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賀家老宅是上世紀建的洋房,兩層獨棟,前後兩院,院子周圍種了樹,前院中間有一棵百年老樹,後院是個可以辦個幾十人宴會的小花園。
賀隼把車開進院子,停到車庫去。聽家裏阿姨說老爺子在後花園澆花,進門,穿過會客廳外的過道,去了後花園。
“爺爺。”賀隼走過草坪,停在那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身後。
賀廷煊扭頭看了他一眼,頭又轉回去,手上動作不停,輕哼一聲,“還知道我是你爺爺?是不是我不打電話給你,你都忘了還有我這個爺爺了?”
都說老小老小,人越老就越像個小孩兒。就算曾經聲明赫赫的賀大法官也不例外。
“本來也是打算今天回來的。”
聽他這麽一說,賀廷煊臉色稍微好看了點,放下灑水壺,往擺在草坪上的桌子走過去。
賀隼跟着。
祖孫倆一前一後的走着。
“跟書娴見過了嗎?”
傭人已經端了茶放在桌上。賀廷煊坐下。
賀隼坐在另一邊,“見過了。讓我明天去公司報道。”
賀廷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想起自己的這個大孫女,輕嘆一聲,“蕊蕊現在還小,正是要媽媽的時候,公司的事,你以後多幫你姐分擔着點。”
“我知道。”
“我一直都在說你爸。非得要去經什麽商,現在歲數大了,自己幹不動了,就把你們這些小的拉出來幹活。”賀廷煊抱怨幾句。
賀隼耐心聽着,沒接話,端起茶杯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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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既然決定回來了,公司的事有你姐安排,剩下的,我覺得也該說說成家的事了,畢竟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三十歲的時候,你爸都會打醬油了。你爸三十連你都有了。”
賀隼放下茶杯,忍着笑,一本正經地答:“是我拖後腿了。”
聽出他是故意拿話噎他,賀廷煊又是一聲輕哼,“知道就好。”
“也說到這兒了,你來之前我跟你梁爺爺打過電話,選個好日子,先把你跟阿韞的訂婚宴辦了。訂婚宴就兩人家吃個飯,商量下婚禮的事,等婚禮再大辦一場。”
說起老小的婚事,賀廷煊那是喜上眉梢。
聽老爺子說要大辦一場的時候,賀隼不禁挑挑眉。要知道,老爺子是最不喜歡鋪張浪費,家裏有什麽事,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一切從簡”。
很久沒有見面,他都有些摸不透老爺子的心思了。
這可有點麻煩。
“爺爺,我跟梁韞還沒有見過面。”賀隼挑了最重要的一點來婉轉拒絕老爺子的盛情。
“我又沒說明天就讓你們結婚。我看了黃歷,最近的吉日還得到下個月。”
賀隼放在腿上的手,食指無意識地叩了叩。
“梁家不是只有一個梁喬一個女兒嗎?我還以為您會讓我娶梁喬。”
“阿韞是老大的女兒。幾年才被接回梁家,所以你沒見過。”
賀廷煊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因為當年你溢正叔為了當記者跟家裏鬧翻,梁家那個老東西倔脾氣上來,死活不同意溢正的婚事。後來溢正去世,母女倆沒了消息,不然阿韞又怎麽會在外面流浪這麽久才回來。所以我說人吶,還是看開點。”
最後這一句話,賀隼也想對他說。家裏其他兩個人,對這門婚事都是說看他自己,唯有老爺子像是打定了主意。
“我也先給你打個預防針。有些不正派的人,整天不幹正事,最喜歡在別人背後嚼舌根子。我是讓我聽見一次,我罵一次。你這個喝過洋墨水的,別聽人說什麽就信什麽,也別也聽人說幾句捧,就飄飄然了。外人不知道,我們自個還不知道嘛,我們賀家也不是什麽名門望族的。阿韞配你,正合适。”
這話要是讓外人聽見,怕是要驚掉下巴。
畢竟外人看來,賀家的門檻比人高。
賀隼靜靜聽着沒說話。老爺子這字裏行間全是在說人好話。他倒是有些好奇,這個梁韞到底有什麽本事,讓一向眼高于頂的老爺子這麽中意。
賀廷煊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陣,見孫子低頭不說話,忽然回過味來,側過身,面對着賀隼,“你是不是不想娶阿韞?”氣勢洶洶。
一聽這語氣不對勁,避免惹怒老爺子,賀隼只好換了個方式道:“我只是擔心,畢竟結婚就是一輩子的事情,我們沒有見過面,她還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現在匆匆忙忙結婚,後面她發現我并不能帶給她想要的幸福,喜歡上其他人,我們的婚姻對她來說就是累贅。”
合情合理。
賀廷煊眼睛在他臉上轉了好幾圈,謹防這一肚子壞水又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幺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半晌,“雖然你這小子是沒幹過什麽好事,但我從小看你長大,至少心眼是好的。還是入得了眼的。”
賀隼低頭看了看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合着他在自家爺爺眼裏,值得誇一誇地就只有心眼了?
“書娴不是給你準備了個什麽歡迎會嗎?你也給阿韞打個電話,邀請一下人家女孩子。別一天不懂風情地都等着別人拿熱臉來貼你的冷屁股。”
說到這兒,賀廷煊坐直身體,一本正經地警告,“我醜話可說在前頭,以前你姑你姐給你相的那些女孩,你千方百計攪黃了,我也不管了。不過這次你要是把阿韞這個孫媳婦給我弄丢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還有你爸你姐,一個都別想逃!”
賀隼低頭,擡手撓撓眉毛,“爺爺,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不興連坐。”
“我不管。”小孩子脾氣上來了。
賀隼識趣不再說話刺激他。
靜靜坐了會兒,賀廷煊語氣忽然軟下來,語重心長,“老三吶。”
賀隼擡頭看他。
賀廷煊雙手扶着扶手,有些不安,“爺爺也是大半個身子入土的人了。前兩天我去醫院看你梁爺爺,醫生說他現在這個情況是活一天賺一天。”說完,又像是安慰般沖孫子笑笑,“爺爺希望能看到你成家立業,有個人能陪着你。”
言罷,長嘆一聲,舉目看着遠處的天空,“不然到時候見了你母親還有你二哥,爺爺這張老臉怕挂不住啊。”話的尾音全是嘆息。
冷不防地提到這兩個人,賀隼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喉間輕滾,半晌,“我知道了,我會給梁韞打電話。”
賀廷煊欣慰一笑,一拍扶手站起來,“走,陪爺爺下盤棋去。”
梁韞從醫院出來之後,直接去了律所。
在路上提前點了外賣早餐。時間掐得剛剛好,幾乎是跟她同時到。
梁韞在茶水間吃完早餐,接了杯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工作。
九點半之後律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梁韞姐,早!”
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姑娘風風火火進來,走到梁韞對面的位置,一邊放包一邊跟梁韞打招呼。
梁韞從面前一堆的材料裏擡頭,微笑着應,“早,新桐。”說完又低頭幹活去了。
得了回應的方新桐并沒有坐下,站在那兒,神情猶豫,似乎有話說。
梁韞感覺到她的視線,又擡頭,“怎麽了?”
方新桐一愣,連忙搖搖頭,笑嘻嘻的,“沒事沒事。”說着趕緊坐下。
然後縮在自己的電腦前面皺着一張臉暗罵自己慫貨。
怎麽會沒事?
梁韞姐,我媽的爸爸是賀廷煊。所以……我跟賀隼是表兄妹!
這句話她已經憋在心裏好幾天了,每次見到她都想坦白,可以每次只要她一擡頭看着她。
秒慫!
她可是過五關斬六将,還被親爹親媽拿着生活費來威脅也絲毫沒退縮,執意進了這間律所,争取到了這個律助的崗位的。
而且還是梁韞的助理。
要知道,梁、韞,這兩個字可是讓她仰望了大學四年。
現在眼看都要被她三哥給毀了!
訂婚的事,因為她跟家裏賭氣,所以前幾天才知道,最開始開心地恨不得在自己那個小出租屋裏轉圈圈。等睡了一覺,才回過味來,梁韞姐以後要嫁給三哥,要是梁韞姐知道她跟賀家的關系,說不定……
就不要她了!
方新桐哭着一張臉趴倒在桌子上,然後已經腦補出了一出被掃地出門的悲慘大戲。
“新桐你怎麽了?不舒服?”突然冒出來一個聲音,方新桐趕忙坐了起來,只見她一向不怎麽喜歡的金袅淼站在她位置旁邊。
因她這一句,對面的人也看了過來。
“沒有啊。”方新桐面無表情地答了一句,顧自去開電腦,然後就像變臉一樣,笑盈盈地去找梁韞要今天的活。
方新桐才進來不到兩個月,梁韞給了她一些簡單的活。說完,發現金袅淼還在旁邊,不等她開口問,就聽她說。
“前兩天開會,感覺你這次接的這個案子很複雜,還忙得過來嗎?”
梁韞和金袅淼一向不太對盤。
“還行。”敷衍了一句。
“你也別太拼了,注意多休息。你現在已經是我們所裏最年輕的合夥人了,工作嘛,差不多就行了。昊哥那個人,最愛壓榨人了,你又年輕,最好欺負了。”
“嗯。”梁韞勾勾嘴角,禮貌地應了聲。
看她反應淡淡,金袅淼自覺沒趣,輕輕一聳肩,貼身的一步裙加上八厘米的細高跟鞋搖曳到別處去了。
送走了這尊大神,梁韞繼續忙自己的事。後面幾人聊得正高興,梁韞無意間聽到一耳朵。
“淼淼,趙馨然這個案子看來非你莫屬了……”
翻頁的時候,梁韞想起之前翻微博的時候,有一條熱搜叫,“流量小花趙馨然遭性侵”。
翻完頁,思緒又都全部投入到眼前的案子裏去了。
“梁韞,進來下。”姜昊一到辦公室就把梁韞叫了進去。
梁韞跟方新桐一樣,一畢業就進了這家律所。她跟姜昊是同系師兄妹,兩人共事也有四年多了,一看他的表情就能隐隐猜到會有什麽事。
不出她所料,姜昊把趙馨然的案子給了她。
“我手上這個燙手山芋還沒扔掉,你又給我一個。老板啊,你……可真是大方。”
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姜剝削端起水杯悠悠閑閑地喝了一口枸杞紅棗茶,“這可是個金饽饽。”
“金饽饽您就随随便便給我了,合适嗎,姜老板?小心又有人說師兄妹勾結走後門啊。”梁韞故意揶揄他。
姜昊坐在辦公桌上,掃了眼辦公室外。金袅淼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
姜昊了然,“金袅淼你就別管了,這案子她接不了。”
“她可比我進這行早四年。”
姜昊笑,眯着眼瞅瞅她,“你知道你最厲害的地方在哪兒嗎?”
梁韞看着他不接話。
“你膽子比她肚子肥。”
梁韞挑眉,算是受了他這句誇贊,揚了揚手裏的資料,起身出去。
“梁韞,吃糖麽?”她剛坐下,金袅淼就湊了過來,掃到她手裏的東西,臉一下就拉了下來,把裝糖的罐子往梁韞辦公桌上一砸,氣沖沖地進了姜昊的辦公室,“咚!”,門一摔。
片刻之後,金袅淼氣急敗壞的聲音擊破隔音玻璃傳了出來。
梁韞無暇圍觀兩人吵架,淡定地坐回去工作。
不過對面的方新桐就不同了,假裝看着屏幕,耳朵卻豎得老高聽着昊哥辦公室裏的陣仗,竊喜不已,已經在心裏轉起了圈圈。
剛還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俗話說,flag立來就是為了倒的。
打臉了吧。
一陣手機震動聲打斷了方新桐的思緒,拿起手機卻發現不是自己的,瞄了眼對面。
梁韞一看是陌生號碼,遲疑了一瞬,接起。
“喂,您好。”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
“我是賀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