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清晨。

梁韞面窗坐在沙發裏,戴着耳機安靜地聽着更早些時候于麗麗發給她的微信。

【梁律師,我出院了。現在我跟馨然姐在一起,我們在機場,馨然姐要去外地拍戲。我現在是她的助理。】

【本來這些話我是想親口跟你說的,但是因為時間有些緊。所以就只好發微信給你了。等我回來,回來之後我一定去找你。】

【梁律師,謝謝!真的真的很感謝你!我還記得那天我去找你的時候,把你吓得不輕。可是你卻一點沒有生我的氣。還是盡心盡力地幫我。我念的書不多,但我知道你是真的對我好。你帶我去吃東西,幫我叫出租車。那次是我來C市之後第一次坐出租車。我也知道,你說你有一張打車券是騙我的。】

【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了。我爸常說聰明的人最會算計人,可是你卻沒有。你陪着我為了我的官司四處奔波的時候,我覺得我們一定能贏。那個時候我就想,等把易光明送進監獄,我就回去,不打工了,我要回去繼續念書。我不想在工廠裏待一輩子,我想學更多的東西,我想變得跟你一樣。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人還可以這麽活着。我們那邊的人,基本都是初中畢業就開始出來打工了。】

梁韞在沙發上蜷成小小的一團,手抵在唇邊,牙關緊咬平複着自己的情緒。

身後的床上,賀隼還在睡覺。

深吸一口氣,點開了下一條語音。

【雖然官司輸了,但我知道不是你的錯。你為了我的事情,能做的事情你都已經做了。所以我從來沒有怪過你。真的,我從來從來都沒過怪過你。】

【……我只是覺得怎麽會是這樣,為什麽我得到的結果會是這樣?後來我做了一個很不對的決定,讓大家都擔心了。我覺得我很不應該。明明你們為我付出了那麽多。】

【昨天馨然姐來醫院找我,問我願不願意當她的助理,我答應了。不管前面遇到什麽困難,我一定都會努力克服,然後去看更大的世界。】

【馨然姐說她幫我是因為曾經有一個人救了她。我猜那個人就是你。所以真的真的很感謝你!】

【我們要走了,希望你身體一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一切順心!】

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這是多麽陳舊的祝福語了,可是從于麗麗嘴裏說出來,梁韞心裏卻只有感動,感動得一塌糊塗。

留言還剩最後一條,只有兩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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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韞點開。

【梁韞,你加油。】

忽然換了個聲音,竟然是趙馨然。

忍了好久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漫漫長夜中終于看到了一絲曙光,就像是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回報,就像是你為了一個信念跌得頭破血流,所有人都在跟你說放棄的時候,你終于證明了你的選擇是對的。

賀隼被很壓抑的哭聲弄醒。

一擡頭看到沙發裏的人,猛地清醒,連忙翻身下床走過去,“怎麽了?”

他一站到梁韞面前,她突然就撲過來抱住了他,臉埋在他的腹部。

“怎麽了?跟我說下好嗎?”賀隼忍着心裏的焦急,盡量聲音平緩地問到。

梁韞沒擡頭,只是把手機遞給了他,哽咽着道:“她們……她們讓我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她用力抱緊了面前的人,呼吸間全是熟悉的味道。是他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力量,她拼命地堅持,終于看到了希望。

她終于掙脫了成為惡龍的詛咒。

賀隼聽得一頭霧水,一手接過手機,一手輕輕攬着她的後背,直接把語音轉換成文字。說完剛剛那句話之後,她就再沒說過話,只是靜靜地抱着他。

看完所有的消息,賀隼對趙馨然跟于麗麗發自內心地感謝。

感謝她們沒有被打倒。她們沒有倒下,他最在乎的那個人就不是孤軍奮戰。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陽光明媚,世界和平。

每個人都為了生計奔忙。可是即使如此,在利益造就的荒原之上,因為人心的溫度,仍有花綻放。

她從他懷裏擡頭,仰視着他。陽光就在他身後,漸漸的,他也是像是化作一道光——

惡龍背後的光。

從此之後,只要她擡頭,她能看到惡龍,也能看到光。

冬去春來。

杏花開的時候,梁韞結束了在徐琅那裏的治療。小若生日快到了,梁韞帶着賀隼一起回了那個多年不曾回去過的家鄉。

幾年不見,記憶中的那個小城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下了高鐵,兩個人就直接去了墓園。

小若跟婆婆的墓在一起。而媽媽的墓,當年她回梁家的時候,爺爺做主已經遷到C市去了。

看到墓地被照顧得很好,梁韞心裏的愧疚少了一分。自從婆婆去世之後,她便再沒來過這裏,因為她發過誓,讓小若的案子真相大白之前,她絕不會回來。

她也沒有臉回來。

可是自從于麗麗的這件事過後,不知怎麽的,她對這裏,對婆婆和小若的思念,愈發控制不住。她想回來看看她們,很想很想。

再次真真切切地站在這裏的時候,梁韞心裏滿是物是人非的惆帳。

這塊墓地是爺爺陪着她一起挑的,那個時間的爺爺精神矍铄,陪着她上山下山,大氣都不喘。可是現在爺爺也已經不在了。

梁韞跪在地上,用手帕仔仔細細地将兩塊墓碑上的灰塵擦幹淨,全程沒有說一句話。

賀隼懷裏抱着花,一身黑色西裝,靜靜地站在一旁。時而看着滿臉認真的梁韞,時而看着兩塊墓碑。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心裏卻已經說了很多很多。

擦完墓碑,梁韞又掃了掃墓地周圍。做完這一切,梁韞才從賀隼手裏接過花,放在墓碑前。而後退開,與賀隼并肩而立。

山風吹來。

早春的風凜冽之氣還未完全散盡,呼呼而來,吹亂了梁韞的長發,吹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眯着眼正要躲的時候,身旁的人忽而側了側身,面對着她,一時風小了許多。

梁韞看着他,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伸手牽着他的手。他手微微一動,與她十指相扣。

“我們下山吧。”梁韞說。

“嗯。”他輕輕應了聲,而後轉身對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是告別,也是承諾。

從墓園下來,梁韞說想回以前住的地方看看。

鐵門上已經生了鏽,梁韞拿出鑰匙開了門,推門進去。

看到住了快十多年的院子,時光像是一下倒流。回到了以前,初中的時候因為住校一周才能回來一次,也是這麽推開門。然後小若就會從堂屋裏跑出來,開心得不得了地叫着,“姐姐!姐姐!”

聽到小若那咋咋呼呼的聲音,很快,婆婆就會端着好吃的從廚房裏出來,看到她,滿是慈愛,“阿韞回來了?快把書包放下吧,馬上就吃飯了。今天做了你最喜歡的土豆排骨!”

那時候,家裏條件不好。每次有好吃的,都是留到周末等她回來才做來吃。

沒有血緣關系,卻被這麽無微不至地照顧着,她心裏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眼眶有些發熱,梁韞眨了眨眼。一眨眼,眼前就只剩一個冷冰冰的屋子,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落差感太大,梁韞鼻尖一陣酸澀。

“這杏花開得真好。”身後忽而傳來賀隼的聲音。

梁韞飛快地眨眨眼,下意識地看向院角。在她的記憶裏,那裏有一棵杏樹。

婆婆說,這顆杏樹是小若的曾祖父那輩種下來的,已經有好幾十年了。杏樹的主幹光禿禿的,無花無葉。必須得仰起頭才能看見滿樹繁花。

一朵一朵,簇滿深石灰色的枝丫。杏花是白的,花蕊是紅的,像是豆沙一般的紅色,不出挑,卻叫人過目難忘。

微風吹過,小拇指蓋大小的花瓣便紛紛揚揚飄落。

梁韞不禁想起小時候,小若總喜歡在樹下接花瓣玩,還非拉着她一起,比賽誰接到的多。

現在想想,那時候真是小,幾片花瓣都能不亦樂乎地玩一個下午。

正回想過去的時候,手上覆上一抹溫熱。

賀隼牽着她的手,微微仰着頭跟她一起看着滿樹的杏花。

梁韞看看他,又看看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最後帶着一絲笑意将目光投向跟他一樣的方向。

半晌,梁韞開口,“忽然想起你第一次送我回家。”

“嗯?”賀隼轉頭看她。

梁韞目視前方,看着小小的花瓣徐徐飄落,“你問我為什麽想要跟你在一起。”

賀隼不由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嘴角輕牽。

“我說是因為爺爺,你還不相信,可是我說的是真的。要不是爺爺,我才不會跟你有任何接觸,脾氣不好,風評也太差勁了。”說到這兒,梁韞忽然感覺一記眼刀掃了過來,忍着笑,将話鋒一轉,“可是慢慢接觸下來,發現你這個人其實也挺好的。雖然偶爾脾氣不好,但是瑕不掩瑜嘛。”

聽她這有些勉強的語氣,賀隼輕笑出聲。

想到下一句話,梁韞緊張了一分,深呼吸,“所以……陷進去也是人之常情。”

賀隼先是怔了一下,而後反應過來她這是在告白,抿唇笑着,“你知道,但凡能叫人陷進去的一定是很柔軟的地方。”

“比如泥沼?”梁韞轉頭看他,半開玩笑。

他迎着她的目光,“比如我的心。”

梁韞一下成了啞巴,心跳亂七八糟,四處奔逃。

賀隼将視線移開,長眉一挑,“還有,你記錯了。”

“……什麽?”

“那天我問的是你為什麽想跟我結婚。”重重咬了咬“結婚”兩個字。

梁韞直覺不妙。

“你當時回答我的是,你想跟我結婚。現在這門婚事我表示同意了,既然我們兩個都同意了,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把結婚證拿了吧。”

梁韞整個人愣住。準确地說是一時間有太多太多話想說,一下全湧上來,把她給撐懵了。

這算是求婚嗎?

哪有人這麽求婚的?說得自己像是被趕着上架,萬不得已才的求婚?

“啊!”不等她緩過來,面前的人突然直接将她扛了起來。

一陣天旋地轉,梁韞微惱,“賀隼,你幹什麽啊?”

“拿結婚證啊。”某人理所當然。

“我還沒答應呢。”

話音未落,屁股上就挨了一下,“別想抵賴!”

梁韞臉漲紅,噎了一會兒,“那你先放我下來!”

“不放!放了你跑了怎麽辦?”

這人又開始耍橫不講道理起來。

正在這時,梁韞放在包裏的電話響了,趕緊拍着他的肩膀,“電話,你先放我下來,我接個電話。”語氣軟了下來。

她這麽出去,要是被人看到,真的是不要活了。

好歹是經常去健身房的人,賀隼這一身肌肉也不是白練的,就這麽扛着她,單手開了她的包,把手機摸了出來,見是肖策打來的,臨時改了開免提的想法,接通電話放到耳邊。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那邊急聲道:“阿韞,新的受害者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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