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弄人琵琶(1)

又是一整夜滴滴答答的冷雨,伴着它打落在窗棂屋檐上極其無趣的調子,睜着眼直到三更才勉強睡過去。第二日便是新年了。

才過了酉時,月娘便打發人來催促,讓我着緊動手梳妝打扮。

我木頭似地坐在梳妝鏡前,任由一個專請來梳頭上妝的丫鬟擺弄。瀾漪鷺兒手藝不似人家的精湛,便只有站在一旁打打下手,遞遞梳子拿拿胭脂。這個專伺候梳頭的丫頭到也不辱沒這個名號,很是手巧,一層又一層的發髻被她盤橫交錯捋着也還能分的勻稱。

滿頭的簪子插了又取,取了又換,足足搗騰了兩三個時辰才将一個頭型收拾完畢。瞅瞅鏡子裏那捋高挑繁複的雲鬓,着實驚嘆這丫頭梳頭的功底很是深厚。不過反來一想,弄這樣繁瑣的頭型不僅需要梳頭人有一雙巧手,還得需我這被梳人十足的耐心啊,不由地欽佩起自己的定力來。

那丫頭望着鏡子裏辛苦半日的成果,很是滿足欣慰的點點頭。接着從匣子裏取出一支嫣紅的大花簪子,說話就要箍到我腦門正上方,“且慢!”,我趕緊将她攔下,“這花可是給我戴的?”明知故問地。

那丫頭顯然有些莫名,反映過來,眨巴眨巴眼睛,鄭重其事地點點頭,“自然是給姑娘戴的!歷來嫦雅苑裏,頭一次登臺的姑娘都戴這樣的花簪子!”

“這可是誰定的規矩嗎?”我看着她手裏那朵煞的鮮紅的花束子,再瞧瞧自己身上這一襲的大紅輕紗綢緞,着實有些瑟瑟。

那丫頭點點頭又搖搖頭,“規矩嘛,倒是沒有誰定!只是先前,每位出閣的新姑娘都是這麽個梳法!便成了慣例,将這第一次登臺的新姑娘當做新嫁娘子一樣打扮!”

也是,哪有新姑娘不戴大紅花簪子的道理。可今兒我究竟不是在嫁人,而是要坐在大庭廣衆之下,看着一幹有銀子的纨绔老爺公子們拿錢拼出個高低,然後收了錢跟着進房一番風月。做這樣交易勾當的事實在當不起一個新娘子的分量做派。

再來看這身新娘子的打扮,覺得确實不妥,搖搖頭,利索地,“換了吧!另挑個……粉紅的,比這個妥當些!”怕她拿不定注意,便自己選了個比大紅略淡的粉色。自己解釋地想,大紅自然不好,可畢竟是出閣的大事,總要喜慶些才好,想來也就粉色最為貼近,在雅苑這樣風流場合也适用。

她愣了半天,還是沒想明白我為何要換個粉紅色地,更想不出這妥當二字從何而來。

因她也只是個丫頭,畢竟此事上我還算的上是個主子。她便聽了話,乖巧地将那只大紅簪子收起來換別的去了。

這丫頭在裝飾盒子裏翻了半天,才找出幾朵粉色花骨朵,看着甚是精巧,遠比那大紅地瞅着舒服。

只見她臉上有些慚愧地,“姑娘,真是不好意思,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适的來,只翻出這幾個做舊地小花苞倒是粉顏色。要是姑娘不滿意,我這就出去重新買幾支新的回來!”

我極是體諒的,“不必了,我看你手上拿着的就很好嘛!”

于是,那丫頭很是感激地點點頭,笑着将那粉色花骨朵安到我發髻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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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忙完,我撿着空擋,又小心問道,“你看,這花簪子換了,是不是我身上這身大紅的紗裙也該換一換,你不覺得這樣搭着很不協調嗎?”

這回她很是聰明地,拍拍腦袋,恍然大悟似地,“是了,是了,還是姑娘想的全面!我這就去換件粉色的紗緞子來!”

一番搗騰,妝容算是完畢,那丫頭盯着我的臉,愁愁地看了一陣,問,“聽人說,藍家的小姐最愛在額間點一朵梅花痣,雖說藍家沒了,連帶地着梅花妝也不曾化了麽?”

聽了這話不覺微微怔住,不過一個妝容,我原本以為沒有人會去理會這些,縱然它曾因我而盛行京都。沒料到,今日會被這丫頭問起,望着昔日點過梅妝的額角,空曠雪白,默默哀嘆。

記得那年我十二歲,與公儀烯鬧別扭,一手揩去額間殷紅梅花痣,賭氣揚言,要與他解除婚約出家做尼姑,若我重新畫起梅花妝,便是我回心轉意之時。不過是賭氣之時的一句戲言,卻成了茶樓說書先生口中最暢銷的段子。

我在尼姑庵裏待了不到一天,便被公儀烯徹夜冒雪守候而感動地稀裏嘩啦,乖乖地跟着回去了。

如今,我不描梅花妝,着實覺得,自己這樣境況,全然當不起那一朵遺世獨立純潔孑然的梅花。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望了那丫頭一眼,淡然地,“不想畫了,便不畫,沒什麽稀奇!”最後抿了抿唇,将嫣紅的胭脂化的均勻。終于,趕在開宴之前,我盛裝穩穩出現在大廳花臺中央,一方幕簾背後。

一襲粉衣,一把琵琶,靜靜等候着,等候着眼前這仗鮮紅刺眼的布簾,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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