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臘月的雪花從天上飄飄灑灑的落下來,灑在過路人的發上,肩上。
因着這街道盡頭的人家在大辦喜事,筆直的大道兩邊挂滿了鮮紅的燈盞。絡繹不絕的馬車冒着雪花前來,每個人的臉上都挂着熱氣騰騰的微笑。年輕的新郎官穿着一身氣派的紅袍,拱着手站在門前接受賓客們的慶賀。明明是不錯的樣貌,但是因為太過喜氣洋洋,因此反而讓人覺得有些傻。
“好像冰天雪地裏一只燈籠成精了一般。”
殷梅笙挑開車簾,看見鳴春站在門口傻笑,忍不住回過頭對若月調侃。若月手裏捧着暖爐,仿佛也能想象到鳴春那得意洋洋的蠢樣。馬車慢慢走到柳府門前停了下來,車夫幫他們兩個掀開了簾子。鳴春一看到竟然是他們兩個過來,不由得再次放大了臉上的傻笑。
“恭喜恭喜,恭喜新郎官。”
若月相當嘴甜,一下車就對鳴春道喜。他披着一件杏黃色的大氅,看起來暖洋洋的。柳鳴春嘻嘻笑着,說了聲同喜同喜,伸手便向殷梅笙要禮物。要是在以前,他可萬萬不敢對他的表哥這麽造次。但是現在嘛,自從表哥和若月在一起後,性格什麽的好了很多,他也就肆無忌憚了。
“嫁妝沒給,還說什麽禮物。”
殷梅笙将柳鳴春伸出來的手拍開,但最終還是将一個繡錦的小盒子遞了過去。“什麽嫁妝?”裴若月笑着問他,但鳴春卻巧妙的把話題岔開了。“怎麽沒有看見趙陽,我大婚,他竟然不開祝賀,連個禮物也沒有。”“趙陽他現在是方外之人了,整日裏跟着個老道士念咒,得到山上的道觀才能找到他呢。”
“什麽情況?”
“你先接待賓客吧。”殷梅笙牽着若月邁進了院子,“待會再和你細說。”
趙陽是今年中秋的時候迷上的道教。他不知道在哪裏遇到了一個老道士,說他是什麽世外真人,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面轉悠。結果最終出家脫了凡塵,把自己給轉悠進了山上的三清觀。自從趙陽當上道士之後,梅笙和若月就很少再見到他。有時候進山裏找他敘舊,經常看見他帶着小道士在樹林間采藥。神情沒怎麽變,見了人還是笑嘻嘻的。小道士一提起趙陽,“總說我那不靠譜的師兄。”趙陽反駁說你說誰不靠譜呢,總是在他額上敲上那麽一下。
自從那場大水過後,每個人的命運都發生了轉折。家裏人不再反對殷梅笙和裴若月的交往,而柳鳴春也順利的和小蓮定下了親事。殷老爺特地把若月叫去談話,他說自己的兒子從小就聰明,但是個性特別倔。現在梅笙最聽他的,希望他能陪着梅笙好好念書。若他有朝一日能金榜題名,才不算辱沒了自己,辱沒了祖宗。
殷梅笙現在正沉醉在溫柔鄉中,他原本就對未來沒什麽規劃。裴若月問他今後想做些什麽,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在經歷了那場洪水之後,殷梅笙似乎也有點明白,自己今後不想一直游手好閑,還是希望能為別人做些什麽。若月跟他說了殷老爺的意思,說他若是想靜下心來念書,自己可以把郊外的一座別墅分給他住。殷梅笙正巴不得和裴若月兩個人獨處,便帶着裴若月住到了山上。遠離了老太太,耳根子一下子就清靜了許多。
也就是在那場洪水過後,大嫂肚子裏終于懷上了大哥的孩子,一家人都很高興。殷梅笙知道趙陽心裏的失落,但是也無可奈何。每個人都是這麽的幸福美滿,只有趙陽一直茕茕獨立,形單影只。在梅笙和若月他們搬去山上之後,趙陽也曾經跟他們小住過一陣子。不過他是個閑不住的,在山上無聊得直打哈欠,說這也太冷清了些。在中秋和他們一起回家去賞月過後,趙陽就在街上遇到了那個老道士,開始跟着那道士修行,最終出了家。趙陽總是抱怨着住在山裏無聊,不知道現在在山上修行,他能不能耐得住寂寞。
衆人看過新郎新娘子拜堂,其樂融融的坐在客廳裏邊吃飯。裴若月的眼睛看不見,但是他知道之前那些同窗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臉上不禁熱了幾分。他和殷梅笙的事情已經算是公開的秘密,但是連殷老爺都沒說什麽,衆人也不敢當着他的面亂嚼舌根。正在酒席上吃着,突然有一只小手握住了他,在他身邊輕輕的喚若月哥哥。原來是之前救了他一命的王屠戶一家,也帶着兩個小孩子過來給柳鳴春賀喜了。
這酒席上吃的肉都是從王屠戶鋪子裏買的,因此他忙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才得空去換了身幹淨衣服,過來和梅笙他們打個招呼。若月把小孩子抱在懷裏逗弄着,小女孩怕癢,一下子就掙開了他,而小男孩卻不怕生的往若月的膝蓋上爬。王屠戶的妻子一把将兒子從若月膝蓋上拽了下來,抱在懷裏,跟他說“不要和哥哥鬧”。小男孩眨巴着眼睛,趴在母親的懷裏盯着若月看了一會兒,忽然天真的問道,“我什麽時候才能喝上若月哥哥的喜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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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沒看出他們倆的關系,但王屠戶他們可不是笨人。這童言無忌,可說出來還是挺讓人尴尬的。“胡說什麽,誰教你亂說話。”王屠戶往兒子的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小男孩扁扁嘴。裴若月哈哈大笑,往梅笙的方向指了指,“這你得問他。”
“唔,早就喝過了,你還不知道嗎。”
衆人哈哈大笑,連王屠戶也笑了起來。小男孩一臉莫名其妙,尋思着他是什麽時候成親的,怎麽就自己不知道。今晚若月多飲了些酒,耳邊聽着大家的歡聲笑語,心裏也覺得格外踏實熱鬧。他想起見到謝竹生的那個晚上,也是這麽一個冬夜。屋裏暖意融融,外邊也在下着大雪。如果他沒有打開門,那麽命運又會如何發展,把他帶到何處去呢?他是否還能像現在這樣,和梅笙肩并肩坐在鳴春的婚宴上飲酒?他想起那一個聽他彈琴的傍晚,想起那個在暮色中彈琴,穿一襲月白衣衫的人。命運在冥冥之中埋下了許多伏筆,而他終于将書讀到了最後,看見了那些伏筆牽連出來的一系列“然後”和“最終”。
“說起來,今年還沒有來得及去看陸郎中……”若月晃晃悠悠的走在路上,一個人在喃喃自語。他原來的那所房子,因着老郎中幫他照看,沒有太嚴重的損壞。他母親給他留下的東西,也都好好的收了起來,現在被他帶到了山上。他在山上的時候一直念叨着過年要去拜訪,只是未能成行,“還有荷枝,好久不見了,說不定現在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喝醉了麽?”今晚他們不回山上歇息,而是回殷梅笙原來的房間暫住。柳家和殷府的距離很近,因此他們不搭馬車,只是并肩走在雪地裏。那大紅的燈籠照得街上的白雪亮堂堂的,也照得若月臉上的那兩團酒暈格外生動。
“等明天再去拜訪吧,等你酒醒以後。”
落花紛紛稍覺多,美人欲醉朱顏酡。
殷梅笙望着他,心裏忽然想起這肉麻兮兮的詩句。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扶住了裴若月搖搖晃晃的步子。他想起了那年廟會,若月和鳴春喝醉了酒,在街上瘋瘋癫癫的表演舞獅的事。那時他也是這樣扶住他,一步步将他送回了旅館。很卑劣的,他趁他醉倒在床上的時候,偷偷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自己曾經那些卑微的愛意,肆意生長的歡喜,以及暗戳戳的嫉妒,在時光中發酵之後,終于釀成了今日這杯甜酒。他小心翼翼的捧着酒杯,一口一口的抿着,生怕自己一飲而盡,來不及回味無窮。他想給他看自己給他畫的畫,想告訴他自己心中的他是什麽樣子,可惜他現在已經沒法看到。不過好在,他們還有好多的時光。
他今晚還要告訴他,自己已經在別墅面前的水塘中播撒了蓮子。明年他們即将收獲一片荷塘,又能泛舟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