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今天是賀氏的經銷商大會,集團高層均要出席。

午歇的時候,賀隼給護工打了個電話。今天也是開庭的日子,早上來會場之前他專程去過醫院一趟,可她還是沒有醒過來。現在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自從她出事,這是第一次他離開這麽久。

電話打過去卻沒有人接,賀隼又緊接着打了兩個,依舊沒有人接。就在他準備現在去醫院的時候,電話通了。

“賀先生。”

賀隼剛懸起來的心一下落到實處,“她情況怎麽樣?”

原本很專業的人,突然支支吾吾起來,“梁小姐……她……她……”

“她怎麽了?”賀隼聲調陡然拔高,附近幾個正在用餐的人齊齊看了過來。

賀書娴原本在跟幾個總監坐在一起吃飯,注意到他的反常,放下刀叉起身過去。

“梁小姐剛剛出去了……說是要幫人打官司。”

“老三……”賀書娴走近,一句話還被沒說完,就被賀隼打斷。

“姐,我出去一下。”急急忙忙說完,不等她回答就大步出了餐廳。

看他緊張成這樣,怕不是阿韞那邊出了什麽事,可是下午的會議不能沒有人在,賀書娴猶豫了下,給賀隼發了條消息,【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法院。

裏面正在進行緊張的宣判,外面井然有序、有條不紊。

忽然,出現一個與這樣的莊嚴有序極其不搭調的人。

頭上纏着一圈白色紗布,一套有些松松垮垮的正裝。因為剛從車上急急忙忙地跑下來,外套一邊已經滑下肩膀。高跟鞋似乎也不太合腳,跑幾步就會掉,必須停下來重新穿一下。

簡直與周圍格格不入。

進出法院的人紛紛投來打量的目光。

梁韞卻全然不在意,跑跑停停地上了臺階,剛一進大門,恍惚聽見法槌落下的聲音。

那原本她在門口絕不會聽見的聲音。

梁韞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漸漸的,大廳裏的人多了起來,或面無表情,或與人交談,或朝她投來奇怪的目光,而後徑直走出大廳。

梁韞站在人來人往裏,一動不動,仿佛一座雕像。

忽然,沉寂的眼底波瀾乍起。

高獻一身深色西裝,手裏拎着公文包,跟公訴人一起被幾個委托人簇擁了走進大廳。

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原本正在跟林母說話的高獻忽而擡頭看過來。

他什麽都沒說,停下,單手抄袋,昂首挺胸,露出一個等待誇獎的笑容。

一時間,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聲音消失了,人消失了,建築也消失了。整個時空之中好像都只有他那個笑容。

像是被他那副表情逗樂,梁韞“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笑着笑着,覺得臉有些癢癢的,擡手一摸,才發現全是淚。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

喜極而泣。

下午太陽正暖,這個時間點法院鮮少有人出入。

梁韞穿着找人借來的衣服,裹着自己的羽絨服,坐在法院前面的臺階上,大腦放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腳尖。

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

梁韞稍稍擡眼,視線之中出現一雙锃亮的皮鞋,再往上,煙灰色西褲勾勒出一雙筆直修長的腿,黑色雙排扣大衣,煙灰色西裝外套,白色襯衣,搭一條寶藍色佩斯利花紋領帶。

像是從某個很重要的場合過來。

最後,兩個人四目相對。

剛才的擔心不安在看到她之後,自然消失不見,賀隼遞給她一罐啤酒。

這要是放在平時,哪怕只是感冒,她都別想到碰到一滴酒。

他真的把她看得透透的,也吃得死死的。

梁韞會心一笑,接過,然後就見他再上前兩步,坐在自己身邊。

“嘭!”

兩個人将開了啤酒,輕輕碰了碰。

梁韞喝了一口,心滿意足長嘆一口氣,擡眼看看外面馬路車來車往,突然冒了一句,“好奇怪。”

“什麽?”

“我努力這麽久,就是為了有一天我能為小若讨回公道。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看到高獻他們走出來的時候,我心裏竟然沒有一點遺憾的感覺,反而覺得很輕松。”

賀隼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沒有接話,一絲絲高興卻從心底蔓延開。

遺憾往往來自于執念。

賀隼順手将啤酒放在旁邊,将梁韞的手牽過來。

“嗯?”梁韞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只見他從衣服口袋裏摸了摸,梁韞正要問是什麽的時候,他手腕一翻,手上分明拿的就是一枚鑽戒,“之前求婚,戒指卻一直欠着你。今天補上,算是雙喜臨門。”說着就把戒指往她手上戴。

“诶!”梁韞趕忙伸出另一只手擋了擋。

被他牽着的那只手沒有躲開。

“你什麽時候求婚了?”

“就上次回去祭拜小若跟婆婆的時候。”賀隼答得自然。

“那……那算是什麽求婚?”

明明就跟開玩笑一樣。

賀隼挑了挑眉,随即把她拉了起來。

“幹……幹嘛?”他這樣實在太像在要跟她交手了。

難道要在這兒動手嗎?

她剛才那句話把他傷成這樣?

“站好。”賀隼拍拍她的肩。

梁韞乖乖杵着,琢磨着真要動手她就把高跟鞋趕緊蹬了,本來在他面前就是被K.O的人,要是還穿着高跟鞋,簡直……

還沒想好下一個形容詞,面前的人突然就單膝跪了下去。

梁韞愣住。

賀隼一只手牽着她,一只手舉着鑽戒,微仰着頭看着她,“梁韞,嫁給我。”

梁韞本來還覺得他跪下去的時候像是在開玩笑一樣,可是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很想哭。

梁韞半晌說不出來話。

他一直看着她,牽着她的手輕輕晃了晃。

有點像在撒嬌。

梁韞捂着嘴,淚眼汪汪地一個勁點頭。

賀隼終于笑了,認真幫她把戒指戴上。

戒指被推到指根的時候,梁韞恍然有一種自己掉進了陷阱的感覺。

他用力抱着她的時候,梁韞眼裏還淚光點點,忍不住問:“我怎麽覺得你是早有預謀?”

賀隼手臂松開一點,看着她,“我謀你很久了你不知道嗎?”

梁韞一下笑出來,伸手抱住他,“那看在你這麽誠懇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他抱她抱得更緊,臉上是少有的燦爛笑容。

陽光很暖,心愛的人的擁抱也很暖。

冬去春來,杏花開的三月,梁韞為賀隼穿上了潔白的紗。

“轟”一聲,面前的白色大門緩緩打開,耀眼的燈光,歡呼聲,還有淡淡的玫瑰花香一下湧了過來。

梁韞晃了下神,有些眩暈,過了片刻才緩過來,一擡眼便看到在前面等着她的人。

他一身黑色西服,寬肩窄腰,修長筆直的雙腿。清俊高貴,明明該是冷眼睥睨世間的人,此刻卻笑意盈盈看着她。

這一瞬間,梁韞覺得他的目光才是最耀眼的光。

她深吸一口氣,露出一抹燦爛笑意,拿着捧花朝他走了過去。

一個人,孑然一身,或者帶着所有,走向他。

賀隼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慢慢走近,一襲白紗,眉目如畫,一步一步,每一步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

叫他心動不已。

燈光昏暗之中,梁韞看到了林卉,林媽媽,于麗麗,趙馨然,盧教授,姜昊,剛當媽媽的師姐,沖她鼓掌的高獻,旁邊的肖策,還有相擁而泣的兩位最美的伴娘——

茱萸跟新桐。

再往前,書娴姐抱着蕊蕊朝她揮手,姐夫,姑姑、姑父,靜靜看着她微笑的爺爺。

最後,是等在終點的……賀隼。

她好像快要被幸福沖昏頭腦了。

梁韞快走到終點的時候,賀隼忽然迎了上來,在她微微驚訝的目光中牽過她的手。

手被他牽住的那一瞬,梁韞只覺得眩暈感更強了,她幾乎都能聽見自己喘息的聲音。

恍恍惚惚地完成一系列的儀式。

有多恍惚呢,恍惚到她後面回憶的時候,除了那個他準備的驚喜之外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聽說今天新郎有準備一個驚喜。”司儀問。

“是。”他笑着答,看向她的時候,眼睛亮亮的,像是有星星。

然後整個酒店的燈光暗下來,前面的大屏幕亮了起來。

是一個視頻。

茱萸出現在視頻裏。

“阿韞,嗯,看着鏡頭突然有點緊張。就是,我想說能有你這個朋友我覺得很幸運,真的。我走到現在,每次遇到很難的事情都是你陪着我。剛畢業找工作不順利,壓力真的是比山大,你親眼見過,我就不贅述了,那個時候也是你一直給我加油打氣,經常找各種借口帶我出去吃好吃的。雖然那些借口真的很爛。”

大家被她嫌棄的表情逗笑。

“再後來我辭職自己開始做網店,你說女孩子一個人不安全,就經常陪着我跑工廠,打樣經常會弄到十一二點,有時候我心情煩躁的時候,你還反過來逗我開心。要不是因為你,我怕是早就關店回家了。”

“今天你要嫁人了,我很為你高興,終于有個人來好好照顧你了,可是又很舍不得。賀隼!你要好好對她,不然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最後,最重要的一句,新婚快樂!祝你們幸福美滿!”

大概是要跨入下一個人生階段了,聽她說起往事,梁韞眼眶微潤,本來以為這就結束了,卻發現後面還有好多人的視頻。

“梁韞姐,你終于真真正正是我三嫂了!新桐在這裏祝福三哥三嫂長長久久,白頭到老!還有快點讓我當小姑吧!”

“……我代表所有師兄師姐師弟師妹祝小師妹新婚快樂!祝你們白頭偕老,恩愛長久!我家剛添一對龍鳳胎,我覺得我們可以來個娃娃親什麽的。”

梁韞一直笑着,心裏滿是感動,不過她怎麽覺得大家都在借機變相催生孩子啊。

而讓梁韞更意想不到的是,視頻的後面竟然是她曾經的一些委托人。

趙馨然,于麗麗,林卉,還有一些她連名字都已經記不清的人。

“……小绫有阿婆,而我有你。謝謝你。一定要幸福哦!”

“梁律師,其實我更想叫你姐姐,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還有,謝謝你為我們鎮上小學所做的一切!我把那筆錢給了張校長用來整修教室了,以後大家就可以在不漏雨的教室裏上課了。像你這麽好的人,一定會幸福的!新婚快樂!祝你們白頭到老,早生貴子!”

“……”

“梁律師,謝謝你幫我争取到的那筆賠償金。因為我的腿治不好了,就回老家開了個小店,結了婚,今年生了個大胖小子。來,寶寶,揮揮手!聽說你也要結婚了,祝你跟新郎官和和美美,長長久久!”

畫面定格在這對母子兩人笑容裏。

梁韞是笑了哭,哭了笑。

下面掌聲不斷。

周圍燈光亮了起來,賀隼手裏拿着話筒,面對着她。

見他也像是有話要說,梁韞捂着嘴往後退了退。

這個人是不讓她在婚禮哭得稀裏嘩啦不罷休了嗎?

賀隼眼裏滿是笑意地看着她,深呼吸,而後幹脆利落地叫了一聲,“老婆。”

底下頓時沸騰。

梁韞覺得心跳快到她幾乎要承受不住。

賀隼繼續,“我至今仍覺得你不知天高地厚,可我也覺得這個世界上,正是因為有像你這樣的人,才會有讓人想要活下去的勇氣。”

梁韞看着他,淚意洶湧。

這大概是她聽過的最高的贊美和最動人的情話。

看她眼睛微紅,眼裏水光點點,又努力微笑的樣子,賀隼呼吸都緊促了幾分,心口不知道被什麽撐得滿滿的,滿到快要溢出來,看着她的眼睛道:“謝謝你願意嫁給我。從今以後,我會傾我所有去愛你,關心你,照顧你,好好保護你,永遠陪着你。”

底下一片起哄聲,“哦——親一個!親一個!”

梁韞用司儀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眼淚,而後笑着上前,他也笑,微微俯身,吻了吻她的唇。

“哦!”

起哄聲一波高過一波。

周圍一片喧鬧,他松開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彼此的眼底都只有彼此。

儀式最後要扔捧花。

梁韞背對着臺下站着,周圍的人幫她數着數,“一,二,三!”

捧花扔了出去。

竟是被肖策搶到了。

梁韞還沒回過神來,就見他拿着捧花直接單膝跪在了茱萸面前,“十年前,我們約定,如果十年後,你未嫁我未娶,我們就在一起。我等了你十年。茱萸,嫁給我吧。”

“哇!”

周圍又是歡呼又是鼓掌。

“嫁給他!”祁未帶頭喊了一聲,其他人也紛紛跟着喊。

“嫁給他!嫁給他!”

這次梁韞也跟着起哄。

喊得正高興的時候,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人。

賀隼伸手将她攬在懷裏。

梁韞轉頭看他,他也看過來。

那邊吳茱萸泣不成聲地點了頭。

一場一生難忘的婚禮。

一晃眼,又到了夏天的尾巴。

賀隼出差,今天是司機送梁韞去律所。

下車之後,梁韞在樓下買了一杯咖啡。

等咖啡的時候,店裏的電視正在播一個趙馨然的采訪。

主持人問:“我們看到《可愛的她》這部影片雖然是性侵題材,但其實并沒有把筆墨花在性侵本身這上面,請問你是怎麽看的?”

趙馨然:“比起揭露傷痛,我們更想做的,或者能做的是給人勇氣去面對和治愈傷痛……”

咖啡好了,梁韞拿着咖啡離開。

上十一樓,一進辦公室,就見高獻拿着一個文件夾迎面朝自己走來。

“早。”梁韞打招呼。

他在她面前站定,看到她手裏的咖啡,輕啧一聲,一手把文件夾遞過去一手拿過她手裏的咖啡,“梁寶寶,拜托你有點孕婦自覺好嗎?”

說着往她還沒顯懷的小腹看了一眼。

梁韞笑笑,沒說咖啡是專門給他買的,接過文件夾,打開,看了看,“你怎麽又接了個這麽棘手的案子?”

高獻喝了口咖啡,得意一笑,“不都說我們兩個是王炸嘛,王炸就要有王炸的格調。”

“切。”梁韞笑他。

“走吧,委托人已經在樓上等着了。”

“嗯。”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

高獻一身黑色西裝,單手抄袋,一手端着咖啡,走在前面。梁韞白色襯衣,黑色西褲,皮鞋,手裏拎着一個文件夾緊随其後。

今天,又将是忙碌的一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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