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賀隼在醫院待了小半個月才出院。他這一住院,賀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尤其是老爺子,三天兩頭就往醫院跑。于是原本不該守在醫院裏的人見勢收斂不少。

至少不敢明目張膽地出現在林卉的病房外。

賀隼住院的這段時間,梁韞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手上工作已經堆積如山。是以就算心心念念着林卉這邊的進展,也不得不回律所處理工作。

不過幾乎每天都會給肖策打電話,問問他最新的情況。

然而從被救到現在,關于案子林卉沒說過一句話。案子一時間像是陷入了僵局。

就在梁韞坐不住,準備去醫院找林卉的時候,這天上午,肖策主動給她打了電話,聲音裏滿是欣喜,說小若的案子還有另外兩起案子會跟林卉這個案子做并案偵查。

聽到這個消息,梁韞心情激動到難以言表。

這樣一來,到時候證據一起遞交檢方,小若的案子也可以走司法程序,進入審判階段。

然而,不等梁韞從這個巨大的驚喜中緩過神來。當天下午,突然一則新聞爆出來,林卉這個案子的嫌疑人主動自首了。

乍一看見這個新聞标題,梁韞整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如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停滞了許久的案子竟一下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然而在看到嫌疑人的背景資料之後,梁韞卻高興不起來了。

嫌疑人叫程君,28歲,海歸,現在是一家小科技公司的老總。

28歲,七年前小若出事的時候他才21歲,而網上的資料顯示,程君是23歲回的國。雖然不排除他中途有回來過,但是梁韞直覺不太對勁。

梁韞躲開同事,到外面去給肖策打電話。

肖策顯然也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但估計這件事有些嚴重,電話裏他顯得十分為難。

梁韞不忍讓他太為難,只是問了一句,“程君自首,并案偵查還有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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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策沉默了很久,“阿韞,現在一切還未成定局,你先別着急。”

言下之意,就是目前的情況來看是沒戲了。

“……好,我知道了。”梁韞挂了電話。

回到辦公室,梁韞意外聽方新桐說今天是林卉的生日。

梁韞愣了愣,想到之前在醫院那麽多天,一直沒有人來探望過林卉。

心裏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新桐,我外出一趟,你有事就打我電話吧。”梁韞起身,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東西關電腦。

看她着急,方新桐也沒有多問,“哦哦,好。”

梁韞直奔醫院方向,中途順路買了個生日蛋糕。

梁韞坐在出租車上,看着放在腿上的蛋糕,心裏湧上很多情緒,有緊張,有心虛,也有堅決。

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程君,為了讓案子順利進行下去,林卉就是關節和突破口。雖然知道在這種時候打溫情牌以達到自己的目的顯得有些可恥,可是讓她就這眼睜睜看着這等待了七年的機會就這麽白白流失掉,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到了醫院,卻發現病房裏空無一人。林卉除了治療,幾乎不出病房。

一折身看到專門負責保護林卉的那個人從洗手間那邊過來,梁韞迎過去,隔着老遠就問:“你看到林卉了嗎?”

那人先是一愣,然後神色緊張起來,“她不在病房裏嗎?”

“病房裏沒人。”

兩個人察覺到情況不妙。

“你去找她的主治醫生,我在這附近找找。”對方急聲。

他只是去了趟洗手間,人應該還在醫院裏。

“好。”梁韞掉頭就往林卉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小跑去。

然而辦公室沒人,主治醫生、護士都沒有見到她。

梁韞一下急了,各種不好的可能全冒了出來,擔心有人對她不利,更擔心她自己會想不開。

住院部裏沒有人,梁韞就在樓下找,急診部、露天停車場、後面的花園,一個都不敢放過挨個找過去。

住院部後面的花園不小,這個時間點,花園裏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在散步、做複建。畢竟還是醫院裏,梁韞壓着聲音叫着林卉的名字。

卻始終無人應答。

路過一個小石橋的時候,梁韞突然聽到被幾棵樹擋住的涼亭裏傳來争吵聲,有些耳熟,梁韞屏住呼吸,快步下了石橋,往涼亭那邊走。

“……你裝什麽裝,你是處女嗎?又不是沒被人搞過,你裝個屁裝!”

“不是處女就該被強/奸嗎?”

一個歇斯底裏,一個冷靜克制。

“你是什麽好貨嗎?你就是個婊/子!賤人!”

“我是婊/子賤人,那你兒子就是畜生爛人。”

“你罵誰?你罵誰呢?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狗東西!”

“啊!”

聽到一聲吃痛的驚呼,梁韞一路小跑,繞過一個假山,就看到一個穿金戴銀的中年女人惡狠狠地揪住林卉的頭發,拳打腳踢,邊打邊咒罵,“爛貨!婊/子!賤人!”

血氣上湧。

“住手!”梁韞沖過去企圖讓那中年婦女松手,可對方卻像是發了瘋一般,連着她一起又扯又打,梁韞被打得火氣也上來了,抓住一個順手的時機,用力一推。

“啊!”中年婦女輕呼一聲,扶着涼亭裏的柱子才站穩。

梁韞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對面的人打扮得十分講究,一身祖母綠的套裝,LV限量版的包,脖子上一圈成色極好的珍珠項鏈,白面紅唇,一頭利落短發。即使皮肉松弛,也算得上是貴婦。

可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很有身份的人,卻能對着另一個人說出那樣的話。

她破口大罵的時候,眼睛突出,臉上的肉也跟着抖,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看着卻像是一個張着血盆大口的怪獸。

只顧撕咬,沒有人性。

聽她剛剛說的話,她應該是程君的母親。

思及此,梁韞心裏除去憤怒,還有一種類似于自嘲的情緒。

梁韞這分毫不讓的樣子,看起來可比林卉厲害多了。

對面的人沒再沖上來,指着躲在梁韞身後的林卉,“你、你個小婊/子,竟然還偷偷叫了幫手。等出了醫院,你看弄不死你!”唾沫橫飛。

林卉滿臉是淚縮了縮脖子。

梁韞手往後護了護,将她擋得嚴嚴實實,沉聲,“有本事你就試試。你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我就剁了你兒子!”

完了完了,她真的是跟賀隼待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連這種話竟然都說得出來了,還說得這麽順口。

“你算什麽東西?敢跟我這麽說話?”

“你又算什麽東西?敢跟我這麽說話?”

“你!”說不過,丢了面子,對方怒火中燒,手一擡,巴掌就揮了過來。

梁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完全下意識地擡手,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穩穩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全然沒有想到自己有這麽厲害,梁韞自己都被自己吓到,為了不露怯,順勢往旁邊一拽。

剛還張牙舞爪的人一下摔了個趔趄,惱怒不已。

見她要反撲,梁韞先聲奪人,“你再動手試試。”

看出她是塊硬骨頭,中年婦女就把矛頭對準了林卉。

“我勸你還是自己想清楚,惹了我們家會有什麽後果!我也告訴你,我兒子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像你這種到處亂搞的爛貨,我兒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別給臉不要臉!”

“你說話尊重點。”梁韞警告。

“自己做過的事還怕別人說嗎?你問問她,問她還不是處女?是不是爛貨!”

梁韞氣急,忍無可忍,厲聲反問,“那你是處女嗎?你兒子都生了,你還是處女嗎?照你這麽說,那你是什麽?!”

“你!”對方想說話,梁韞強橫打斷。

“沒吃你家米,沒喝你家水,憑什麽就該被你兒子強/奸?你當現在是什麽時候?你以為你兒子是皇帝嗎?沒經本人同意強行發生性關系就是強/奸!你兒子就是強/奸/犯!你不是說讓想清楚惹了你們會是什麽後果嗎?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但我會讓你們知道,惹了法律會是什麽後果!”

中年婦女指着梁韞的鼻子,點了又點,好半晌才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

“好。好。給我等着。”

說完,惡狠狠地瞪了梁韞一眼,仿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一般。

梁韞不避不躲。

對方冷哼一聲,整了整衣衫,趾高氣揚地離開。

等她走遠之後,梁韞終于松了口氣,這才轉身去看林卉,“你還好嗎?”

林卉擦了擦臉上的淚,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那我們回去吧。”

見她沒有反對,梁韞帶着林卉往住院部那邊走。

親眼目睹了剛剛的那一切,梁韞原本堅信程君不是嫌疑人的念頭有些動搖了。

“下次她再叫你出來,你就不要一個人來了。很危險。”梁韞忍不住唠叨了一句。

說完,沒有聽到她的回複。在梁韞的印象中,她好像一直都沉默寡言的,除非必要,很少開口說話。

就在梁韞完全不抱她會回複的希望的時候,林卉突然開了口。

聲音細弱,“……她說如果我不出來,就把我的事情告訴媒體。”

“媒體?”

這件事捅到媒體那裏之後于他們有什麽好處嗎?

顯然,梁韞的關注點跟林卉不太一樣。

林卉嘴唇顫了顫,很是艱難地開口,“我跟我前任是在一個交友網站上認識的。”

似乎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梁韞聽得一愣,想了想,才理清了其中的關系。

也就是說對方是要把她曾經在交友網站上認識了一個男朋友捅到媒體那裏去?

下意識地覺得太可笑。

可一轉念,想到剛剛程君母親罵林卉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梁韞懂了。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一些為了博人眼球的媒體會怎麽去報道。不管林卉是不是受害人,不管程君是不是犯了法,也不管這個案子的審判過程和結果,首先一上來先用道德審判把林卉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網上一陣腥風血雨,七天過後,風暴平息,一切如常,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最後的結果,誰愛關注誰關注吧。

把一個人的情感經歷當做籌碼來威脅,對于在這個社會裏本就只有立錐之地的人來說,哪個不惶惶?

而用倫理道德主宰審判則是對他們這些天天跟法律打交道的人,一記狠狠的耳光。

梁韞頓感無力,喉嚨像是被什麽封住,再說不出來一句話。

回到病房裏,林卉一進門就看到放在櫃子上的生日蛋糕。

梁韞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然後心裏陡然生出一絲慚愧。

為自己不純的目的。

汗顏不已,梁韞趕緊站出去,“嗯……我,我聽說今天是你生日,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如果你不想要的,我現在馬上拿走!”說着,就往那邊走。

腿剛邁出去,林卉一下拉住她,“一起吧。”

“嗯?”

“一起吃吧。”

這個驚喜的确是有點大了,梁韞愣了愣,而後會心一笑。

梁韞給她唱了生日歌,然後讓她許願,吹蠟燭。

林卉安靜切蛋糕,第一塊遞給了梁韞。

梁韞簡直受寵若驚,接過,“謝謝。”

“那天,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一句道歉,梁韞想了下才反應過來她應該是在說她們第一次見面那天發生的事情,搖搖頭,“沒關系。”

“雖然說這種話很不負責,但是我那個時候真的已經不像一個人了。”

“嗯。”

“我聽他們說了,你們那天其實是想保護我。真的很對不起。”

“其實當時是我不對,不該……那麽問你。”

“我知道,你是想幫我。”

梁韞看她。

“你是很厲害的律師。”像是解釋,林卉說了一句。

梁韞一怔,苦笑着搖搖頭,默然良久。不知怎麽的,突然很想跟林卉聊聊小若,梁韞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我曾經有一個妹妹。不是親妹妹,卻是比親妹妹還要好的妹妹。我很小時候成了孤兒,是她願意成為我的家人。”

林卉沒有打斷她,只是靜靜地聽着。

像是想起了一些高興的回憶,梁韞臉上挂着淺淺笑意,“她唱歌很好聽,她總說以後她要去當歌手。歌手能掙很多錢,等她掙了錢,就可以讓我想買什麽就買什麽。我覺得只要是她真正想去做的事情,我都很支持。只是當歌手好像風險有些大,最開始可能會辛苦。所以我一直就想開個小超市,安安穩穩的。然後跟她說,勇敢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吧,如果累了就躲到姐姐身後,什麽都不要擔心。”

想起小若當時跟她說起這個夢想時神采飛揚的樣子,梁韞揚起頭飛快地眨眨眼,“不過,這一切都停在了七年前。七年前的那個冬天,她從一家酒店樓上摔下來,當場……我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也不知道她有沒有什麽話要囑咐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心願要我幫她完成。你知道那種感覺嗎?一個很親近的人突然被斬斷了跟你的所有聯系……”

說到這兒,有些說不下去了,梁韞停了一會兒,“因為種種原因,我連她的死因都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她手腕上有一道比較奇特的傷痕。”

梁韞下意識看向林卉的手腕,後者恍然明白,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我想總有一天我能找到真兇,将他繩之以法。這麽多年,我就抱着這個信念活了過來……你是第一個我遇見的第一個幸存者。”

林卉眉頭緊鎖,抓到她話裏的一個重點,“你的意思是說,除了我,還有你妹妹,你還見過其他人受過這樣的傷?”

“……嗯。不過還不确定是不是同一個人所為。”

林卉良久沒有回過神,眼神放空,半晌擠出一句話,“能不能……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梁韞看了看她,“好。”放下手裏的蛋糕,起身準備離開。

剛走到門口,忽然被人叫住——

“那個!”

梁韞回身。

林卉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閉了閉眼睛,像是下了一個很大決心,道:“不是程君!”

梁韞眼睛瞪大一瞬。

林卉又道,“他只是把我騙過去……強/奸我的那個人不是他。”

見她願意主動說起這件事,梁韞心情很是激動,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林卉搶了先。

“但是我不想把這件事鬧大,我只想息事寧人。所以,請不要來找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的更新陪你們吃午餐……”

——《北半球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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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不影響觀感,不用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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