇答,他咂摸出不同尋常的味道,所以這次賀原來參觀,立刻就把蘇答叫了來。

這會卻犯了難。

他們倆人,尤其是賀原,這反應怎麽跟他預想的不太一樣……

賀原沒想到蘇答也在,眉頭蹙了蹙,心裏有些煩躁。

潘正茂在一旁聒噪個不停,賀原冷冷睇去一眼,潘正茂舌尖一頓,差點咬着自己,悻悻閉上嘴。

正說着,岑昊東也來了。

一見蘇答,他那張留有歲月痕跡的臉上立時浮現笑意,和其他人打了幾聲招呼,走到她面前。

蘇答正好不想和賀原待在一起,一邊和岑昊東說話,一邊和賀原拉開距離。

展區很大,一群人沿着走廊前行。賀原居中,被潘正茂等人圍着,殷切地介紹。其他協會理事一同跟在旁邊。

岑昊東身為會長本該是中心,只是和蘇答聊得太過投機,一時忘了,兩人一道走在側邊。

蘇答的履歷上介紹她本科是在國內讀的,只在國外留學深造了一年多,但她的專業素養極高。畫的光線、畫的保養、還有關于牆上不同名家流派的理解,各個方面她都說得頭頭是道。

賀原耳邊嘈雜,潘正茂一直在說話,他全然聽不進去,蘇答和岑昊東聊的話語,卻像是自動跑進他耳朵一樣,聽得清清楚楚。

餘光朝那邊瞥去。

他看見她噙着笑,柔聲和岑昊東交談。

周圍幾個理事漸漸也被吸引,聽起了他們談話。而她臉上那股生機勃勃分外生動,眼裏亮着光,亮閃閃的,充滿了生命力。

走到幾條走廊的交彙角,一群人停下腳,潘正茂的下屬給衆人介紹這一處展臺的設計。幾個後勤送來餐點,端了幾盤子餅幹讓大家品嘗。

蘇答拈起一塊,細嚼慢咽吃下。旁邊岑昊東吃了幾口,和她道:“我們這點心不錯吧?每天的下午茶,我就好這口,休息的時候吃不上還怪想的。”

蘇答輕笑,“這個餅幹用的油很特別,烤之前應該在表面刷了一層。”

岑昊東見她說得篤定,好奇:“蘇老師這都了解?”

她道:“我自己經常做餅幹,在國外的時候特意去跟烘焙師學了一點。”

岑昊東連聲誇贊。

展臺如何設計,賀原全然不知,耳朵裏滿是他們說說笑笑的聲音。

一個後勤人員将盤子端到他面前。

潘正茂知道他不喜歡吃這些東西,臉一凜,剛要讓人拿走,卻見賀原垂眸往盤中睇了一眼。

他沒說話,默不作聲地拈了一塊,送到口中。

潘正茂愣了愣,反應過來也跟着拿起餅幹,一邊賠笑一邊吃。

待到參觀結束,岑昊東被協會其他部門的人叫走,臨走前和蘇答告別,約好下次有機會再聊。

蘇答目送他離開,潘正茂小跑過來,“蘇小姐,我讓人送您一程?”

下意識看了一眼他身後不遠的賀原,蘇答斂起笑意,淡淡道:“不用了。”

她回國還沒買車,公司給她安排了座駕,今天她自己開車來的。蘇答颔首和潘正茂道別,看也不看賀原,走出大門,很快開着車揚長而去。

潘正茂沒來得及叫住她,啞然幾瞬。

一回身,對上賀原冷冷的視線。

他顫了顫,莫名的,頭上開始冒冷汗。

賀原打量他一眼,道:“不要自作聰明。”

“賀先生,賀……”

潘正茂跟在他背後,追了兩步,見他身影漸遠,由等在車邊的徐霖迎入車內,心裏開始忐忑。

他能怎麽辦。

岑昊東骨頭硬,這些點頭哈腰的事,可不就只有他來做?總不能會長副會長兩個都“一身正氣”,那豈不是要協會喝西北風?

會長不作為,他身為副會長,為了尋求更好的發展,總得留住這些贊助商。

潘正茂看着賀原的車開出院子,擔心起來,難不成弄巧成拙了?

下屬小劉湊到他身邊,小聲問:“潘副會長,我們現在怎麽辦?賀先生好像不太高興?”

“我怎麽知道!”潘正茂一個頭兩個大,無可奈何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唉聲嘆氣回到辦公室,潘正茂懸着心,怎麽都坐不安穩。

愁了幾個小時,他正想着如何補救,小劉突然沖進來。

“副會長!副會長——”

“嚷嚷什麽!”潘正茂把手裏的策劃書往桌上一扔,“還嫌我不夠煩?”

“不是,是賀氏,賀氏上季度撥給我們的贊助費,剛剛追加了一筆!”小劉激動道,“翻了足足一倍!”

副會長呆住,“真的?”

“真的!”

霎時間,潘正茂喜笑顏開。

賀原心裏想什麽他真拿不準,但這事……好像沒辦錯?!

搓了搓自己笑得皺巴巴的臉,潘正茂在心裏将蘇答謝了又謝。

看來倪棠這尊大佛已經時過境遷了。

得把蘇答供起來才是!

愛童天使基金和美術協會聯合舉辦的拍賣會,在香江會所一樓進行。

到的全是商界人士,捐贈作品的畫家們并未出席。

賓客衆多,一個個西裝打領的男人端着酒杯相互交談。看了入場時發的手冊,得知捐贈名單中有倪棠,紛紛對今晚拍賣的價格發表看法。

“那必定是倪棠的畫拍價最高,必須的。她的畫一直很有市場,絕對不會低。”

“未必吧,她的畫買家一直成謎,除了拍賣會上,其他交易所,價格實在算不上高。”

“這你就不知道了。”一個略肥胖的中年男人悄悄道,“你們知道倪棠的畫,那個神秘的背後買家是誰嗎?”

“誰啊?”

“賀氏那位。”

“賀氏?賀老大還是賀老三……”

中年男人搖搖頭,說:“是賀九!”

其他人頓時露出吃驚神色,“你怎麽知道?”

中年男人沒賣關子,他道:“我以前在畫廊碰見過賀九的助理,當時寄存的就是倪棠的畫。今晚賀九不是也來?等着看吧。”

一群人興致勃勃聊了幾句,各自入座。

賀原來得不早也不算遲,基金會負責人親自将他送到座上,陪着說了好一會的話。

拍賣開始。

一件件拍品呈上來,在場衆位響應熱情,不時有人舉牌,價格有高有低,數字各異。

倪棠的畫是第五件。

拍賣師簡短介紹了一番,而後道:“起拍價五十萬,開始。”

倪棠的畫一直很有話題性。有人覺得價格太高不值那個錢,有人覺得能拍到那個價,說明有市場。

拍賣師聲音一落,立刻就有人叫價。

“一百萬。”

“一百五十萬。”

“兩百萬。”

“……”

舉牌的人不少,從起始五十萬,一路叫到了五百萬。

在座隐隐傳出說話聲,徐霖聽到旁邊的人議論。

“這麽高?”

“不高,和以前比起來,這個價格相差太遠了啊。這次怎麽回事?”

“那就不知道了……”

他坐在賀原身邊,側頭看過去。

賀原一直沒動作,神色倦倦,并無興趣。

他沒敢說話。

“五百萬一次,五百萬兩次,五百萬三次——”

拍賣師喊了三遍,落錘:“成交!”

一片鼓掌聲中,接着又上了狄大師的畫,四百五十萬成交。

随後是他兒子狄禹的畫,三百萬成交。

再是杜藍的畫,拍了兩百多萬。

第九件拍品,蘇答的畫。

徐霖一聽,微微擡頭。

拍賣師在臺上介紹:“這幅畫是畫家蘇答出行佛羅倫薩時,在大街上完成的畫作……”

簡單一番介紹完畢,他宣布開始:“起拍價五十萬。”

“八十萬。”馬上有人舉牌。

賀原看着那副畫,突然出神。

畫上是一對年輕夫妻,背景是異國情調的大街,背後有些模糊的行人身影。

他想起他和蘇答去黎門島的時候。

那時她也是,到海灘上去給人畫畫,畫人像,掙了錢回來跟他炫耀,還給他買了咖啡做禮物。

“一百三十萬。”

“一百八十萬。”

“……”

耳邊是競價聲。

他悠悠出神,眼前浮現的,卻是她趴在餐桌上看他喝湯的姿态。那時候,她眸光盈盈發亮,将她最快樂的情緒與他分享,滿眼赤誠,毫無保留。

賀原覺得胸口沉沉的,像壓着什麽東西。

蘇答離開的時候,他覺得無所謂。

既然她不留戀,那他也沒必要再惦記她。他确實過來了,即使偶爾會因為很細微的細節想起她,他也很快就會把那股異樣壓下去。

他覺得沒關系,她不過是他人生匆匆過客之一。

可偏偏再看其他女人,總覺得她們面貌陌生。

初見本就該陌生,他卻莫名地因為這種“陌生”,無法對她們生出一點好感。

也有見過和她相似的人,眼睛,或者嘴巴,第一眼看了進去,再仔細看卻總覺,不對,有哪裏不對。

這一年多時間不長,然而這一瞬間,他突然感覺過了很久。

臺上拍賣師在問:“兩百三十萬!兩百三十萬,還有沒有更高的價格?”

賀原直直看着她的畫。

她的畫上出現了新的場景。異國的街道,她将過路人的面孔畫下,就像當初他們去黎門島,她在海灘上做的那樣。

只是這畫上的,已經是他不曾見過風景。

她有了他不了解,未曾參與的全新的經歷。

會場的空氣悶窒了起來。

周遭的一切,好像都變得很雜亂。

“兩百三十第一次。”

“兩百三十萬第二次。”

“兩百三十萬第……”

拍賣師的聲音漸漸高亢。

喉頭輕咽,賀原深吸一口氣,皺着眉終于出聲。

“徐霖。”

徐霖聞聲看向他,愣了一剎,下一秒,立刻舉起手中的牌子。

拍賣師朝他們望來。

賀原看着臺上,視線越過主持人,直直落在那副畫上。

目光悠遠,冗長。

像穿過了幾百個日夜的時光。

他看着那副畫,聲音響起在會場——

“一千萬。”

倪棠一直在家等着拍賣會出結果。

汪萌萌陪着她,給她倒水、洗水果,殷勤地跑前跑後。直到時間差不多,她坐到倪棠對面,給經紀公司打電話。

那邊接通,汪萌萌打開免提,立刻問:“拍賣結束了嗎?”

那邊傳來因信號微微沙啞的聲音:“結束了。”

“最高價是多少?”

“一千萬。”

“一千萬?”汪萌萌立刻問,“是賀總拍的嗎?”

電話那端停了兩秒,“……是。”

汪萌萌一聽,高興極了,笑着看向沙發對面坐着的倪棠,忙道:“我就知道肯定是賀總!每次這種活動,賀總都會讓人替棠姐撐足場子,這次他還親自去了,別人肯定比不上!”

倪棠唇邊含笑,緊捏水杯的雙手,終于緩緩放松。

汪萌萌問電話那邊:“這次我們的畫拍出一千萬,又是全場最高價,你們通稿準備好沒有?動作要快一點。”

電話那邊沉默下來。

汪萌萌皺眉,“喂?”

電話那端語氣弱弱:“不是倪棠老師的畫……”

汪萌萌一愣,“什麽?”

那邊似乎咽了咽喉嚨,聲音低下來,“拍出一千萬的……是蘇答。”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1-26 01:16:49~2020-01-27 00:12: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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