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從被裴若月發現自己感情的那一天起,兩個人的關系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之間那種無話不談,可以随意開玩笑的默契被打破了。裴若月下意識的和謝竹生保持距離,謝竹生也看出裴若月想躲着他。裴若月對他變得客氣了。他不再沒有原則的接受謝竹生對他的好,因為他認為那樣的好是不純粹的,帶有企圖的。謝竹生默默的接受了這一切,他主動給裴若月劃出了一片安全的區域,不想讓裴若月對自己的喜歡感到不安。
可自己還是不想走。只要裴若月不趕他走,他就要一直賴在他的身邊。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去了。
這樣令人難堪的疏離和僵持持續了十多天。最終事情峰回路轉,發展到了驚人的地步。
開春的時候天氣依然很冷。冰冷的雨水澆下來,即使不接觸皮膚也能感受到那徹骨的寒意。那天早上吃完早飯,裴若月像往常一樣收拾書箱出門了。謝竹生原本想勸他說今天天氣不好,最好還是不要出去。但是一想到自己現在沒有什麽立場可以勸他,怕裴若月覺得自己多管閑事。他也就噤聲了。雨水下了一整天,謝竹生撐着雨傘,慢悠悠的晃在裴若月的身後,直到他安全到達目的地才折返到藥鋪裏。他幫忙幹活的那個藥鋪,就是之前幫他看病的那個郎中開的,和他關系處得還算不錯。因此遲了點過去也沒怎麽說他。老郎中笑嘻嘻的站在門外,問謝竹生你們兩個吵架還沒和好啊。謝竹生沒理他,徑直收了傘走近了藥鋪。老郎中倚靠在櫃臺上,說你這樣文火慢炖不行啊,他自己就是個溫吞反應慢的性子,你自己再這樣,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都熬不住你們兩個這麽慢悠悠的呀。
他做了個鏟子炒菜的手勢。“他不讨厭你吧?我看啊,你就應該直接大火猛炒,知難而上。”
“你說的倒輕巧。”
“那是輕巧。但是你不試試,你怎麽知道不行。你們年輕人啊,反倒活得比我們這些老家夥包袱還重。像這樣子拖下去,你自己能甘心嗎?還不如放手搏一把呢。”
“不是,”謝竹生把算盤往桌子上一放,“你怎麽比我還着急啊。”
“好說,我夫人就是職業做媒的。”
“你啊你,”老郎中一副痛心疾首狀,“對着我倒是能說,對着他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似的。整天待在一個屋檐下,一竿子打不出半個屁來,要是換了我,早就把你踢出去了。”
謝竹生不做聲,想了想,老郎中的話有道理。他知道兩個人氣氛尴尬,因此獨處的時候自己很少主動開口。他不開口,裴若月肯定也不會主動找話題,這樣一來兩個人只能越來越尴尬。日子久了,裴若月肯定就受不了,那麽自己就會被趕走。如果自己不想和他關系惡化到被他趕走,那麽此時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動找他說話,打破僵局。即使裴若月不想搭理他,只要他不覺得煩,自己還是得積極嘗試和他溝通。想到這兒,謝竹生非常想像以前一樣和裴若月說話了。他早早的就和就和老郎中告了假,撐着雨傘,到裴若月擺攤的地方找他。
奇怪的是,裴若月每天都是準時走的,但是他過去找他的時候,裴若月卻不在攤上。謝竹生以為他是提前回去了,但是家裏也不見他的蹤影。他一個人在院子裏看着外面瓢潑的雨水,不禁開始有些擔心。
天色漸漸的沉了,轉眼之間暮色四合,昏暗的日光最終被吞沒在了夜色之中。謝竹生打着雨傘和燈,神色疲憊的走在雨水裏。冰冷的雨水已經将他的鞋子浸濕,下半身的長袍也已經被雨水澆透。他走遍了裴若月平時可能會經過的每一條街巷,但是冷清的大街上根本就瞧不見他的身影。這種天氣,他會突然去哪兒呢。他平時不得罪別人,也沒聽說和別人發生沖突,應該不會有事才對。想到這兒,謝竹生又打起了精神。他決定把這城裏的每一條路都走一遍。他相信他應該只是迷路了,就像他之前說的,差點被人群沖散,找不到回去的路一樣。
果不其然,在城裏兜兜轉轉繞了一圈之後,謝竹生看到了屋檐下裴若月瑟縮的身影。他撐着雨傘,站在人家的屋檐下,似乎在望着雨水發呆。謝竹生叫了一聲若月,他就立即把頭轉過來了。
“走,我帶你回去。”
裴若月呆呆的望着謝竹生,好像眼睛還看得見他一般。謝竹生牽着他的手,而他也老老實實的讓謝竹生牽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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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去哪兒了。”
裴若月聽出謝竹生聲音裏的顫抖和疲憊。他不知道謝竹生竟然對他這麽擔心。
“遇到朋友,和他到酒樓去小聚了一會兒。”
裴若月說的那個人是柳鳴春。事隔多年,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再和柳鳴春相見。柳鳴春住的地方離自己很遠,他不知道為什麽柳鳴春會突然出現在這個鎮子上,不過無論怎麽說,他還是再次見到他了。
“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你。”
他以前不怎麽注意別人說話的聲音,但是柳鳴春和他關系實在是太熟了,因此他剛一開口,他就認出他來。他以前和柳鳴春關系很好,在書院讀書的時候幾乎形影不離。柳鳴春是個很喜歡開玩笑的人,而他就負責在柳鳴春逗趣的時候在一旁搖着扇子笑。自從自己失明之後,柳鳴春不再對自己開玩笑了,生怕玩笑話不小心傷害到了自己。那時候的裴若月也的确很敏感,他發覺柳鳴春對他的态度變了,最後離開書院的時候也沒有告訴他。
兩個人坐在酒樓裏面,都有一點物是人非的傷感。柳鳴春問了一下裴若月這幾年的情況,告訴他自己現在已經不在書院裏讀書了。他應試了兩次都不中,現在跟着自己的哥哥在外面學做生意。幾杯酒下肚,柳鳴春的話也跟着多了起來,他問裴若月還有沒有和哪個同窗保持聯系。裴若月早就不記得這些事情了。那些前塵舊事早就來如春夢幾多時,散似朝雲無覓處。柳鳴春聊起以前的那些同窗,說誰誰誰中了舉,在京中當了兩年的官,便被一貶貶到了嶺南去。那個之前一直糾纏裴若月的蔡坤來,娶了個溫柔賢惠的妻子後便收了性子,不敢再在外面胡鬧,現在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前兩天還看到他帶着老婆孩子在菩薩廟上香。他說自己的表哥殷梅笙,和殷老爺多年的老友,劉太師的女兒訂了婚,雙方對這門親事都很滿意,預定年底就要把這門親事辦了。至于殷梅笙的妹妹殷秀秀,殷老爺把他嫁給許配給了定遠老将軍的次子,等那位公子從塞北回來後,就要把殷秀秀嫁過去。
“你呢,你打算以後怎麽樣?”
柳鳴春問他。裴若月知道,這關心是真心實意的。
“想找個看中你才貌的姑娘,其實也并不難吧。”
“試着對別人敞開心扉吧,若月。”柳鳴春自嘲的笑着,“我自認為我們關系很好,但是你臨走時竟然都不知會我一聲,這幾年一去便杳無音信。我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麽,你真的有把我當作朋友麽?”
“你喝多了,鳴春。”
“哈哈哈哈,喝多了好,喝多了好呀。見到當年和我一起賞花飲酒的好兄弟,我當然要多喝幾杯。來,若月,把這杯幹了。這酒啊,是越釀越香,這人和人之間啊,可就不一定了。”
柳鳴春對着他宣洩了一通,而裴若月只好默默的承受。他知道當初是自己做得不好。大醉後的柳鳴春被車夫送去了他落腳的驿館,剛下車就被他的小厮扶了進去。車夫是柳鳴春帶過來的,并不怎麽認識當地的路。他把裴若月送回家,但裴若月下車之後,這才發現車夫弄錯了地點。
不知道自己正在哪裏的裴若月找了個地方躲雨,然後就是謝竹生的出現。當謝竹生出現的時候,裴若月并不覺得很意外。似乎他原本就知道,謝竹生一定會出現,然後來帶自己走的。
自從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後,謝竹生很明顯的不敢找他搭話,其實他心裏也有點不高興。但是在這場冰冷的雨水中,謝竹生果不其然的出現,一下子就讓他那些沒頭沒腦的小情緒都煙消雲散了。
“你衣服濕了,我們快些回去,免得着涼。”
謝竹生的衣服濕得比裴若月更厲害,但是他自己卻沒有發覺。從剛剛看見裴若月起他就覺得,裴若月心情不是很好。
“以後若是走丢了,你就像今天這樣在原地等我,我帶你回去。”
兩個人撐着傘,謝竹生帶他走回了家,給裴若月從箱子裏拿了一套幹淨的衣服。
“在這等着,我去燒熱水給你擦身子。”
裴若月安靜的坐在床上,點了點頭。
謝竹生很快就在廚房裏生好了火,燒了一鍋滾燙的開水。他拿水瓢舀了幾大瓢熱水倒進木盆裏,然後又從水缸裏舀了幾大瓢冷水兌上。
一開始對這種事情一竅不通的他,現在幹起這種事情來分外熟練了。
“竹生,我有話問你。”
裴若月茫然的望着他,最終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指尖還是那麽冰涼。
“你喜歡我,是認真的嗎?”
謝竹生呼吸一窒,忽然想起老郎中說得大火猛炒,心怦怦直跳。
“若月,我……”
“我們來試試看吧,做那種事。”
裴若月平靜的說出這句話,把頭抵在了謝竹生胸前。謝竹生紅了臉,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到了裴若月的背上,将他圈在懷裏。
“要是我能接受,我就同你在一起,要是不行……”
“不行的話,就試到你覺得行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