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說起來,裴若月原本以為,自己那麽讨厭蔡坤來,自己以後絕對不會像他一樣,做那些他認為非常肮髒的,龌龊的事。但是對象換成了謝竹生,他掙紮了一番過後,最終還是接納了。謝竹生的喜歡是不動聲色的,包含在一舉一動裏的,這件事他也是等過了很久之後才逐漸意識到。謝竹生從來沒有和他說過一句喜歡。他只是每天早上起床,會幫裴若月一起煮粥,灑掃院子。當他中午或者晚上回去的時候,謝竹生已經做好了熱騰騰的飯菜,在院子裏坐着等他回來。當他洗衣服的時候,有人幫他從水井裏邊打水。當他衣服開線的時候,有人歪歪扭扭的拿着針線幫他把口子縫上。裴若月自從一個人生活之後,很少穿淺色的衣服,因為怕自己洗衣服的時候洗不幹淨。但是自從謝竹生和他一起住後,有人提醒他衣服有沒有洗幹淨,他也就高高興興的把以前穿的淺色衣服都拿出來了。

“這件是什麽顏色?今天穿這件好不好?”

“白色。好看。”

時間久了,裴若月發現,無論他怎麽問,謝竹生都會說他穿這件很好。他開玩笑說謝竹生是“好看大人”。謝竹生不承認這個外號,他反駁裴若月,說他人長得好看,無論穿什麽都很好,自己并不是故意奉承。

生怕別人覺得自己想讨好他而故意撇清的樣子,有點像以前的自己。

裴若月覺得和謝竹生住在一起很開心,因為謝竹生是個性格有點木讷,但是內心活動非常細膩的人。他以前很少真正用心去感受別人,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通過眼睛和交談來了解。但是自從眼睛看不見之後,裴若月開始注意到很多他平時沒有注意過的小事。如果放在以前,他可能不會和謝竹生有深入接觸,就把他歸入到沉悶無趣那一類人裏面了。

自從和謝竹生住在一起之後,裴若月的生活比以前生動了許多。每天晚上睡覺前,兩個人躺在被子裏,裴若月總是有和他說不完的話。以前在書院裏的時候,裴若月屬于那種對人很親和,但是骨子裏不怎麽熱情,對親疏遠近劃分得很清楚的。他幾乎沒有跟誰有說過自己的心事。因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也就知道了自己的弱點。他不願意随便暴露給別人自己的脆弱之處。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已經太久沒有朋友了,他對謝竹生,實在是太輕易的就卸下了心防,說出了很多他以前沒有和別人說過的話。

他給人一種特別的感覺。無論自己和他說什麽,他都能理解,并且與之産生共鳴的惺惺相惜之感。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怎麽來的。或許傾蓋如故說的就是這個詞。等他意識到自己太把謝竹生當回事的時候,似乎已經有點晚了。他對謝竹生的喜歡,不是蔡坤來對他的那種愛慕,而是知己間的默契,是對溫暖的渴望和依賴。

所以,當他半睡半醒,感受到謝竹生的唇輕輕貼在自己額上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驚訝,而是他從內心深處湧上來的厭惡。他想起了當初蔡坤來糾纏他的那種感覺。好像沾上了什麽不潔淨的東西,好像做了某種羞恥的不道德的事。他強忍着沒有拆穿他,翻了個身繼續睡,但是巨大的失望卻把他包圍了。他原本他謝竹生當作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朋友,可是他對自己好,原來想的卻是這種事,這真的太可恥了。

半夜的時候不應該想東西,因為常常容易走向極端。裴若月躺在被子裏越想越氣,竟一腳踹醒了旁邊的謝竹生。謝竹生坐起來了,他又往謝竹生胸口上捶了一拳。可惜他眼睛看不到,那拳頭打歪了,不小心打到了謝竹生的臉。

那拳頭力氣很大,謝竹生立即捂着鼻子“唔”了一聲。

原本是氣呼呼的,但是剛剛下手太狠,還一拳打到了他臉上,裴若月當即有點心虛,不自覺的就放軟了口氣問,“你沒事吧。”

謝竹生還是痛得眼冒金星,問裴若月半夜打他幹什麽。

這句話提醒了裴若月,現在他應該要非常生氣。打謝竹生他是理直氣壯的,因為他确實該打,不應該對其抱有同情心。想到這兒,裴若月壯了壯膽子,氣勢十足對謝竹生進行質問:“你剛剛……對我做了什麽?”

還沒等謝竹生說話,自己倒先臉紅了。

沉默,長長久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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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竹生不知道怎麽回答,好似五雷轟頂一般,大腦一片空白。完了完了。他心如擂鼓,頭上冷汗直冒。他向來知道裴若月是讨厭這種事情的,他不是不知道特別讨厭蔡坤來。可如今自己和蔡坤來做了一樣的事情,裴若月心中一定特別憎惡自己吧。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能和裴若月生活在一起,但是剛剛自己卻做下了蠢事,謝竹生悔得腸子都青了。

“你說話啊。”

裴若月又想打他,但是此時他含羞帶怒的樣子,卻又讓自己又想到了一些不該想的事。謝竹生在心裏打了自己一巴掌,罵自己是個混賬。

“我……剛剛沒忍住。”

連借口都不找,實在成這個樣子,裴若月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笑。

他又捶了謝竹生一拳,這拳是故意打在了謝竹生臉上。謝竹生沒有躲,老老實實受了。裴若月罵了一聲“滾出去。”謝竹生猶疑了片刻,便掀開被子下床了。

接着就聽到了門打開的聲音。風灌進來,但門又關上了。

凍!凍死他得了!

裴若月氣得發抖,他沒想到謝竹生那個家夥還真的開門出去了。他願意吹風就讓他吹,讓風把他刮死算了。但是想到謝竹生的身體才剛好他又有點擔心,他剛剛應該只穿了裏衣出去。自己好不容易照顧好的身體,他竟然這麽不知道珍惜,早知道當初就應該讓他倒在雪地裏。裴若月把自己蒙在被子裏,一會兒生氣,一會兒擔心,一會兒又有點愧疚,擔心剛剛自己是不是有點太大驚小怪了。自己只不過說了一句滾出去,他立刻就開門走了,一點也不給自己臺階下。想到這兒,裴若月又覺得很委屈。他謝竹生算什麽人,憑什麽讓自己為他失眠,為他牽腸挂肚。

當裴若月在屋裏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的時候,謝竹生正一個人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木木的望着陰冷黑暗的天空。北風刮得很急,很冷,可是他卻再也沒有臉踏進身後的那間屋子。他知道裴若月對于這種事情的厭惡。他一定會讓會讓自己收拾包袱搬出去,像剛剛他說的那樣“滾出去”,滾到一個遠遠的,看不見他的地方。

他會被當作蔡坤來之流,每次提起都會嫌棄的皺起眉頭。一想到這兒,謝竹生心裏就特別難受,難受得眼眶發酸。不過他的眼淚最終還是流出來了。在看到裴若月打開門,摸摸索索的出來找他的時候。

“你哭什麽?”

裴若月本來還是很生氣,但是一下子被謝竹生就哭懵了。

“別趕我走。”

像是有什麽東西沉沉的壓在心頭,壓得他說不出一句重話。

“進來吧,穿這麽少也不冷。”

謝竹生點點頭,哆嗦着跟在裴若月身後。裴若月兀自摸索着爬上床,蒙頭蓋被子睡了。謝竹生抽抽噎噎的關好門,然後才鑽進被窩。

兩個人無聲的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謝竹生還在那裏抽泣。裴若月心裏郁悶的啊,怎麽一開始生氣的是自己,現在反而好像是自己欺負了他似的。

“我……不是故意吵你的,我停不下來了。”

是哭岔氣了。

裴若月從被子裏鬼鬼祟祟的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拍着謝竹生的後背。謝竹生立刻就繃緊了身體,還是在那裏哭得直抽抽。裴若月心煩了,掀開被子鑽進他的被窩,從背後将他一把抱住。謝竹生吓得一動也不敢動,只是胸膛還緊張的上下起伏着。

“不哭了,我抱着你,趕緊睡吧。”

“不……這樣……我……更睡不着……”

謝竹生抹了抹眼淚,翻了個身。

“讓我……抱一會兒。”

他将身後的裴若月圈在懷裏,但是裴若月卻沒有推開他。他感受到裴若月的手指擦去了他臉上的淚。他想起當初自己當初倒在冰天雪地裏的時候,裴若月就是這樣,用這雙手貼在自己的額頭上,試探自己的體溫。他眼睛明明看不見,但卻能摸索着給自己擦汗,冷敷,掰着自己的嘴巴灌藥。剛剛他看到裴若月摸索着開門出來的時候,他知道他和蔡坤來在裴若月心中還是不一樣的,他絕對不會對蔡坤來做到這種地步。

明知道裴若月不需要同情,但謝竹生卻還是打心底裏憐惜他。

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害裴若月失明就好了。

每次一想到這個事情,謝竹生不可避免的會感到窒息。他常常午夜夢醒,夢見裴若月在冰水中苦苦掙紮的樣子。裴若月一直以為自己失足落水只是一個意外,但謝竹生發誓,絕對不會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麽。他自私的希望他一輩子悶在鼓裏,也不願意承受來自裴若月的一點憎恨。

如果能夠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那麽即使是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謝竹生壓在心上沉甸甸的負罪感,裴若月根本無從知曉。他原本只想默默的守護着裴若月,希望裴若月能夠過得開心一點,快活一點。但是裴若月已經放下了過去,他也就順其自然的,忘記了自己的出發點。

并且又和之前那樣,對他産生了绮念。

像是一次又一次,不停中同一個圈套的獵物。他以為自己已經把裴若月放下了,但是來到他身邊後,這麽近距離的和他生活在一起,和他同床共枕,抵足而眠。他發現自己原先的绮念不僅沒有消失,而且變本加厲。無數次他在半夜,睜開眼睛,便能看到心心念念的人睡在那裏。他的目光掃過裴若月的眉眼,掃過他筆挺的鼻梁和肖想過的唇。躁動,不安。他強迫自己去想一些別的事,但最終還是忍不住把唇印上去了。蜻蜓點水般的一個吻。他心虛的不得了,心如擂鼓的觀察着裴若月的神态。還好,裴若月依舊熟睡着,安詳得不得了。

總是忍不住去做一些卑鄙的事,好像以前為了他,總是喜歡在背後耍些小手段一般。他最近很喜歡在裴若月睡覺的時候偷親他的額頭,叫他的名字裴朗。皎若明月,月朗風清。他覺得這個人的名字起得真是好。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便這麽覺得。見之如朗月在懷,清風入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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