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代價
江林王府五位少爺, 就連四少爺與五少爺都到了議親的年紀,霍長霖更是已經娶了範氏,唯獨霍長銘, 還是一個人。
而他又不像元袂等流連花叢不願被束縛才遲遲不成親, 想必是有更深緣由。
霍長淵聽出她的意思:“長銘一直都是那樣子, 對人笑盈盈性子看似溫和沒什麽脾氣,但你也瞧不透他在想什麽。就拿他成親這件事來說, 他不同意, 王側妃也拿他沒辦法, 我也沒聽聞他對誰家姑娘有意, 不過早年有過一個通房, 應該是他屋裏的丫鬟,從小跟着長大的, 後來這通房意外過世後他就一直這麽一個人,身邊幹幹淨淨的也沒再擡人。”
“王側妃的性子也很溫和。”趙菁菁思來想去,越發覺得他是有意為之,既不會害, 難道是不想讓她出門?
“說起來他是府裏最不讓操心的一個,念書科考為官,按部就班,父王吩咐的事他都會去照辦。”說到末處, 霍長淵面色微沉,“他弄這一出到底想幹什麽?”
“他知道我們後天要出城去,如今我傷了腳, 恐怕不能出門了。”
霍長淵愣了下,随即明白她話裏的意思:“他不想我們出城去?”
要是這樣的結果,往深處想可就有趣了。
“或許是我想多了,他才從永州回來沒幾天。”趙菁菁心念一動,笑着轉移話題,“你那兒都準備妥了?”
“都妥當了。”霍長淵最關切的還是她的腳,“如今這樣還出城?”
“自然要去,已經好很多了。”之前也不過是想試一試,究竟結果如何她也不能把握,但今日霍長銘此舉,趙菁菁就算是走不動也得去這一趟。
引蛇出洞,總比在府中提防別人下手的好。
接連兩日敷藥,趙菁菁的腳已經好了許多,走路時還有些許難受,但并不影響她出門。
到了二十這日,霍長淵一早備下了馬車,扶着趙菁菁上去。
張嬷嬷她們站在馬車底下,給兩人遞上了一大食盒:“這一去就是一天的,嬷嬷們顧不到,世子爺可得好生照顧好世子妃,食盒裏是方便取用的糕點,還有世子妃愛吃的酸果脯,要不再帶件氅衣去,我瞧着這天兒到了傍晚怕是還要冷。”
“張嬷嬷且放心,一切都備好了的,再者我就去個一天,等抽完簽自然就回來了。”趙菁菁撩開簾子,笑着寬慰張嬷嬷道,兩位老人家自得知她有了身孕就格外緊張,不住地給太皇太後畫像磕頭祈求保佑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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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嬷嬷點頭目送着馬車一行遠去,這才對秦嬷嬷道:“也不知為何,他們這一去我這心裏就不踏實,左眼皮也一直在跳,總覺得、覺得……”
“呸呸呸,你可別瞎胡說自個吓自個了,沒瞧見那陣仗,怎麽出去的當然怎麽回來。有這功夫不若想想如何擺一桌合世子妃口味的素齋晚飯,說山觀那可不定吃的好。”
說完便拉着張嬷嬷折返回府裏。
臨到門口似乎撞見一形色匆匆之人:“二少爺?”
霍長銘此時一臉沉凝,直接問道:“他們已經出發了?”
“是、是啊。”嬷嬷被他的臉色駭住,愣了愣才應了是,就看到人甩袖倉促的離開了。
冬日裏,郾城內外皆是白茫茫一片,雪停的日子裏風景也十分宜人。
對郾城的百姓而言,年年都能瞧見的就成了稀疏平常的事,不覺得有什麽驚豔之處,但對特意來郾城看雪景的南方人而言,情緒便不同了,即便是出去踏雪都覺得有意思。
年關,百姓進出城忙着添置年貨、走親訪友時,寒山寺那兒外來香客雲集,還有城外幾處,也是看雪景的好地方。
昨日後半夜大雪就停了,所以早晨出城去看雪景的人格外多,官道上時不時有馬車經過,往幾條賞風景的小道去,其中一條便是去往雁山湖的。
那邊距離說山觀不遠,有個瞭望的山坡,春夏秋冬四季都有人來,游客絡繹不絕。
從官道到雁山湖的小道兒并不寬敞,下雪天路就更狹窄了,所以馬車一般都走得很小心,快中午時,馬車越發多,便更慢了。
即将到一片荷花池時,前方馬車忽然停下來,後邊接連擁堵了三四輛,大家便都紛紛探出頭來看。
“怎麽回事啊?怎麽不走了?”
“是啊,前邊怎麽了,催一催啊,這都中午了,我們還趕着去呢。”
“我們趕了半月馬車特意過來的,明天就要回去,哎,你們誰下去瞧瞧?”
人催人的,都不知道前方發生了什麽,于是有人下了馬車,想過去瞧瞧,究竟怎麽一回事。
忽然,前邊傳來了焦急的叫喊聲:“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前頭翻車了。”
衆人面面相觑,趨于看熱鬧的心态,腳步都跟着加快,朝着前面趕過去,不多時,大家看到路邊荷花池內,一輛馬車整個翻在了裏面,路邊還有一輛翻車的,半截也入了池子內。
四五個護院打扮的人正在奮力往荷花池裏淌,想去把那輛大半已經浸入水裏的馬車拉起來。
“快,快救人啊!”
不知誰喊了聲,愣着的人趕忙都動了起來,先去拉岸邊的馬車。一輛馬車何奇重,數十人才堪堪将它從水裏□□,花了好大的功夫。
轟的一下從翻進水裏又被大家拉扯的翻到了雪地裏。
“快,進去看看有沒有人!”
“有人,裏面有人!”
打開了馬車門,裏面坐着兩個丫鬟,頭上都磕了血奄奄一息的,被大家救出來後,其中一個緩過神來,望着荷花池裏的馬車凄厲喊了聲:“小姐,姑爺!”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這兩輛馬車裝飾豪華,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快救救我們家小姐,快救救她,求求你們,她還懷着孩子。”小丫鬟哭着要自己沖下去,被人給攔住了,天寒地凍的,就是男子都受不住,更別說是受了傷的女子,加上那馬車已經沖下去有一會兒了,差不多整個浸在水裏,裏面的人如今怕是已經沒命了。
“這是江林王府的馬車。”終于有人認出了馬車上的标識,當即的,那些個從郾城出來的游客意識到了那輛馬車內的人是誰。
江林王世子和世子妃!
“快,快報官!”
“先救人,去,去救人!”
後面的馬車越停越多,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很快,這消息傳回了郾城,傳到了江林王府。
張嬷嬷她們還在為世子妃準備素宴,聽聞消息後,秦嬷嬷直接吓暈了過去。
北院那兒劉側妃正在和範氏說過年的事宜,聽到這件事後也是驚愕不已,急匆匆的從北院出來要去王爺那邊。
片刻後,江林王趕出了城。
又過了半日,已是夜裏,焦灼等候時,消息再傳回王府,世子和世子妃去說山觀途中,馬突發驚厥,直接沖入了河裏。
馬車被撈上來後,馬車內,世子和世子妃都已經沒氣了。
阖府上下都亂了。
安園內原本還懷抱着希望的衆人頓時哭作了一片,秦嬷嬷醒了又暈,最後還是不肯信,哭着說老娘娘必定是會保佑的,不信世子和世子妃就這麽去了,白天還好好見着人的,非要親自去看個清楚。
可這麽大的事,在場的人不少,傳回王府後在郾城也傳開了,不會有假的。
轉眼的,趙國公府,元家,杜府,那兒也聽聞了此事。
郾城中誰人都不知江林王世子妃有身孕了,是大喜事。
如今忽然的烏雲蓋頂,叫整個王府都沉浸在了悲傷中。
此時的王府沁居後的小佛堂內,吟誦佛經的聲音顯得格外平靜,與府中的悲痛比較,又格外的突兀。
王側妃點了一柱檀香,細瘦飄渺的香煙袅娜升騰,又如一縷幽魂歸去。
突然‘砰’的一聲,一道身影直接闖了屋子,門扇受不住重力被猛地甩在牆上,一陣輕顫。
“何事這般慌慌張張的?”王側妃瞥去了目光,看到了面沉如水的霍長銘,只和身邊的丫鬟對了一眼,後者便自發地去了門口把門帶上了。
“何事惹得我兒如此激動?”王側妃撚着佛珠,甚是溫柔可親,一副關懷模樣。
“外頭已經亂了,母親,大哥和大嫂乘坐的馬車墜入了河中,已經身亡了。”霍長銘一眼不錯地盯着王側妃,似乎想從她平靜的面龐上瞧出什麽,可那表情滴水不漏。
“此事我已經聽說了,眼下做不了什麽,也只能在這佛堂內替他們祈福,早日轉世投胎。”王側妃甚是惋惜,望着霍長銘溫和道,“府中事務多,你去陪着你父王。”
“母親不覺得大哥與大嫂的事很熟悉麽?”
“熟悉什麽?”
“三年前甄兒也是這樣坐着馬車沖入河中的。”
王側妃愣了下:“你是說甄兒?”
“母親莫不是忘了,當初是你讓她去的寒山寺祈福,中途馬車受驚墜入河中,撈上來時她早已沒了性命……”
“母親知道你對甄兒的死有愧疚,但那不過是個意外,這幾年來你不想議親母親也沒逼你,不過長銘,許多事得過去的,長霖已經成親,接下來便是你了。”王側妃走近了兩步,溫和勸道,“如今你大哥出了事,将來王府的事可都要仰仗你們幾個,你……”
“母親你還要裝傻到什麽時候?”霍卻在她抓住自己衣角那刻往後退了退,令她抓了個空,眼底閃着痛心,啞聲吼道,“為什麽啊母親,您到這到底是為什麽,還不夠麽?大哥之後呢,是不是長霖也要出事?”
“你在胡說些什麽?”王側妃眉頭微皺,“行事如此焦灼可不行,你父王他……”
“父王他會知道這件事的!”
王側妃眼神微斂:“你在說什麽?”
“我原以為你會收手,甄兒的事過後,這幾年你沒有插手過府中事務,我以為你不會再有心思,可我沒想到,你還是要對大哥他們下手,也沒想到手段如此之狠!”霍長銘苦笑着,“那是三條人命啊。”
王側妃看了他一會兒:“你想說是我害了長淵和菁菁?長銘,你把母親當成什麽人了?!”
說着,王側妃似乎是噙了哭腔般難受,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我究竟做了什麽,才惹得親生兒子要這般揣測我?”
“母妃做過的事太多了,可能您都記不清。雙手染上了鮮血,再去碰佛珠您不心虛麽?你看,這一串的佛珠都是猩紅的,你當菩薩看不到你的罪孽嗎?”
“我的罪孽?”王側妃胸腔起伏,似乎是被他這番言語給氣得不輕,“長銘,母親知道你敬重你大哥,你傷心過度我也能體諒,可你不能這樣說這樣的話!”
“十六年前,你派人在大哥的糕點中下毒,我就在現場。”
佛堂內頓時安靜下來。
王側妃面無表情地松開了手,佛珠自然而然垂下,氣氛詭異。
霍長銘幾乎是求着的:“母妃,您去認罪罷。”
只見王側妃轉過身,在蒲團前跪了下來,望着那佛龛之上的菩薩,語氣平靜的,仿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我沒做錯什麽。”
“那些都是人命!”
“這世間哪個不是人命呢,呱呱落地,到離世,如何走這一生就是命數。”
“他們因母親而死也是命數?”
“他們不是因我而死。”王側妃神情平靜,淡到沒有情緒,“這世上本就有很多意外。”
霍長銘徹底的失望,看着那佛龛上的佛像,世間再苦難它都是慈眉善目:“大哥命該如此?”
“你大哥的命該如何我不清楚,你還活着,就莫要說這些無謂的話,你是江林王府的二公子,如今你該好好留在你父王身旁,陪着他度過這段時間。”
佛堂內傳來笑聲,霍長銘眼底有淚:“母親,我太累了。”
王側妃手中的念珠一頓:“人活在這世上,本就是累的,死了才能安穩。”
“明伶的死,母親可有過夜不能寐的時候?甄兒無辜,你可有過愧疚?日日在佛堂中,怕是連佛祖都救不了你,大哥一家三條人命,你又打算在這裏祈福多少天?”
“我只是江林王府的二少爺,縱然大哥過世,這江林王府裏沒人了,我也不會坐那世子之位。”
“等父王回來,我會告知一切。”
“你父王他不會信你的說辭。”
霍長銘後退到了門口,語帶絕望:“父王他會信的,因為這一切,都是我所為。”
木魚聲頓住,王側妃轉過身,氣息終于亂了,語氣裏染上幾分慌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當年的毒是我下的,因為我妒忌大哥從宮中回來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明伶是我害的,因為我不想她生下孩子來分父王對我的關注;甄兒的馬車是我動的手腳,因為我煩了她;還有大嫂……她怎麽能在我之前,生下江林王府的嫡長孫。”
霍長銘一步步往後退,退出了佛堂後,定定看着王側妃,曾幾何時母親是如此溫柔和藹,可漸漸的,權勢迷了心眼,越來越陌生。
你是我的母親,我不能說服你認罪,也沒有足夠的證據來大義滅親,那麽,那些人命就由我來償。
一切都該結束了,既因我而起,就由我來結束。
霍長銘随即轉身大步朝着府門口走去。
毅然決絕。
王側妃陡然睜大了眼睛,終于破了僞裝:“長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