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情深玉碎

“傻丫頭!”蕭七仰天長嘆,“恭喜你夕夕,你贏了。”

顧星惜輕掩了下衣襟,清冷的目光中無悲無喜,緩緩從榻邊站起。

蕭七驀地圓睜雙眸,奮聲低喝:“綠如,快走!“綠如冷冷笑道:“我走了,你們好在這裏洞房花燭,是麽?”

她忽地揚聲大喝:“一清師叔,我在這裏!”

“顧星惜,貧道記你頭功一件!”

哈哈大笑聲中,一清率着幾名護衛大步走入。其實蹑電蛟一直在門口監視,便是綠如不嘁,她一現身,也早已身陷重圍。

綠如卻不驚慌,冷冷瞥了眼一清:“一清師叔,能否看在同為武當一脈的情分上,放了蕭七?”

“放與不放,哪裏輪得到你說話?”一清見綠如一番成竹在胸之狀,心內暗自稱奇,忽地雙眸一亮,“丫頭,你手中拿的是什麽?”

綠如微微一笑,揚起手中的布兜,露出黃澄澄的一抹顏色:“看清了麽,這便是玄武靈壺。接住了!”說完信手一抛,一道黃光直向一清飛來。

一清忙将布兜抓在手中,打開看時,果見是一只精巧異常的金色葫蘆,只掃了一眼葫蘆上細密古雅的圖案,便知是真品無疑。

這件朝思暮想的奇寶竟會忽然飛來,一清竟歡喜得雙手發抖,顫聲道:“小丫頭,難得你會如此識相,看在一塵的那張老臉上,師叔定會對你網開一面。”

“你愛怎樣便怎樣,綠如不會承你的情。”綠如高傲地揚起頭,“不過師叔別忘了,你只有玄武靈壺,找不到天樞寶鏡,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一清冷笑:“莫非天樞寶鏡也在你手中?”

“沒錯。先前太子曾說,這兩樣寶物被他交給一位手下,那個人麽,便是小女子。只是天樞寶鏡被我埋在了一個地方,地方在哪裏,一時我卻想不起來。你若放了蕭七這小子,我自會領你去取寶,省得你興致一發,将我殺了。”

“綠如,你怎能如此?”

蕭七又驚又怒,心內更覺萬分痛惜,在綠如這丫頭心底,什麽玄武之秘、國之重寶,她全不在意,她只在意自己一人,或許,這正是她最大的弱點……一清連遭綠如奚落,臉上卻波瀾不驚,道:“你這丫頭是我武當的人,我自然不會殺你。只需你交出太子,我立時放了這小子。”

綠如嘆道:“師叔有所不知,殿下和董罡鋒、蕭七三人定下計策,要在這井陉關與你們決一死戰。為防萬一,蕭七親自将殿下給藏了起來,旁人誰也不知。不過這小子最聽我的話,待我勸勸他,定能如你所願。”

一清眉頭緊蹙,又再展開,點頭道:“好吧,你這便勸說。”

“你們暫且退出去好麽?”綠如神色忸怩,“師叔,弟子連玄武靈壺都給你了,你還信我不過?”

一清微一沉吟,随即冷哼道:“看在靈壺的面上,師叔便給你一炷香的工夫!星惜,你留下。”将手一揮,率人匆匆走出。

給綠如冰冷的目光逼視着,顧星惜卻淡然一笑:“你們說吧,我去門外,我的耳朵不好,不必擔心你們的情話被我聽到。”說着翩然而出。

暖閣中重又悄寂下來。

“丫頭,”蕭七只覺身心俱疲,木然仰望着爬滿蛛絲的屋頂,“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你會将武當置于千秋罪人之地!”

“我不管那麽多!”綠如的聲音也在微微顫抖,她緩步走到蕭七身前,向他深深凝視,“我不會管什麽效忠朝廷,什麽江湖大義,我也不大在乎什麽太子……我、我只想,讓你好……”說着,忽然嗚咽起來。

先前她獨對一清時冰冷傲兀,這時卻如個孩子般哭了起來。

聽得她這聲委屈的啜泣,蕭七陡覺鼻尖一酸,眼前也是瞬間模糊,卻顫聲道:“丫頭,若是殿下因為你我被抓,那麽,我蕭七必會自裁以謝天下。”

“放心,”綠如向他深深凝視,泛紅的雙眸滿蘊柔情,忽地俯身下來,在他耳邊呢喃着,“我不會讓你死,也決不會供出太子來。”

蕭七只覺臉上一片潮濕,綠如的珠淚止不住地灑落在自己臉上,又和自己的淚水交融一處。跟着便覺胸口一熱,一股真氣蓬勃地傳入體內。

“一清的截脈法太過霸道,我也解不開,你将我這道真氣納入丹田,過不多時,或能自己沖開來。”她說着揚起臉來,蒼白如雪的臉上忽地生出紅暈,“蕭哥哥,以後你會記得我嗎?”

她自來只叫他“蕭七酸”甚至“死酸七”,這“蕭哥哥”是她很小的時候才叫的,那是她還只有十二歲,再次聽得這聲久違的“蕭哥哥”,蕭七不由心中一蕩,嘆道:“丫頭,你說什麽傻話,我怎會不記得你?”

“在你心底,只當我是個黃毛丫頭麽,”綠如輕咬櫻唇,忽道,“我……我要讓你記住最好的我……”她款款起身,忽然起身解開了身上的衣襟。

“綠如,你要做什麽?”蕭七的心如被巨浪擊中。他知道綠如雖然潑辣嬌蠻,卻極是嚴謹自重,忽然間做出這樣的舉動,一股不祥之感如山壓來。

綠如沒搭理他,嬌紅的笑靥上有一抹決然之色,随着她素手輕分,幽紅的暖閹內剎那間明亮了起來,欺霜賽雪的玉色,柔滑如月的曲線,如蘭似麝的馨香,猶如烈火般妖嬈而熾熱。

“看到了麽,蕭哥哥,”綠如的聲音發着顫,有幾分羞澀,更有幾分害怕,卻再次俯下身,用花瓣般的香唇吻住了他,“你會一輩子記住我吧?”

丁香暗渡,帶着歡悅的甘甜,更有痛徹心扉的凄楚。蕭七心中響起雷鳴般的轟響,純純的處子溫香如噴薄的烈焰,将身周的一切都燃成了碎屑。

和顧星惜相比,綠如的唇有些笨拙,只是很用力地吮吸着他,那種先冷後熱的溫度,那種帶着啜泣的顫抖,卻如火焰般直鑽入他的心魂深處。

“你記住我了,是不是?”她終于起身,全是眼淚的臉上有了笑意。蕭七不知說什麽好,只是喃喃道:“趕緊跑,趕緊跑吧丫頭,從這窗戶出去……顧星惜或許會對你網開一面。”

“不成了,”綠如笑着搖了搖頭,忽然間變得害羞無比,匆匆穿好了衣裳,又俯身抱緊了他,輕聲道,“放心吧,我有辦法騙他們的。記住啊酸七,那個顧妖女對你不好,你日後定要找個對你好的人,記住了麽?”

見他怔怔點頭,她才站起身來,再深深望了他一眼,忽地叫道:“好了,師叔,你們來吧!”

這一喊,聲音很大,仿佛用盡了她所有的氣力,震得蕭七耳膜震響。喊的時候,她的目光仍舊緊緊定格在蕭七的臉上。

閣門打開,顧星惜斜倚在門口,美眸中頗多疑惑。一清則在閣外冷冷道:“丫頭,師叔已快等不及了,那小子都告訴你了麽?”

綠如“嗤”地一笑:“恭喜師叔,這小子榆木腦袋開了竅,供出了朱瞻基的藏身之地。”

蕭七的心轟然一震,想到适才綠如說的話,忽然間明白了她要幹什麽,她要一個人完成最後的刺殺。

只是,按照先前的盤算,必須以董罡鋒為主,柳蒼雲、蕭七合力相助,此時綠如這弱女子孤身一人,卻要完成最後的誘敵、伏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一清心中大喜,卻不動聲色地道:“在哪裏?”他聲音才落,忽聽得幾聲馬嘶在後院爆出,跟着便聽護衛們驚慌的聲音:“不好,他們逃了!”

一清目光一燦,沉聲喝道:“小丫頭,你膽子不小,竟敢跟我玩兒調虎離山?”

城樓上已傳來擎天蛟的喊聲:“啓禀國師,有兩人乘馬逃了,看身影是鐵騁和龐統,不知馬上還有沒有其他人,我大哥已率人追了過去。”

綠如冷笑道:“聽見了麽,這不叫調虎離山,這是棄卒保車,逃命何必要弄出這麽大的動靜?鐵騁率着龐統這時候拼命逃,正是要引你們趕去追擊。朱瞻基還躲在那老地方,他要候到天黑,才會偷偷溜走。”

“好。”一清暗自松了口氣,心下又想,“小丫頭說得頭頭是道,但也說不準是跟我故布疑兵。”當下仍是揚聲喝道,“擎天蛟,你們也随你大哥去追鐵騁他們,多帶人手,連一根馬尾巴都不得放過。”

擎天蛟吆喝一聲,挺身躍起,帶着僅餘的十餘號護衛,縱馬奔出。

一清針芒般的目光緊鎖在綠如身上,冷冷道:“不過,鐵騁他們先前的藏身之處必然有些古怪,這麽久竟也未搜出。”

綠如淡淡道:“師叔算無遺策,也該看出來了,朱瞻基連這等下三濫的誘敵之策都施出來了,那已真是狗急跳牆,黔驢技窮了。”

蕭七僵卧榻上,聽得他們的對答,心中陣陣發緊,更為綠如憂心。單憑這丫頭獨自一人便想誘殺一清,無異于舍身飼虎。

他想張嘴叫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這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何時被綠如封住了啞穴。

“你們跟我來吧!師叔可要言而有信,放了這小子。”綠如又瞟了一眼蕭七,幽幽道,“在我的心底,沒有江山,也沒有師門。我只要讓他好,哪怕我自己粉身碎骨。”

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如同夢呓般滑過她的唇邊。蕭七卻聽得清清楚楚,登時只覺肺腑間一股熱流湧起,淚水如潮湧出。

心中愛戀、悔痛、苦澀、焦急諸般情愫交織一起,如沸騰的怒潮般翻湧沖蕩不休。忽然間他胸腹一暖,那道綠如注入自己體內的真氣竟如熱水般鼓蕩開來,與丹田中的真氣交融一處,一道經脈已被這股真氣沖開。

一清也不由嘆了口氣,冷哼道:“一塵心如鐵石,卻收了你這麽個情根深種的女弟子,倒也奇了。不過這很好,率性而為,才是真性情。找到朱瞻基之後,師叔親自給你們主持婚事!”

綠如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紅,笑道:“好吧,先擒住朱瞻基再說。”翩然出屋,在頭前帶路。

顧星惜秀眉微蹙,也跟着一清疾步奔出。

蕭七還是不能稍動,只得全力運勁沖擊被鎖閉的經脈。一清的截脈手法果然霸道,他的真氣蓬蓬勃勃,又向第二道被封的經脈撞擊過去……眼看着那道窈窕的翠綠背影飄然閃出門外,蕭七只能在心底無聲地吶喊:“等等我,丫頭,不管怎樣,我都會站在你身後……”

院中僅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個護衛,一清匆匆地揮了下手,那幾人便圍攏在暖閣前看守蕭七。

夜色深沉,井陉關內冷寂下來。

這井陉關已變成一個大驿站,內裏只供來往官員及傳遞文書的公差住宿,此時還有十多個寄宿在驿館的差役,早被一清命人盡數捆綁,團團塞入後院的一間空房內,只待大事一了之後,再将這些人盡數滅此時二十多名護衛又被擎天蛟率領着,去追擊龐統,院子內愈顯得空蕩蕩的。

綠如在前款款而行,一清、顧星惜帶着五名護衛自後跟随,片刻後轉入後院,直向馬廄行來。

一清冷冷道:“丫頭,若是尋不到朱瞻基,你那小情郎,可就沒命了。”

綠如回過頭,苦着臉道:“師叔,你不信我也得信那玄武靈壺吧?”

一清“哼”了一聲,沒有搭腔,心中倒是安穩。

綠如道:“師叔,說起玄武靈壺,你說為何河圖洛書要刻在那上面?”

一清一愣,信口答道:“河洛之說與道家心法息息相關,但刻在紫金葫蘆上,只怕另有妙義。”

綠如笑道:“師叔當真高明,我再給你透個秘密,據蒼涯子推斷,你老懷中的紫金葫蘆,其實內裏暗藏有機關鎖,若打不開機關,便會毀損裏面的秘圖。綠如忽然這時想起他這句話來,便提醒師叔一句,可別碰壞了那紫金葫蘆。”

“秘圖……機關?”一清一凜,不覺摸了下懷中的葫蘆,暗道,“蒼涯子是一粟的弟子,看來對這玄武之秘所知甚多。”轉頭問顧星惜道,“那蒼涯子現在何處?”

顧星惜沉吟道:“追殺時誰也沒有在意這人,或許适才亂糟糟的,已給人殺了吧?”

一清心中一沉,喃喃道:“那就可惜得緊了,稍時要仔細點搜。”

轉入馬廄,只聽慵懶的馬嘶聲不時傳來。這井陉關內是一處大驿館,備有官馬,馬廄是數間大房。綠如大搖大擺地直行到馬廄的最後一間房。

行到馬廄前,一清已有恍然大悟之感,這地方臭氣哄哄,先前幾次搜查,料想衆護衛都是敷衍行事,沒有細加理會,不想這裏面竟是頗有玄機。

綠如快步上前,在滿是馬糞氣息的地面上東敲西打,跟着掀起了幾片破草墊子,登時現出一座圓形暗蓋。

“這下面竟是……”一清心內驚喜,臉上卻不露聲色。

綠如道:“此地是兵家必争之地,這地窖原是前朝所建,是密藏兵刃之處。但這地窖的年代太久遠,連現任驿丞都不知曉,只有鐵騁的屬下管八方,曾在此處做過數年驿丞,知道這地方。這絕密地窖便成了朱瞻基最後的藏身之處!”

“原來如此!”一清老眼放光,“怪不得老道兩次來到這井陉關,都不知此地還有個地窖。”向顧星惜一揮手,快步跟上。

圓蓋掀開,果然現出一間巨大的地窖。

綠如向一清點點頭,當先跳了進去。一清俯身細看,見這地窖入地頗深,怪不得自外面全然探查不出。地窖內還燃着兩盞油燈,一清稍稍猶豫,便也閃身落下。

幽紅的燈芒下,卻見這地窖極大,一邊牆角處堆着刀槍弓箭,另一邊牆下卻一字排開五個半人高的荷花缸。

“殿下,現身吧。”綠如走到了一尊大缸前,冷冷道,“這才叫甕中捉鼈,抱歉得緊,咱們是棋差一招,滿盤皆輸。眼下血尊已然到了。”

一清已眯起了雙眼,他的真氣外放,已清晰地覺出大缸內縮着一人,但不知為何,缸內的人卻沒有出聲。

綠如皺了皺眉,幽幽嘆道:“殿下,你是一國太子,總該有些臉面的,難道當真要等他親手将你揪出來?”

這句話便如一點火星,落入一清油鍋般心急火燎的心內,讓他再不願多等一瞬,袍袖疾振,掌力到處,水缸四分五裂,殘碎的瓷片和缸內的灰塵飛濺開來,又被一清的護體真氣盡數震開。

一道瘦削的身影順勢栽倒在地,突突地顫抖着,發出驚恐的低呼。

“殿下!”一清又驚又喜,太子的這身裝束他太熟悉了,還有那張臉,只是這時候朱瞻基窮途末路,身子愈發抖成了一團。

一清探掌抓出,一把揪住了朱瞻基的脖頸。他的五指慢慢摳緊,那張臉立時扭曲起來。

“殿下,一切都了結了。“一清很享受地看着這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臉在自己掌下變得驚恐萬狀,變得毫無人色。

“國師!”顧星惜低呼道,“還請留下活口,咱們手中有個活的朱瞻基,漢王幹歲便有了更多的借口進京師!”

一清心內一凜,顧星惜的話,顯是所慮頗為深遠,一時心內猶豫,竟怔怔松了手。

忽然之間,一股詭異的感覺撲面而來,這張臉雖然與太子酷似,卻沒有朱瞻基高貴堅忍的神氣。先前被抓時扭曲呻吟,還不覺怎樣,但此時一松手,那張臉恢複原樣,這一絲差異便極為醒目。

難道是易容的假面?

一清又驚又怒,正待揚手抓向朱瞻基的面皮,陡覺勁風飛撲。朱瞻基竟合身向自己身上撞來,雙掌齊齊拍出。

“班門弄斧!”一清心內冷笑,腳下疾錯,只這半步九宮步,便堪堪讓開了這兩掌。

可惜只是“堪堪”,眼見這兩掌幾乎盡數走空,但那人的手臂突然變長半尺。這正是通臂門練到極高境界時的一門絕技,可放長擊遠,于間不容發之際扭轉戰局。

只看這一出手,一清便知這朱瞻基實是通臂門掌門袁振所扮。事出太過突然,一清只得曲肘橫于胸前,畢生功力貫注左臂,只要袁振拍中自己,便會被自己剛柔相濟的深厚內勁震傷。

“啪”的一聲,那雙暴漲出來的鐵掌已擊中了一清的左臂。那人發出一聲悶哼,左腕已被一清的內勁震得脫臼。同時發出悶哼的還有一清,這兩掌完全沒有傷到他,但陡覺左臂處一陣辛辣,這辛辣初時微不足道,仿佛被蚊蟲叮咬了一下,随即便化作了麻癢。

與此同時,那人臉上的面具已被一清的右掌掃開,現出一張桀骜不馴的臉孔,正是通臂門掌門袁振,只是那副虬髯已被刮去了。此時袁振的臉上蒼白無比,這奮力的一擊,顯是已用盡了他的畢生功力。

“有毒!”那種麻癢感從小臂爬上,瞬間蔓延過了肘間,心神劇震之下,一清才突然發覺,袁振的雙掌上各捏着一枚鋼針。通臂拳的剛烈勁道雖已被他深厚的功力化解,但這兩枚鋼針卻刺破他的道袍,紮入了他體內,随即針上的毒藥便如毒蛇般鑽入了血液。

一清忙全力運功逼毒,翻掌便扣住了袁振的脖頸,低喝道:“堂堂通臂門掌門,竟也施展毒針傷人?”

袁振喘息道:“毒針是你們那刺客蛇隐的,現在原物奉還!”

原來按着武當掌教一塵的吩咐,綠如從蛇隐的屍身上取下兩枚毒針,随身攜帶,原是要找到一粟真人後請他辨別毒性,不料此時伏擊一清,正好派上了用場。

一清的眸子已一片血紅,驀地五指加力,便要将通臂門掌門力斃掌下,忽覺劍風飒然,綠如已揮劍刺向他背心,口中嬌喝:“放人!”

“妖女!”一清急忙甩手抛開了袁振。這一甩,才發覺麻癢感已從傷處蔓延上來,整個左臂已全無知覺。他才想起來蛇隐的毒針在天下奇毒中名列前茅。別說此時蛇隐已死,就是他活着,自己也未必能撐到他來給自己送解藥之時。

綠如已趁機向地窖口如飛躍去。一清惱羞成怒,提氣奔來,右掌蓄勁拍出。這一掌勢不可當,整座地窖似乎都在掌風中顫抖起來。

綠如不敢躍上窖口,只得錯步閃避,但她的九宮步卻全在一清的算計之中,全力騰挪之下,仍是避不開那如潮的掌力。眼見避無可避,綠如銀牙一咬,索性返身疾撲,利芒如電,揮劍刺向一清心窩。

一清怒喝聲中,掌勢如驚雷轟山,當頭拍去。綠如的長劍受震,登時化作一道弧光,自窖口遠遠飛出。悶哼聲中,綠如軟軟倒地。

猛然間紅影一閃,一清的怒喝陡然止住,他吃驚地發現,自己的左肋下竟透出一截雪亮的劍尖。毒傷已蔓延到了半邊身子,他這時甚至覺不出痛。他愕然回頭,才發覺出劍之人竟是顧星惜。

“為什麽?”一清血紅的雙眼如欲噴血。

“你不必知道。”顧星惜冷冰冰地抽劍。

“你這妖婦!”鮮血飛速湧出,一清怒號着,他掙紮着扭身,要将顧星惜抓在手中,他要咬破她嬌嫩的喉嚨,吸盡她的鮮血……但他随即發覺,自己的熱血正飛速噴湧,自己的身子正慢慢僵硬。

一清張大了嘴,搖晃兩下,終于轟然倒地。

“顧星使,你殺了國師!”那幾個護衛才醒過味來。

回答他們驚呼的,是顧星惜星馳電掣般的劍芒。顧星惜一劍縱橫,如疾雷迸發,青蒙蒙的劍氣閃過,轉眼間那五人先後倒地,均是喉頭中劍,一劍斃命。

“綠如!”窖口突然傳來一聲倉皇大喝,蕭七飛身躍下。他來得稍晚一步,正從窖口看到綠如被一清擊中,如一片殘葉般高高飛起。

落下時一個踉跄,蕭七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過來,一把抱起了綠如。

“你來了,蕭七哥哥,”綠如的玉靥上已沒有一絲血色,笑起來的樣子,便如一朵雪白的花,“你瞧,你這計策不錯,是我……我讓一清那老頭子上了大當,他已死了……”

蕭七只覺懷中的嬌軀軟綿綿的,仿佛她的所有生機都已被抽幹了。他手忙腳亂地運功注入真氣,卻覺她體內的經脈早斷,生機正在迅速幹涸,如烈日下的水滴般飛逝。

“沒用的,我不行了,”綠如的聲音已細若游絲,“記住啊傻酸七,我要你好好活着。像碧雲師祖一樣,活到一百多歲,那時候你還會記得我,記得我最美的樣子,是不是……”

蕭七熱淚迸流,忽地哭道:“綠如,我記起來了,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從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記得麽,你十四歲時我還常常扯你的頭發逗你哭,那是因為喜歡,只是……我一直不知道……”

我很早就喜歡,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蕭七的心內響起一聲泣血的號哭。

“原來是這樣……”綠如的笑容璀璨起來,動人得如同萬朵昙花剎那間怒放,“你真傻,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真的是很早……便喜歡我的……”

笑容在最美的一瞬凝固。蕭七陡地發覺,懷中的少女終于生機斷絕。他想放聲大哭,卻發覺自己已沒有一絲氣力,似乎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都随着綠如去了。

淚水如洶湧的大潮,迅速沖垮了他的整個世界。

幽暗的地窖中忽地傳來一聲輕嘆:“對不住,我盡力了。”

蕭七懵懵懂懂地仰頭,才發覺顧星惜還在身邊。他瞥了她一眼,咧了下嘴,沒有說什麽。他不願再質問顧星惜,甚至不願再多看她一眼,便又将目光凝在綠如的臉上。

地窖內又響起一連串大聲咳嗽,袁振費力地自地上弓起身子,氣喘籲籲道:“是這小丫頭救了我一命!可惜,綠如這丫頭,她本可以獨自……逃命!”關鍵之際,狂怒的一清只想先殺死綠如,反将袁振甩在一旁。

蕭七的腦袋“嗡嗡”作響。這地窖是管八方秘密交代的,随後便由他定下了這道奇計,說來這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最後一擊。可萬沒料到,師尊柳蒼雲、大哥董罡鋒還有自己,三個在這計策中最緊要的人都已無法出手,所有的一切都壓在了綠如身上。

可以說,是自己定下的計策,最終害了綠如。

但反過來,也正是綠如這個弱女子完成了這條奇計,終于救了大家。

顧星惜目射柔情,癡癡望了蕭七一眼,才嘆了口氣:“擎天蛟他們奉命追襲鐵騁,我去助鐵騁一臂之力。”飄身躍出窖口,跟着頭頂上傳來陣陣馬嘶,顧星惜已縱馬奔去。

袁振痛哼一下,又躺倒在地。地窖中寂靜下來。

幽幽的燭火下,綠如的臉是那樣精致和嬌豔。如果不是口角的鮮血,蕭七會以為她是睡着了。他替她輕輕拭去口邊的鮮血,耳畔驀地響起她的笑聲,仍是如翠竹般清脆爽朗。

我很早就喜歡她,只是我一直不知道!

心底仍在泣血地號哭,那種痛撕肝裂肺。在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裏,那風中飛揚的長發,如翠竹般柔韌的身影,還有少女氣呼呼的樣子,走馬燈般在心底閃過。

在寂寞悠長的武當歲月中,這清麗嬌羞的笑靥,這爽朗清脆的笑罵,當年是那樣不以為意,那樣平常,甚至讓他覺得這樣的笑聲會永遠伴着自己。這時候才發覺,當時的等閑與尋常,竟是世間最美好的事物,可惜,已在剎那間灰飛煙滅了,永不再來。

他忽然想起那日綠如中了相思銀針後昏昏沉沉時,曾說過的話。

“蕭七,蕭七,我要死了,那便投胎轉世……再來嫁給你……可那時候,你還認得我麽?”

那只是當時少女的夢呓,此時回思,這直白而熱辣的夢呓竟灼得他的心魂簌簌地顫抖不止。這一輩子,他沒來得及愛她,下輩子呢?他忽然間覺得自己老了幾十歲。

一切都變得空空洞洞的,便如這空洞幽暗的地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