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永王頗意外地打量着沈柔華。

這張臉他認識, 在魏州地界,除了玉嬛和他的小姨子梁姝,永王能認出的貴女,便只有沈柔華——她的兄長取了淮陽長公主的女兒,就住在長公主府上, 沈柔華數次進京拜訪長公主,永王曾見過。

且她父親沈恭是梁元輔的副手, 永王駕臨魏州,也見過沈柔華一次。

此刻四目相對, 沈柔華面上波紋不起,只款款施禮道:“拜見永王殿下。”

“是你?”永王眉頭微緊,目含審視。

沈柔華端然含笑, “不知道殿下駕臨此處,方才若有失禮,還請殿下見諒。”見永王眼帶狐疑,索性大方承認, “臣女原是來島上散心,約了人在此會面喝茶, 就在對側雅間,北臨湖光,又有一株海棠掩着,景致極好。方才上樓聽見殿下的聲音, 怕會攪擾, 便趕緊進去, 若令殿下誤會,是臣女的不是。”

說罷,又屈膝行禮,發間金釵微晃,粲然奪目。

永王“哦”了聲,見她不似心虛說謊的模樣,便沒深究,仍回宴席。

沈柔華則回雅間,叫人搬了屏風攔住門外視線,而後沏壺新茶,臨窗慢飲。

原本跟玉嬛碰面的念頭打消,她手指攥着茶杯,腦海裏全是方才匆匆瞥見的那一幕,深想其中含義,更覺心跳急促。

她在家中時,也常聽沈夫人提起,說如今京中奪嫡,太子雖有東宮之位,身後卻是位同虛設的皇後,輔佐他的朝臣也多是寒門之子靠科舉出身的,沒多大能耐。而永王天資聰慧,借着小魏貴妃的誇贊,極得聖眷隆恩,舅舅在朝中為相,還有世家助力,登基是遲早的事。

這般一位在淵潛龍,自是萬千眼睛盯着,許多世家想把女兒送進去,即便如今只是側妃甚至滕妾,将來入主皇宮,便能立時飛黃騰達。

——譬如雄踞一方的梁家,将嫡長女兒梁玉瓊嫁為永王側妃,便是為博榮華。

更別說永王生來俊秀溫雅,傾慕者無數,哪怕公侯府中的閨秀,也未必會入眼。

誰知道,他竟會對謝玉嬛露出那般溫和親近的姿态?

沈柔華捂着心口,忍不住又灌了口茶,緩解喉嚨的幹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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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王應是看上謝玉嬛了吧?否則,怎會在這裏偷偷召見?

倒是沒想到,那謝玉嬛平日裏瞧着兔子般乖巧溫馴,背地裏不止跟梁靖糾纏不清,竟還勾搭上了永王。這些男人的眼光也真是古怪,魏州城這樣多的名門毓秀,謝玉嬛縱容貌出挑,卻不過是個外室女,怎就勾得人前仆後繼?

梁靖鬼迷心竅就罷了,畢竟軍中沒什麽女子,被暫時勾着也不算什麽。

永王卻是見慣宮廷妃嫔麗色,京城裏那麽些公侯權貴之女,他本該目光極挑剔才是。

如今竟被謝玉嬛勾動溫柔,可見那姑娘絕非善類!

沈柔華心中憤憤不平,一條錦帕險些揉碎,瞧見外面馮氏和玉嬛在仆從環繞下登船而去,忽而冷笑起來。

既是如此,便須順水推舟。

幫着永王将謝玉嬛吃到嘴裏,梁靖還能奈何?屆時她仍能嫁入梁家,在這魏州地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安享富貴尊榮。

那謝玉嬛縱進了王府,不止有正妃壓着,兩位側妃也都是世家嫡女,她未必能得意。

這般想着,剛才心裏憋着的那口氣稍微順了點,剩下的便是相機行事,在永王擺駕回京之前,幫他一把了。

沈柔華如意算盤打得噼啪亂響,傍晚時聽說玉嬛母女回城,便也驅車回府。

誰知回府後還沒睡個安穩覺,隔日晌午,便迎來一道晴天霹靂。

……

當日梁靖跟老侯爺說定後,老侯爺便将梁元紹叫到了跟前。

自十餘年前韓太師的案子上父子分歧,這些年兩人間便總有隔閡。當時梁侯爺本欲幫幫太師,梁元輔兄弟卻怕家族受累,暗地裏跟蕭家串通,置父輩情誼于不顧。侯爺得知此事,氣得大病一場,然木已成舟,他畢竟扛着府中百餘條性命,已無力挽回。

那之後侯爺病弱,迅速衰暮,懶得再問争鬥的事,侯府事務也都交到了梁元輔手裏。

梁元輔身任都督之職,野心驅使下謀權謀利,很快忘了舊事。

相較之下,梁元紹還有那麽點良心,見父親病弱消沉,心裏存了點歉意。

這歉意藏了十餘年,老侯爺始終不提,他便無從吐露。

父子倆雖同在一座府邸,卻隔着道紗屏般,甚少促膝深談。

這回老侯爺便是拿舊日的事當話茬,說梁靖對那沈柔華無意,中意的是謝家女兒。梁元紹從前趨利避害是為侯府着想,事隔多年,他也不計較。但這是關乎梁靖終身的大事,沈柔華和謝玉嬛之間,也不是關乎生死興衰的選擇,梁元紹不該為那點蠅頭微利,斷送梁靖的婚事。

梁元紹固然貪戀沈家的助力,到底是父親親自開口,聽了進去。

就只是薛氏不肯死心,覺得沈柔華端方溫柔,是魏州有名的美人,與她向來親近,且沈家雖能添助力,也須仰賴梁家,沈柔華必會周全行事。玉嬛卻是跟老夫人投緣一點,且有淮南謝家撐着腰,她這婆母未必能壓制。

夫妻倆商量了兩回,薛氏始終不肯死心,還是老侯爺催逼,梁元紹才下定決心。

而後備了份厚禮,親自登沈家大門,說侯爺已為梁靖擇定婚事,他深為遺憾。

沈恭畢竟是都督府長史,早先雖覺此事十拿九穩,見梁靖久久不肯登門,心裏也有了數。聽梁元紹親口回絕,固然氣惱,卻也沒敢發作,只在和氣地送走梁元紹後,氣得摔了個杯子——

但也僅此而已,沈家雖有皇親,在魏州畢竟須仰賴梁家,這委屈只能受着。

消息遞進後院,沈柔華聽見時,就沒沈恭那麽看得開了。

她今日得空,因想着秦春羅是個不錯的棋子,特地請過來賞花品茶,探探口風。聽外間仆婦說梁元紹攜厚禮登門時,便有些心神不寧,直至心腹丫鬟過來遞信,才明白梁元紹的來意,一顆心登時墜入冰窖。

茶室裏香氣氤氲,沈柔華臨窗坐着,手裏的冰绡帕子扯得死緊。

秦春羅坐在對面,見那丫鬟耳語後沈柔華變色,便好奇道:“怎麽了沈姐姐?”

沈柔華充耳不聞,只是擺手叫丫鬟出去。

窗外滿目翠色,舌根殘留茶的澀味,連那回甘都似是苦的。

她盯着窗外,十根手指越收越緊,素來端方溫婉的臉頰也籠了怒氣,牙關咬得腮幫都微微顫抖。

秦春羅從沒見她這樣,又小聲道:“沈姐姐?”

“你說……那謝玉嬛是不是個狐媚子。”

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言辭,沈柔華面上罩着寒意,兩頰卻又泛起詭異的紅。

長這麽大,她在同齡的姑娘裏向來出挑,這回跟梁靖的親事,在她看來也是十拿九穩的。沈夫人跟薛氏往來熱絡,她也常做客梁家,姐妹們私下玩笑起來,甚至會拿梁家打趣她——俨然是将她視作梁家的準兒媳。

可誰知,梁靖會來這麽一手?

若消息傳出去,旁人必會說她剃頭挑子一頭熱,癡心妄想。

往後再出門赴宴,她的顏面該往哪裏擱?

沈柔華越想越恨,手指撕扯着帕子,猛聽裂帛輕響,那冰绡帕竟被憑空撕裂。

她滿腔的怒氣也仿佛撕開了口子,猛然站起身,啪的一聲拍在案上,震得掌心發麻。怒氣發洩罷,才想起對面坐着客人,收回目光,便見秦春羅縮在圈椅裏,正滿臉愕然地擡頭看她。

沈柔華自覺失态,回過神時,稍斂恨意。

“謝玉嬛她……”秦春羅揪到要害,試探道:“她得罪姐姐了?”

“欺人太甚!”沈柔華說得含糊。

秦春羅冷笑道:“那一家子本來就不是好人。枉費從前姐姐待她那樣好,如今也是白眼狼起來了!”見沈柔華似有同感,又火上澆油,“咱們魏州城裏,誰不尊着姐姐,就只她猖狂,親自下請帖都不給面子。”

刻意的挑撥離間,語氣裏那點怨恨藏不住。

沈柔華垂眼看着她,若有所思,半晌,颔首道:“是啊,她真是可惡得很。”

“我也這樣覺得!”

“是嗎?”沈柔華唇邊挑起冷笑,坐回椅中,“說來聽聽。”

……

梁元紹去沈家的事并未張揚,但武安侯府內,祖孫三代的分歧暫時消弭。

先前秦骁的案子遞上去,刑部暫時壓着,等過幾日永王回京,必會借此掀些風浪。

梁靖已将永王和秦骁往來的底細摸清,屆時也需回京,幫着東宮借機反擊,便想着離開之前,将此事定下來——至少不能讓玉嬛許給別家。

這日清早,由梁老夫人出面,請玉嬛母女一道去城外進香。

梁靖自然是以照顧祖母為由随行。

祖孫倆臨出門時,恰好梁章被梁元紹趕着去書院,一臉的悶悶不樂,聽說老夫人是要去城外進香,當即以為爹娘求福為由,死皮賴臉地跟上來,打算先去城外浪半日,後晌再去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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