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蘇答的手機殼是明黃色,像是從濃墨重彩的油畫上截取了一部分,在眼前一晃而過。賀原足夠好的視力讓他看清了來電顯示上的名字,不由分說,在她站起身預備走人的剎那,他眼疾手快拉住她。

“幹什麽?”蘇答被拽住,不得不停住腳,眉頭因他這動作不虞地皺起三分。手嘗試着掙了兩下,分毫不動。

賀原一本正經,看表情像是想和她說點什麽。

手裏的手機還在響,蘇答進退維谷,只得先接通電話。

“喂?”

“是我。”那邊傳來裴頌熟悉的聲音,語氣中略微無奈,“你現在方便嗎?”

蘇答聽出異樣,“怎麽了?”

“不小心被機動車撞了,有點小擦傷,現在在醫院挂水不能走動,你要是不麻煩的話,想讓你幫我打份病號飯。”他說得雲淡風輕,還帶點自嘲。

受傷可不是小事,蘇答完全沒有開玩笑的心思,一聽就急了:“怎麽會撞傷?你把地址發我,我現在馬上過來。”

裴頌強調幾遍,不嚴重,只是小問題,蘇答卻放心不下,閑話沒多說,立刻挂斷電話。再一看,手還被賀原扯着,她的表情馬上變得不太好看:“松手,我要走了。”

賀原聽見她方才的話,裴頌的聲音從聽筒裏也微微漏了些出來,“你要去醫院給他送飯?”

“是。”蘇答不想浪費時間多加糾纏,又掙了掙手腕。

賀原還是不放,“他不是說只是小擦傷,應該不要緊。”頓了一下,“要吃什麽,我可以讓人送過去。”

裴頌吃不吃跟他沒關系,他和對方的交情只是見過一面,如果不是因為蘇答,他哪裏會管。

賀原自認态度夠誠懇,可蘇答不是這麽想的。她看着賀原,覺得他有些胡攪蠻纏:“吃什麽不是重點,裴頌現在弄傷了,我要過去看看他。”

裴頌裴頌裴頌,賀原對這個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的人充滿抵觸。一想到這一年多裏,他們從相識,到熟悉,再到親近,這一切他都一無所知,心裏更是煩躁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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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原擰起眉頭,然而沒等他說話,蘇答抒了口氣,臉色已然沉下來。她覺得她說得還是不夠明白:“我一直認為當初我們是和平分手,所以偶爾正常接觸,我也覺得沒什麽。賀原,你別逼我煩你。”

她冷淡不耐的語氣,教賀原一剎滞頓。

蘇答順勢一掙,将手腕從他掌中掙脫出來。一刻也沒多留,她轉身快步朝外走。

剛到門邊,響起敲門聲。随即入內的徐霖手裏拎着三層木制食盒,包裝得格外精美。和往外走的蘇答迎面相對,徐霖不由愣了一下,“蘇小姐……?”

蘇答瞥了眼他手裏的東西,猜到賀原許是特意給她訂了什麽,有那麽一瞬間停頓。但她還是沒有留下,也沒關心賀原到底給她準備了什麽,點點頭,越過徐霖徑自走出去。

她走得快,背影轉瞬遠去在樓梯拐角。徐霖朝後張望兩眼,站在門邊突然不知該進還是退。最後只能硬着頭皮走到桌邊,徐霖将食盒呈上桌,聲音因小心變得低沉:“賀總。”

賀原坐姿有些僵硬,視線在食盒上停留片刻,冷凝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出去。”

不敢多說,徐霖馬上颔首離去,将門掩上。

茶室內寂靜無聲,桌上幾盞杯空了,剩餘的一點點茶也已轉涼,香氣消散在空氣中。

轉頭看向窗外,赤黃的夕陽朝地平線壓下,天馬上就要黑了,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迎來新的黎明。

賀原在茶室裏靜坐好久,沉默地将食盒打開。小巧精致的壽司在盒內有序排列,他随手拿起一塊,沾了沾醬料格裏的芥末,送入口中。

嗆人又刺鼻的芥末味直沖腦門,他擰着眉一口一口細細咀嚼,直至吞咽。

這味道絲毫沒有緩沖餘地,刺激得甚至有些殘忍。

賀原被嗆得額頭沁出細微薄汗,有點痛,嘴,喉嚨,耳朵,喉管,或是胃,具體哪裏痛說不上來。

這一股感覺,幽幽的,餘韻格外綿長。

蘇答匆匆趕到醫院,找到裴頌時,他正在輸液大廳裏挂水,左手手腕,還有胳膊,擦傷了三處,都貼着白色的紗布,其它地方倒還好。

來前蘇答在途中給他打包了一份晚餐,都是很清淡的東西,裴頌一看滿袋子湯湯水水,露出苦笑:“我只是擦傷啊,妹妹,能咀嚼,牙沒問題。”

生病了就要吃清淡的,蘇答跟在蔣奉林身邊長大,這個觀念根深蒂固,輕易不動搖:“你在挂水呢,就得喝點湯補補。”

裴頌拗不過她,認命地單手用起餐來。蘇答見他不方便,想幫忙,被裴頌拒絕:“可別,一個小擦傷而已,被你弄得像是我半身不遂了。”

蘇答讓他別瞎說,不過還是收回手。

裴頌吃着,随口問:“你從哪來的?”

蘇答面上閃過猶豫,沒立刻回答,過了會才說:“和一個認識的人在一塊,接到你電話就過來了。”

“賀原?”裴頌試探地猜測。見她不說話,一臉了然,知道自己猜對了,又問,“他就是你的情傷對象?”

上次見面他就覺得他們之間氣氛不對。

蘇答否認:“別胡說。”

裴頌喝了口湯,慢條斯理地笑:“你還記得那次我們在薩拉廣場麽。”

那時他們散步聊天,在聽到自由演奏家彈的某一首曲子時,蘇答下意識就停住腳步。他告訴她說:“這首曲子有個別名,叫《情傷神曲》。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每個經過這裏,聽到這首曲子停下的人,心裏都有一段情傷。”

她當然嗤之以鼻,死活不承認。

當下,裴頌又好奇地問:“你把他一個人扔下了?”

蘇答不是很想聊這個話題。走前她放了通狠話,來的路上沒覺得怎麽,一心趕着探望傷患。這會兒坐在這,聽裴頌說了這麽幾句,不知怎麽忽然想到賀原,想到那張在她掙脫桎梏時一瞬間黯下來的臉。

敷衍地搪塞幾句,蘇答轉移話題。裴頌見她不想聊,也沒再繼續說。

吊完水已是八點半,裴頌沒什麽大事,先送蘇答回去,然後才回住所。第二天一早,半點傷患模樣都沒有,精神奕奕地問她打算什麽時候約吃飯。

蘇答正好沒事,擇日不如撞日,打電話給佟貝貝一問,她也閑着,索性當場定下。

約的是晚飯,裴頌提早過來,三點多就開車到樓下,接她去買食材。佟貝貝懶骨頭一枚,根本不願意動彈,收拾好,見他們已經出發去生鮮超市,樂得自在:“那正好,我直接去你房間,就不去超市了,省得跑兩趟。”

還美其名曰:“給你們創造獨處空間,貼心吧。”

蘇答回她:“貼心個鬼。”

氣得一個字都懶得多說,把房門密碼發給她,收起手機不聊了。

裴頌推着車,蘇答和他并肩,買了肉類,海鮮,最後是蔬菜。挑了幾樣葉子菜,正想看看水果,迎面走來兩個人。

蔣誠铎推着推車,薛譚雅在他身旁,購物車裏堆了些食材。後者眼裏閃過一絲意外,很快揚起笑:“蘇答?”

親熱的聲音,聽不出一絲芥蒂。蘇答想到賀原給她的那份東西,此刻面對這張溫柔大方的臉,眉頭不動聲色地輕挑,唇邊勾起一點點,“薛姐姐。”

薛譚雅微微笑,怪她見外:“怎麽這樣叫,太生分了。”

蘇答眼神掃過蔣誠铎,淡淡解釋:“我一般不怎麽叫哥,習慣了。”

不叫哥所以也就不叫嫂子,這個理由無比充分。

蔣誠铎握着推車把手,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稍許,移至她身旁的裴頌身上,暗暗沉了幾分。下一秒,他開口:“這位是?怎麽不介紹一下?”

“我朋友。”蘇答言簡意赅,并不想多說,當下打完招呼,也沒有要和他們多說的意思,“還要買別的東西,我們先走了。”

裴頌笑容不變,看出蘇答态度中的冷淡,二話不說跟着她走開。将那兩人遠遠甩開後,才問:“不喜歡的人?”

“嗯。”蘇答抿了下唇,說,“兩個都。”

沒在超市逗留,買好食材回到住處,在沙發上躺成大字的佟貝貝終于起身幫忙。

三個人整治了一桌子豐盛的菜,裴頌是個很善于帶動氣氛的人,佟貝貝和他第一次見,不到二十分鐘就和他相處得十分融洽。

飯桌吃得狼藉,三個人飽足,一人端一支紅酒杯,一邊小酌,一邊天南地北聊起來。裴頌說了很多在各個國家的見聞,普通的事被他一講就變得格外有趣,佟貝貝托着腮,專注模樣,比讀書時聽老師講課還認真。

快十點時,散場。

蘇答将他們兩人送到車庫,裴頌叫了代駕,順路送佟貝貝回去。

車影漸漸消失,蘇答轉身往電梯走,身後不遠似是有車輛開門聲,她回頭看了看,被突然出現在面前的身影吓得驚叫。

“是我。”

蘇答一臉倉皇,蔣誠铎眼神凝沉,将背後遠處的燈光遮住,陰影籠罩。

回過神來,蘇答飛快後退和他拉開距離,“你怎麽在這?”

“他是誰?”蔣誠铎不回答,一心只問自己想問的。

蘇答頓了一下,意識到他指的是裴頌,眉頭微凝,“管你什麽事?”

說了是朋友,賀原質問她就算了,他憑什麽。

“朋友?什麽樣的朋友,大晚上随便就往住處帶。要是沒有別人,是不是就留下他不走了?”

蘇答覺得他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不想理會他,擰着眉轉身就要走。

蔣誠铎一把拽住她,将她推到牆上。背撞到牆,冰涼的觸感隔着衣物傳來,蘇答掙了掙手腕,沒掙開,便使足了勁擡腳往他肚子上踹。

沒防備她突然來這麽一下,蔣誠铎吃痛一瞬,她趁勢抽回手。

“你大晚上不好好在家待着,跑來我這發什麽瘋?”尤其她的住處,她并沒告訴過他,他卻知道,蘇答想到這一點不免發寒,再想到他在車庫裏不知盯了多久,越發毛骨悚然。

蔣誠铎眼角泛起丁點紅,淩厲的神色,執擰得吓人,“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

蘇答當然不想見他,他沒結婚她都避之不及,更何況現在還有個笑面蛇心的薛譚雅。她加重語氣提醒他:“你到這來,薛譚雅知道嗎?”

蔣誠铎眼裏閃過一絲難以形容的情緒,蘇答深吸一口氣,道:“有太太的人,行為最好還是檢點些。你再這樣我要報|警了。”

他近前一步,似乎還要說話,蘇答警惕地往後退,恰時,兩輛車開進車庫,車燈将周圍照亮。蘇答連忙摁開電梯進去,提防地看着他:“我要休息了,你別上來。”

快速摁下關門鍵,待縫隙閉合,再看不見蔣誠铎那張臉,蘇答立馬連摁了幾層樓。

回到房間,蘇答長抒一口氣,摸摸心口,跳得有些快。

拿起手機和佟貝貝說這件事,她看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到家了,一聽馬上打來電話:“卧槽,沒事吧?”

蘇答說沒事,但下了決心:“我要找個安保嚴格的地方,馬上搬。”

拖了一兩周的租房事宜,經蔣誠铎這麽一鬧,立刻被蘇答提上日程。裴頌的住處是他公司的人一早安排好的,初回國那幾天暫住酒店,後來很快就搬進了公寓。

得知蘇答這事,他遺憾她說的晚了:“要是早點說,說不定咱們還能樓上樓下做鄰居。”他住的地方環境不錯,之前同一棟還有空置,現在已經沒了。

不過想起隔壁棟還有空公寓,他道:“旁邊那棟樓好像還有,你要不要看看?”

蘇答當然不會拒絕,當天就約了附近的中介去看房子。裴頌正好有事忙,沒法陪同,她到那一看,剩餘的幾個戶型都不太好,不是太小,就是采光不夠。

中介見她不滿意,想了想:“附近還有一個小區,環境很不錯,也符合您的要求,安保方面非常嚴格。您是一定要這個小區,還是那邊也去看看?”

蘇答也不是非要在這住,這一趟就是為了選住處來的,能一次辦成最好,當即應下。

中介姑娘開車載蘇答到一公裏遠的另一個小區,果真如她所說,小區環境優雅,進門安保尤其嚴格。

在看了三間公寓以後,蘇答決定就要最後那間。

談成生意,中介姑娘很高興,把合同方方面面一次協商妥當,約好隔天簽合同。一同搭電梯到車庫,中介姑娘提出送蘇答回去,蘇答不好意思麻煩,婉拒了她的好意。

中介姑娘便說送她到小區外,蘇答沒再推辭,上了她的車。

相隔幾個車位的距離,後面一輛白色車子裏,副駕駛座上的女人看着蘇答的方向,問身旁同事:“秋秋,那個是不是蘇小姐?”

被叫秋秋的女人和她一樣妝容精致,順着看了眼,不太确定:“不是吧?你是不是看錯了璐姐……”

說話間,前面的車已經開走,白鷺放大手快拍下的照片,辨認一番:“就是她,不會錯。”

徐霖作為特別助理轉手交下來幾次跟蘇答有關的工作,她們這幫行政助理,或多或少都認得蘇答的臉。

白鷺确認完,又問:“剛剛和她在一起的那個是對面房屋中介的小林?”

“好像是。”當時她們找房子也是通過那家中介。

這個車庫是兩棟住戶一起使用的,看剛才蘇答下來的電梯,好像是11棟,而她們倆就住在12棟。

白鷺想了想,給小林發消息:“剛才在車庫看到你帶個美女下來,怎麽樣,談成了嗎?”

小林過了兩分鐘就回過來:“哈哈,成了,明天簽合同[握拳]”

秋秋見她指尖在屏幕上飛快地點着,好奇地湊近一看,發現她把消息彙報給了徐霖。

“……你為什麽告訴徐哥?”

白鷺妝容精致的臉上揚起一抹笑,問她:“公司裏那些打賀總主意的,你覺得傻不傻?”

秋秋愣了一下,點頭。

“對吧。那些都是傻子。”白鷺收起手機,“我和她們可不同,我只要升職加薪。”

傍晚時分,賀原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徐霖将黑咖啡送到他桌上,随後,又另外遞了幾張紙過去。

賀原緩緩擡起眸:“什麽東西?”

桌上堆了小山般的文件,徐霖知道自己老板,不管心情如何,一旦工作起來永遠是一頂一的負責專注。

但忙完以後就不行了,這幾天,他一閑下來,發呆的時間肉眼可見地增長。

作為一個好下屬,自然要學會為老板分擔,徐霖含蓄地笑:“昨天行政助理那邊彙報,蘇小姐看了這個小區的房子。”

賀原動作一頓,打量他一眼,沒做聲,目光聚起來,細細掃過紙上每一行字。

具體租住的幾棟幾號,标注在紙上。

徐霖知道賀原是個要面子的人,很識趣地垂眸,沒有看他。

沒一會,聽到他問:“簽合同了麽?”

“簽了,今天剛簽。”白鷺昨天彙報過一次,今天跟進消息,說問了中介那邊,合同已經簽下。

雖然紙上寫了,但徐霖還是暗示意味濃重地提醒:“蘇小姐這間,樓上和樓下都有空的公寓,上面兩套,下面一套。”

這麽幾張薄薄的紙,比他任何一份文件都要少的東西,賀原看了半天還沒放下。

徐霖不着急,眼神向下,并不打量他的表情。

喉頭微動,賀原終于看完,将幾張紙疊在一起,放到一旁,動作慢得相當刻意。好半天,他佯裝不在意地開口,語氣中卻隐約透出幾分不自然:“戶型還行,去租下來,樓上樓下各一套。”

作者有話要說:  裴頌:可惜沒能樓上樓下做鄰居。

賀原:不勞煩你,你歇菜吧。

白鷺:升職加薪來一套,嘿嘿!

——

這一章還是兩百個紅包,十五字評優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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