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笑看青梅(3)
他緊着我得手猛地一顫,寒纏的星眸死死盯着我,咬着牙,“你果真不願再看見我!果真要視我成陌生人?”,後半句調子愈發低沉,須臾,“這一年多我不顧父皇責罵,去雅苑尋你,可你卻次次将我拒之門外,你究竟是要怎樣?”
我怔了半響,決然地,“殿下身份尊貴,怎敢讓殿下進那污穢之所,唯恐牽連殿下金身。我這樣卑賤之人,殿下該遠離才是,不必記挂!今兒是除夕,殿下不該一人逗留在此,該回府與夫人團聚才是!”接連用了兩個不該,低下頭,不去直視,極是謙卑恭敬。
算算日子我與他之間地婚約也保留了足足十二個年頭,自三歲起我就知道自己要嫁的夫婿便是當朝的四皇子公儀烯。
故而對他要比旁人更親近些,自小又嬉戲一處,算是兩個讓人羨煞的青梅竹馬。誰想又那樣一場變故!我與他之間地婚約自然是不了了之。今年秋天,我聽說皇帝又另外為他選了中書首府大人歐陽家的大小姐歐陽璟顏,上個月剛剛完婚。
“黎兒!”,他铮铮的看着我,垂下頭,半響,又默默道,“何時在我面前也要裝的這般,你的傲嬌,活潑哪裏去了?”捏着我的手有些吃緊。
我苦笑兩聲,“活潑,驕傲,我竟望了那是個什麽滋味?殿下久居深宮興許不知道,由一個驕寵的小姐變成一個青樓歌女,需要挪動多少心思轉換多少腸膽!若我還一貫的驕縱任性不多想些新奇法子留住客人,怕是紅不了幾日早被媽媽塞進那個窯子裏不知天昏地暗了,又怎敢留住那活潑驕傲呢?”
一口氣也道出了,這一年裏,自己為何如此窩囊的理由,這個理由源自于一貫的上進心,這個上進心激勵自己不論何時何地,都要做個上進的姑娘,千萬不能學那些俗人動不動就懸梁跳窗戶,也不枉我這一年裏夜夜研讀莊公喪妻高歌的人生哲學,将這原有的上進心又夯實了一層。倘若不是這一貫的上進心作祟,只怕自己早已懸梁魂歸不知處了。
他捏着我右臂的手又緊了一圈,低着頭盯着他雪白袖筒裏另一只纖長的大手,亦是緊緊攥成一團,久久聽到他一聲嘆息,“我知道你怨我,黎兒,你信我!我定會還你藍家清白!至于璟顏,不過是皇命難違……在我心裏從來只認定你藍黎這一個王妃!”他鄭重喚出我的名字。
我笑着搖搖頭,“不必了,藍家的事自有我藍家人去解決,不敢勞煩殿下大駕!殿下,民女告辭!”,又頓了頓,風輕雲淡極了,笑着補充着,“不過日後若是殿下閑來無事,有幸光臨雅苑聽曲兒,相思自當好生侍候!”
原本以為自己能足夠潇灑,卻不想心還是酸地一顫。
說完,看了看他,臉上已經慘白地沒有一絲光澤。想來今日這番話交代的應該很是清楚透徹了。以前想着長久地閉門不見,他總該灰心,不想今日碰上,既碰上了,就該用這種決絕的法子。
我松開那只攥着我臂膀的手。他喉嚨裏含糊地似是還要說什麽,最後只凝成兩字子,“黎兒……”
聽懂了這既是沉重的兩個字裏暗含的千言萬語。
木地,幾滴冰涼的雨珠重重落到我臉上,微微福了福,狠下心不去理會,“殿下回去吧!這天許是又要下雨了……仔細淋着!”
後面四個字原不打算說出口,覺得一心要趕人走,又說這樣關切的話顯地很是假意。可話到嘴邊憋着不說又很難受,便還是将這很是假意的四個字利索的說了。
說完,轉身往身後一片最五光十色的院樓方向走去。原本已經停熄的小雨竟然很是事宜地又下起來,倒讓我尋了個很合乎情理的告辭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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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時候我甚是慶幸,老天爺讓我有個這樣出衆的準夫婿。像他這樣能讓那時甚是清高驕傲的自己瞧得入眼的,恐怕整個齊國就只他一個。那一年他十一歲,我九歲,憑借着出衆的才智遙遙鄰先與其它皇子,冊封為瑞王。小小年紀就封王地翻閱齊國國史,古往今來就他一人。
那一天他下朝,謝了恩,便急急奔來尋我,見他一臉興奮,我狐疑地打量着問,“烯哥哥這麽開心……難不成是皇上又給你許了你一個貌美小姐做妾?”,頓了頓很開明地補充,“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看你樂成這個模樣,想必是個頂美頂美的!……你高興歸高興,只別忘了我這個原配就成!”
他白我一眼,甩了甩頭,用手指了指頭頂上金燦燦的王冠,挑了挑眼眉,再猜,我恍然大悟似地,“原來是撿了這個金冠,怪不得這麽高興!”,又很是嚴謹地思量一番,“嗯,我算了算,這個大小定能賣個好價錢!”
那時我正籌劃這和他偷偷跑出去浪跡江湖做兩個逍遙俠客,就缺盤纏。說完,興奮地要拉着他去當鋪,絲毫沒察覺他的臉瞬間亦然極盡煞白。
等我知道這頂金冠的由來,便越發的看重敬佩,刮目于他。也因為如此,便将作俠客的夢擱置,一心助他做王。覺得既然他封了王,我這個準王妃也該像個模樣,不能再這麽嬉皮玩耍,于是于此為激,悉心請了先生,學了些以往怎麽也不肯用心的繁瑣禮節。現今一切美好憧憬都化作泡影,覺得自己像是被老天爺生生戲弄了一番。玩笑似地想,若是當日我真的與他溜出蓉都做了兩個俠客,興許今日不必如此下場。
可值得慶幸地是,當年自己的眼光果然是好,如今藍家敗落,我又貶入賤籍終身為妓,他卻還能像往常一般不離不棄地待我,着實不易。
走了不知多少步,聽得背後依稀傳來一聲玉石般純厚的聲音,伴着稀薄的夜風飄到我耳朵裏,“黎兒,我知道你會等我的對嗎?”
我微微頓了頓,嘆了口氣。看來這一年多,我對他做的無情寡義的事還不夠多。
雖如此,眼睛還是猛地一酸,一滴清淚從中溢出。伸出手臂想去擦拭,卻不想挂在眼角下渾圓的淚珠子,在雨滴落下的一刻間,迅速混作一團,已經分辨不出哪裏是水哪裏是淚。
于是幹脆将手收回,攏了攏衣襟,附又徑自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